“王忱复！”
“王忱复！”
“王忱复！”
三声招魂完，李大利从屋顶上怕了下来，李嫂连忙迎了上去，将他身上的麻衫除去，进了屋，盖在了王忱身上，锦娘身着素衣，披散着头发，对着李氏夫妇二人，深深叩拜，“多谢兄长嫂嫂，如果不是你们帮忙，官人的丧事，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别这么说了，大家都是邻居，锦娘，马上就要起灵了，咱们云水乡就这么个规矩，你若还有什么亲戚朋友要去通知的，怕是来不及了。”李大利说道。
锦娘摇了摇头，“我与官人相依为命，早已无亲无故了。”就算有，她也不敢贸然相认，去害了人家。
“锦娘啊，时辰到了，孟儿要不要叫过来？”陈婆子因心怀有愧，一直忙前忙后的，锦娘犹豫片刻，反倒是李嫂道：“我去叫吧，到底得让孩子亲自送送他爹。”
“嗳。”陈婆子敛了神色，心中不由苦恼，明日该怎么向韩府交代。
“麻烦嫂嫂了。”锦娘起身多谢，陈婆子连忙殷勤的到今天刚买的小米袋里挖了勺米，递给锦娘，“你来吧。”
锦娘凄楚接过，手指触碰到王忱冰冷而僵硬的面部时，还是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
她心爱的丈夫，最终还是抛下了她和孩子，自己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上了路，如果不是因为她，以他的才华，怎么会一生碌碌而为，怎么会沦落至此，又怎么会客死异乡呢？
“别哭了，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陈婆子劝道。
锦娘掰开了王忱的嘴，将米倒了进去，从袖口中，拿出一枚钱，一起放置在了里面，轻柔的说道：“官人，黄泉路上，衣食无忧，你且在孟婆桥上，等等锦娘。”
虎子睁着眼睛，耳朵动了动，好像有人回来了，他连忙爬了起来，走到门边上，李婶推开门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的儿子警戒的在门后头守着，“虎子，干什么呢。”
“娘，是你啊，我怕是贼人。”小虎子挠了挠头。
“希孟睡了么？”
“不知道。”虎子拿不准。
李婶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行至床前，她轻轻拍了拍王希孟的背，果然，王希孟转过身，眼睛肿着，哭腔道：“婶婶。”
“孟儿，起来吧，你娘叫你呢。”
王希孟沉默的爬了起来，见李婶手中那件白色的素衣，敏感的低下了头，李婶也不愿意说出你爹爹死了，你去送他最后一程这句话，也沉默着给他将宽大的素衣披上身，“孟儿，以后要听你娘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婶婶，叔叔，知道么？”
“嗯。孟儿记住了。”王希孟点头乖巧的应道。
李婶摸了摸他的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走吧，这一路上啊，婶婶牵着你。”
开了门，走在熟悉的乡道上，虎子默默跟在后头，王希孟望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光，年幼的他，头一次想起了父亲常常提及的清冷二字。
回到自己家时，乡亲都在，看向他的眼神，无一例外，都充满了怜惜与同情，而他的娘，正站在门口，哀伤的看着他。
“娘！”王希孟挣脱了李婶的手，扑向了锦娘。
“娘，为什么，我们要穿白衣服。”王希孟仰起头，问道。
锦娘摇摇头没回答，蹲下身子将刚刻好的木牌交给他，“孟儿，不要看上面的字，你还记不记得，上个月，娘亲教过的《周南·汝坟》。”
“记得。”王希孟捧着木牌，当真一眼都不看。
“那你一直念给娘听好不好？”
“好。”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儿童稚嫩的嗓音在黑夜中缓缓响起，每个人都背过身去，为这对孤儿寡母而伤怀。
“起！”村长高声唤道，李大利跟另一名壮汉合力抬起草席，锦娘牵着希孟，在前面走着。
虎子默默听着王希孟的声音，仰起头问道：“娘，希孟念的是什么。”
“娘也不懂，不过王忱有才学，希孟自然也是有的，你也变不成他，乖乖跟你爹学种庄稼，将来好娶个媳妇。”
“哦。”
乡里的坟地并不远，王希孟一到这，本能的变知道，他一直不敢去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顿住了脚步，“娘，前面是坟地。”
“娘知道。”锦娘拉着他往上走。
“不要停止念，你爹想听你念。”她悠悠的看向了自己年幼的儿子，王希孟垂了下头，一滴泪水已经低落在了地上。
天微微亮，第一缕阳光从山的那头缓缓绽放，一行人从山头下来，“大家辛苦了一夜，都回去休息休息吧。”
“不了，我还得去田里忙呢，有什么需要的，再来喊我。”
李婶拍了拍身上的泥，“锦娘，累了吧，去我家吃饭吧。”
“谢谢，不过，恐怕我是吃不成了。”锦娘对李婶缓缓一拜，“谢谢姐姐仗义帮忙，锦娘无以为报，只是昨日已经签了卖身契，今日我就得离开这了。”
“卖身契？什么卖身契啊。”还没走的乡亲们都围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突然么，王忱病重，我寻思着让锦娘去人家家里帮工，好歹能赚点钱和米粮，不然一家子坐吃山空，这样怎么行呢。”陈婆子不好意思的在一旁说道。
她这原先也是好意，自己拿点佣金也无可厚非，只是赶上王忱上吊，就变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孟儿呢？”李婶问道。
“孟儿跟着我，我自会给他安排个去处。”
“那好吧，你的房子我替你看着，哪天你想回来了，就带着孟儿回来。”李婶握住了锦娘的手，这样娇娇柔柔的一个小娘子，一看便是出身良好的人家，与王忱也是格外般配，哪知道就这样了呢。
“多谢。孟儿，快给婶婶磕头，谢谢婶婶。”
王希孟闻言立刻要下跪，李婶连忙扶住了他的手，“不用不用，既然签了卖身契了，早点去主家吧，闲的时候回来看看啊。”
“嗯。”锦娘擦了擦眼泪，带着希孟往家里走去，陈婆子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