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搭着腔说,和尚笑着回答“有可能”,然后说:
“不过她也不完全是虚有其表。”
“喔?”
和尚点头,转头看着周谷。
“你觉得会成功吗?”
“天晓得。”
“我不认为那个巫女对付得了这东西……算了,反正她叫我们看,我就看看热闹吧。你怎么想?”
“我没有看过道教的驱鬼仪式。就姑且看看吧。”
周谷说完便转向架子,架上其中一台小电视的画面映出了玄关的景象。
巫女站在白木祭坛前,三位校方代表一脸好奇地并列在她身后。我们都没兴趣过去跟他们站在一起,只从实验室靠走廊的窗边观看。
巫女一拍手,低下了头。
“敬畏言之伊邪那岐大神至筑紫日向之橘小门之阿波岐原……”
这是啥呀?听起来根本是梦呓,但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梦呓。巫女连珠炮似地念个没完,手上还挥舞着附有白纸片的木棒。
“恭请降临无祠无社之所赐与神国诸净之力镇邪安乱垂听我愿感应纳受……”
我悄悄地说:
“那是什么?她在说什么啊?”
我一时失察问了周谷,他很不耐烦地说:
“安静点。身为国人竟然不知道祝词。”
“祝词?”
我又不自觉地反问,却被周谷彻底忽视,好心回答我的依然是约翰。
“那是道教咒文的咩。”
“喔。那她说的是什么啊?”
约翰困惑地笑了。
“我知道的不多啦,只知道祝词是向神祈祷的话语。应该是在请求神明驱逐恶鬼的咩。”
“可是哪来的神明呢?这里又没有神社,有办法向神明祈祷吗?”
约翰点头。
“宋绫小姐前面有祭坛,旁边插四枝木棒、围起绳子,就是要请神明降临在这个地方的意思。那个好像叫做注连绳的咩。”
“你是说挂着一堆纸片的绳子?巫女拿的木棒上也有呢。”
“是啊,那个叫做纸垂。木棒前面加上纸垂是当作献给神明的纸钱,注连绳跟一般的绳子相反,是往左搓成的绳子,再加上纸垂,用来划分土地,好比说邪恶或圣洁的特别场所。围在中间的地方就是代替神社用的咩。”
原来是这样啊。在敬佩之余,我也觉得自己竟然要约翰这个澳洲人来讲解道教,真的很离谱。
“你是天主教的神父,却很了解道教呢。”
“没有的啦。”约翰红着脸摇手说。
“我不太懂道教和佛教啦,还是去问宋绫小姐或龙先生比较好的咩……”
约翰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实验室靠走廊的窗户。和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下巴抵着窗框,就快睡着了。
单调的祝词的确很有催眠效果。
“这个大叔一定是年纪大了容易累吧。”
巫女的仪式还在玄关持续上演。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了,想要今天立刻动工也行。”
仪式结束后,巫女笑嘻嘻地对校长说。站在一旁看着的我只觉得难以相信,但是校长似乎很满意,瞧他满脸笑容,和主任等人拼命地夸奖巫女。黑田班长和袁真砂则是用轻蔑的眼光看着这一幕,真是令人惊恐的情景。
“今晚来办一桌酒席如何啊?”
校长讨好地说,巫女架式十足地微笑。
“驱鬼以后还是得留宿一夜,观察一下后续情况。”
“哎呀,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专业人士。”
校长的表情好像有些色眯眯的。是我的错觉吗?
“那就请喝个茶吧,至少先休息一下。酬谢的酒席就改在你方便的时间吧。”
“好的。”
巫女说着,夸耀似地往我们这边瞥了一眼。
嘎!天花板赫然传出刺耳的声音,接着又有空洞的嗡嗡声响。
校长等人诧异地左顾右盼,巫女满怀自信地对他们说:
“那是屋响,这种木造建筑会发出这种声音也很正常。”
“喔喔……是这样啊。”
校长他们不好意思地回应,然后陪着巫女往玄关走去。门口附近的天花板依然发出木头互相挤压的声音。主任拍拍头顶和肩膀,好像是灰尘之类的东西撒下来了。嗡嗡——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同时还有一股臭味飘进实验室。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还来不及问身边的人,就听到木头断裂的声响,还有某种东西迸裂的声音,就在这一瞬间,玄关大门的采光玻璃窗突然破裂。
“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又传出劈里一声,采光窗的玻璃同时往内侧爆开,位于正下方的校长等人撒得满身都是碎玻璃。
“还说不用担心呢。”
黑田班长讽刺地对巫女说。校长他们已经逃跑似地离开了,而我们仍聚集在气氛尴尬的实验室。
“哪里不用担心了?明明就不会驱鬼嘛。”
班长呵呵笑着,巫女瞪了她一眼,但没有回嘴。校长被撒了一身碎玻璃,光秃的头顶鲜血淋漓,其他老师也是大同小异,巫女虽然没受伤,但仍无法反驳。
“那只是意外。”
袁真砂冷冷地说。
巫女闻言十分赞同地点头。
“就是啊,我已经彻底地……”
“我的意思不是说你驱鬼成功,这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鬼。”
巫女生气地沉默不语,在难堪的寂静中,三人不善的目光互相交错。这就是所谓的互咬尾巴吗?袁真砂说没有鬼,巫女说有鬼但是已经驱走,黑田班长则是认为鬼魂还在。
三个女人互瞪之时,旁边的男士们全都不解地歪着头。
“那只是巧合吗?”
约翰疑惑地说,和尚也说:
“如果是偶然,会不会太巧了啊?从时机来看还真像是驱鬼的反弹呢。”
“反弹?”
我问道,和尚耸肩说:
“简单地解释,就像揍人以后遭到反击吧。”
“被什么反击?”
“该怎么说咧……”
和尚盘起双臂。
“建筑物破烂到这种程度,玻璃会裂开也不奇怪,不过破在那种时机,怎么想都很不单纯。这里可能真的有些什么吧?好比说巫女对抗不了的强大力量。”
周谷垂下视线,看似沉思。
“真是这样的话,机器应该会有更多反应。”
周谷望向荧幕,不是放在架子上的小型电视,而是放在电脑旁边,稍大一点的荧幕,画面上一再重播着巫女驱鬼的景象。
该怎么说呢……真不可靠呢。我在心底默默说道。
“竟然得靠这种东西?”黑田班长不以为然地插嘴。“有这么多通灵者在场,到底有没有鬼不是一看就知道了吗?”
她扫视着这群通灵者,焦躁地说。
“有需要想那么多吗?只要运用灵能力不就一目了然了?”
我可以体会她说这些话的心情。
就算不用这些电视,通灵者光是接近鬼屋,还没踏进有问题的房子之前,就该感觉到异常的波动,判断出这里有鬼魂作祟,光看一眼就能立刻说出这里发生过如何不幸的往事,所以有鬼魂在此游荡之类的,不是吗?
“当然是一目了然。”袁真砂一语断定。“这里没有闹鬼。”
班长嗤笑道:
“你还真是毫无感应力呢,明明有这么多亡灵你却看不到?他们一直待在这间教室里呢。”
哇!我忍不住望向四周。
“我倒是感应到了愤怒的波动,大家都很生气,因为听不下去有人在这里信口开河、无的放矢。”
袁真砂神情自若地望向班长。
“你说自己『看得到』究竟有什么意义?你好像只是个学生嘛。”
班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巫女也话中带刺地说:
“听说她自称是灵能少女呢。”
“只有自称的话,不是谁都会吗?”
“真是的。话说回来,这里自称通灵者的也不只一人呢。”
唉唉,又来了。这些人为什么老是喜欢声称“只有”自己拥有灵能力呢?黑田班长像上次那样露出凶恶眼神,离开了实验室,巫女和袁真砂还在冷冰冰地互相讥讽。
我烦闷地转开视线,无意看到电视萤幂,画面以极快的速度倒转,周谷从刚才一直在倒带。电脑旁边主荧幕的画面正在倒转,架上那堆小电视也一样。不知道已经播放几次了,巫女他们退出玄关,消失在画面边缘,玄关变得空无一人,接着影像停止,再以正常速度顺向播放。无人的玄关,巫女一群人走进来。
我愣愣地看着,巫女突然大叫:
“等一下,刚才那是什么?”
巫女伸出修整装饰过的指尖,指着映出玄关的画面。
“倒带回去,到刚才的画面。”
周谷疑惑地看着巫女,但还是依言倒转画面。
那是在通灵者们走进校屋稍早之前的画面,设置于玄关上的摄影机死板地拍出玄关和楼梯……只有这样。
“看,就是这里。”巫女说。“楼梯上的墙壁,在楼梯间那里。”
周谷皱着眉再倒带一次,电视又映出楼梯的影像。放在玄关角落的摄影机捕捉到阴暗的玄关和后方的阶梯。画面约正中央再稍微偏上,可以看见楼梯间的墙上有个白色的东西在动。
咦……
顺着玄关往楼梯的方向爬上楼梯会先到达楼梯间,接着回转一百八十度,画面上只看得见后半截楼梯的扶手。扶手后方出现了一个白色物体,很快就消失了。在昏暗楼梯间的那一抹朦胧白色,看起来像是人头……
“那是什么!”
我忍不住大叫。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围在一旁的通灵者们也都倒吸了一口气。
再倒转一次录影画面。那东西出现在楼梯间的阴影处,由扶手后方窥视着玄关,模糊不清的白色轮廓有点歪扭,看起来软绵绵的。在那白皙的脸上,不露感情的眼睛细细眯起,一下子就躲回扶手后面。几乎是同一时间,巫女等人出现在画面上,所以看起来就像白色的影子原本在扶手后观察玄关的情况,等通灵者一行人进来以后就躲了起来。
“我……我起鸡皮疙瘩了啦。”
我这么一说,和尚也惊愕地表示:
“唔……这还真不得了。”
“看吧,这里明明就有怪东西嘛!”
巫女喜形于色,相较之下袁真砂的表情却很僵硬。周谷默默地再次倒转这段关键画面,然后以慢动作播放。
“这可以当作证据了吧?”
巫女转头望向大家,然后“啪”地一拍手。
“对了!昨天应该也有录影吧?就是我被关在教室里的时候啊!”
对耶,只要看了录影就一目了然啦。
我们满怀期待地看着周谷,他却无情地否认了。
“没有录影。”
“没有录影……怎么会呢?”
“宋绫小姐刚走进那间教室,影像就中断了,看来是摄影机停了。”
对了,我也记得我听见巫女的惨叫而冲出实验室时,瞥见其中一台电视的画面消失了。
“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灵异现象发生时,机器可能会变得无法正常运作。或许是这个缘故,也有可能只是机器故障。”
“摄影机至少有拍到我走进教室的瞬间吧?这样就能确认我是不是无意识地关门啦,给那个小丫头看看吧。”
巫女望向袁真砂。周谷郁闷地叹气,开始操作电脑。主画面的影像变了,映出一楼的走廊。不知他是事先找好这一段,还是已经剪辑过,荧幕立刻播出巫女朝摄影机走去那一刻的画面。
巫女一边瞥向教室,一边经过走廊,来到西侧教室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像是发现了什么。很遗憾的是听不见她描述的声音,影像的角度虽然很歪,还是可以看出那时教室门是开着的。
巫女讶异地看着教室里面,又往两旁张望,接着把上半身探进教室里。她一只手按在门框上,朝里面观望一阵子才走进教室。巫女的身影消失在敞开的门后,按在门框上的手也抽走了。门依然开着,没有关上。
“看吧!”
巫女说,袁真砂不高兴地皱眉。
摄影机继续拍摄无人的走廊,教室的门仍是打开的。此时画面一抖,仿佛在呼吸一般。
“什么?”
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描述。那并不是摄影机在摇,也不是画面在摇,但是整个画面就像一瞬间变了调,也不是震动,最接近的形容应该是瞬间失焦又急忙调回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