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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首. 第十七章 即将消失的村庄

溪口村的败落是从房屋开始的。

在经历了无数岁月之后,房屋一年年陈旧、破损、漏风漏雨,最后一座座倒塌。轰隆一声,冒一股尘烟,就意味着这一家从溪口村彻底消失了。每倒塌一座房屋,村长老乔就去看一下,就像每迁走一户人家,他都要去送一下,这是他的职责。

老乔通常都是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他的耳朵老是支棱着捕捉声音。村子里太安静了。没有骡马嘶鸣,没有人语喧嚣,没有孩子们打闹。多年来,这些声音他已经不指望了,他唯一能够等待的就是房屋倒塌的声音。

这样的等待是很叫人丧气的。

他不知道哪一座房屋在哪一天倒塌,又不能把危房事先都推倒,因为房主没给他这个权利。那些人离开溪口村时都忘不了说一句:村长,帮我照看着屋子。好像他就是个看屋的。老乔倒是没有生气,经常去那些空屋子转转,看哪处屋要倒了,就用石灰围着屋子撒一圈白线,以示警戒。接下来就是等待。有时要等几个月,有时要等半年,那屋墙裂开的缝能钻进人去,却硬撑着不倒。有些日子,老乔差不多要把这件事忘了,却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吓得猛一哆嗦,然后拔腿就往那里跑。

这天听到响声时,老乔正在家门口整理一小块菜地,他准备在上头种一些辣椒。老乔不抽烟,不喝酒,只喜欢吃辣椒。平时上山干活或者外出开会,兜里总装几枚辣椒,过一会儿就拿出来咬一口,辣得挤巴挤巴眼,剩下一截装兜里。他舍不得一口吃完。过一会儿又拿出来咬一口,再挤巴挤巴眼。

老乔家在村头上,一边整理菜地,一边不时向不远处的小溪张望。小溪在村前的竹林边,其实更正确的说法,应当是竹林在村前的小溪边。因为这条小溪是一条古溪,溪口村就是因它得名的。历史上那头老龟也总是沿这条小溪爬上岸,爬来溪口村,待几天又爬回去,消失在小溪边的竹林里。老乔向小溪张望,当然不是看老龟来了没有。他知道老龟不会来了,它已经三十二年没来了。村里人一直怀疑老龟遭了难,比如让人捉住了养在家里,在龟背上刻几个字什么的,或者干脆卖给城里动物园当玩物。真要那样,老龟可就受委屈了。但溪口村的人坚信老龟不会死,那么大一头龟,甲壳坚硬乌亮,没什么野兽能啃得动。能伤害它的只有人,可是有谁敢杀它吗?那东西起码上千几百岁,已经有灵性了,杀它要遭报应的。

老乔向小溪那里张望,是在等待一个陌生女人的出现。他知道她会出现的,他已经很多次看见她从竹林里走出来,在小溪边洗衣服,还不时唱着什么。每到黄昏时,她总要来小溪里洗澡。老乔一直纳闷,这女人也太爱干净,身上有那么多灰吗?一次老乔悄悄靠近了,躲在一片灌木丛里偷看,发现她居然脱得精光,赤条条躺卧在溪流里,四肢伸展开一动不动,在夕阳的余晖下,透过清澈的流水,能看到白花花一片。这不是洗澡,她在用山水浸泡。老乔想这女人可真会侍弄自己。女人终于泡透了,爬上岸擦净身子,穿好衣服,再从小溪里打一罐子水提上,然后消失在竹林里。

老乔看得耳热心跳。

老乔猜想她住在山上的某个洞穴里。

老乔几次想蹚过小溪尾随去看个究竟,问问这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住在山上,是遇难,是流浪,还是个逃犯。可他到底忍住了,他怕惊跑了她。溪口村太需要一点人气,何况那是个年轻的女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在溪口村,三十多岁的人很少了。

这次倒塌的是刘猛家的屋子。

头天夜里下一场雨,很大,已经倒了两处房屋。刘猛家的房子是一天一夜倒塌的第三处房屋了。有时倒塌会非常集中。

、老乔来到现场,绕着废墟转一圈,仔细听听,没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这才摸出一只干辣椒咬一口,抬腿蹲到废墟的一块土疙瘩上,心里想,这小子,把老婆孩子带走,五年了,也没捎个信来。外头比溪口村好,可溪口村有你爹娘的坟,总该回来看看吧。这小子。

这时候,村里看热闹的人也就来了。多是些老人,佝偻着腰,或者拄一根拐,围住了看,脸上木木的,有些茫然,神态像凭吊。

没人说话。

有啥好说呢,人老了就会死,屋旧了就会倒,没人住的老屋毁得更快,倒吧,倒吧,倒掉是早晚的事。他们只是在心里计算,刘猛家这个屋有六十一年了,还是经他爹手盖的。盖这屋那年那头老龟来过。那一次,老龟在溪口村住了九天。溪口村的老人记事的方法有点怪,不说康熙、雍正,不说民国、公元,爱用老龟来去的时间做标记,几百年都是如此。好在以前那头老龟出没很有规律,差不多十年左右来一趟,很准时的。从康熙三年立村,老龟就是溪口村的常客。

老人们散去后,老乔开始在废墟里扒,又摸一根棍子吭哧吭哧撬,弄得一头一脸都是泥汗。直起腰擦脸时,发现刘玉芬正站在一旁,也不说话。老乔说玉芬你怎么啦?刘玉芬说村长我的屋子又漏雨了。老乔说你先回去,过会儿我去帮你修。

刘玉芬点点头走了,走几步又回头,眼神怪怪的。

老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摇头。这个刘玉芬也是命苦,从十七岁嫁过来,十五年没生孩子。男人常打她,半夜里常有她的惨叫声,却又恋她俊俏,再说山里人讨个女人也不容易,一直闷着气过。刘玉芬都有点傻了,看人老是愣愣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前几年男人外出打工,两年后回来和她离了婚,然后又走了。刘玉芬倒也释然,没人打她了,一个人过得很轻松,越发显得年轻了。村里离婚的女人还有几个,都是被外出的男人抛弃的。她们就没那么轻松了,都带着孩子,一个个苦不堪言,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老乔从刘猛家的废墟里扒出一张发黄的土地证,他看了看,是五十年前土改时发的,上头有刘猛爹的名字。老乔小心把它折好,揣进怀里。又扒出一只死猫,拎着去了村前的竹林,扒个深坑埋上。这事就算了结了。老乔在小溪边洗洗手脸,坐下歇口气,心里还是有点烦乱。

十年了,村里没建过一座新房,老屋却倒了几十座。溪口村大部分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老屋了,还会不断倒塌。也许有一天,溪口村会整个消失。历史上,溪口村有过多次灾难:瘟疫、饥饿、匪祸。但那是灾难,灾难过后,人们还会回来,不管逃离多远,还会扶老携幼回到溪口村重建家园。这一次算个什么事呢,那么多人外出发了财,总不能说是灾难吧。可发了财村子却空了,剩下的都是老弱残疾,老屋一座座倒,老人一个个死,他这个村长整日忙着的就是料理后事。

怎么会这样呢,老乔时常回忆,试图理出个头绪来。大约十几年前,年轻人开始外出打工,或者做小生意。有的赔了,多数还是挣了钱回来。赔了的人就不服气,说到城市里捡垃圾去。过了年还外出,结果也挣了钱。

那时他们挣了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张罗造房子。造房子是庄稼人一辈子的事业,房屋是庄稼人的衣胞,是栖息和生活的地方,是养儿育女的场所。其重要性也就仅次于拥有一片土地。原先的房屋早就破旧了,墙体已经开裂,屋顶已经漏雨,修一次又一次。他们的爷爷或者父亲曾做过造新房的梦,想了一辈子也没造起来,现在要由他们来实现了。年轻人从外头回来时有些急迫,也有些炫耀地掏出一沓钱,买砖买瓦买木料。他们不会诉说在外头的艰辛甚至屈辱,他们只让父母妻儿看到他们的风光和能耐。于是一座座新房建起来了,个别的还建了二层小楼,原先的土坯房推倒做了肥料。那是溪口村最热闹的几年,鞭炮声老是响个不停。接着更多的年轻人出去了。那些日子老乔也格外兴奋,村里人多地少,就说去吧去吧,志在四方,志在四方。

但之后,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建房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完全停止,没人建房子了。他们说真傻。连儿子也这么说。儿子乔小法是第一批出去的,挣了不少钱,原也准备建房的,可到底没建。他说真傻。老乔不懂,就问儿子,说小法你说谁傻呢?小法说建房的人真傻。老乔说建房的人怎么就傻呢?小法笑笑,说你以后就懂了。那口气仿佛他是爹。

年轻人对建房失去了兴趣,对土地也失去了兴趣。再后来,就陆续把老婆孩子也接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外头干什么,只说在某某城市。城市是那么好进的吗?没成亲的年轻人也不急于成亲了。过年回来,有媒人上门,年轻人只淡淡地笑笑,说不急。媒人急了,说你两年前就托我提亲的呀。年轻人便摊开手赶母鸡一样,说您老走好,走好。

乔小法在南方的一座城市里,把老婆孩子接走后,再没回来过。半年前来过一封信,让老乔也去,说这个破村长有啥干头,到我这里来只让你接送孙子上学。老乔没去。但老乔感到了孤独。老伴死了二十多年,他又当爹又当娘还当村长,那时他没觉得孤独,只是觉得累,忙完白天还要忙到半夜,倒头就睡。现在儿子一家走了,村里年轻人都走了,溪口村的老人们都感到了孤独。但他们不说,也不抱怨,只是沉默着,偶尔向村口唯一通向山外的那个路口张望一阵。老乔看了难受。他真希望他们大骂一通,起码也发出点什么声音。可他们不。一个村子都静悄悄的。

老乔从家里扛个梯子出门。他不能不去,又实在怕去,心里又其实想去。刘玉芬的房屋漏雨,他当然得帮她修。事实上他已经帮她修过好多次了。刘玉芬的房屋一漏雨就来喊他。有一次是在半夜里,老乔慌慌张张扛着梯子随了去,冒着倾盆大雨爬上屋顶,修好下来时已成水人,虽是夏天的夜,也冷得发抖。刘玉芬忙拉他进屋,不由分说扯下他的湿衣裳,拿条干毛巾为他擦拭身上的雨水。老乔虽已近五十岁,身体依然结实得像木头。刘玉芬的手在他结实的肌肉上迷恋地游走,让老乔感到一种遥远的苏醒。他低下头,这才发现刘玉芬也淋得透湿,两个乳房不大却轮廓分明地撑出来,连乳头都清晰可见。老乔的身上在发热,血液在奔腾,他已经很久没闻到女人的气息了。面前这个三十二岁的女人,因为没生过孩子,依然显得那么年轻,她的软软的手在他身上轻柔地抚摸,让他浑身酥软,站立不稳。他抬起手,几乎要搂住她了,却突然一道闪电袭来,老乔一惊,抓起湿衣裳蹿出门去,扛着梯子冒雨跑回了家。

后半夜,老乔没有睡着。刘玉芬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动,二十多年干瘪的欲望如烈火样燃烧着他。自从老婆死后,他没有找过任何女人,也从没有过再娶的打算。他在后娘的阴影里长到十几岁,经常遭打骂还在其次,因为过分的打骂会引起爹的干涉,生活中一点一滴的伤害更让他难以忘记。后娘经常会在爹看不见的时候把唾沫吐在他的脸上,几乎每天都要吐几次,他老也擦不净。他不能让儿子受这个委屈。老婆是病死的,那时儿子才三岁。临死前,老乔看出她同样的担心,就握住她的手说,你放心走吧,我不会再娶别的女人,我要自己把儿子拉扯大。老乔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在家里是一位慈父,在村里是一个木讷而本分的村长。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村里人还是认可他,不然不会连任多年村长。可现在他真的感到了孤单,感到了村中弥漫的衰败和死亡的气息,也感到了自己的无能和无奈。溪口村不能就这么完了,自己也不能就这么完了。他对自己说,该有个女人了,日子还得过下去。

可是当他扛起梯子走向刘玉芬家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是他在那个雨夜之后,第一次去刘玉芬的家。他知道这次去要有个结果了。他的不安不是因为害怕拒绝,他相信刘玉芬是愿意嫁给他的。她已经多次向他发出信号,比如一个笑容,一个红脸,一个眼神。这些也许不算什么,但以刘玉芬这样平素规矩胆怯的女人,能有这些表示也就够了。老乔作为一个男人,能够感觉到其中的意味。只要他愿意,这个女人就是他的了。老乔的忐忑也正在这里,因为他还不能确定再婚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自己好像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娶了她,就是重组一个家庭,而原来的那个旧家也就意味着消失了。他想起漂泊远方的儿子、媳妇和孙子,想起死去的结发妻子和曾经的诺言,他有些伤感。

当然,老乔终于还是迈进了刘玉芬的家门,帮她修了房。那天他没有匆忙逃离。他喝着刘玉芬为他沏好的浓茶,习惯性地摸出一只辣椒放进嘴里慢慢嚼。在经过最初的难堪之后,那个女人到底说出了口,她说得十分吃力十分弯曲十分脸红,但老乔还是听懂了。当他确信自己听懂了之后,却吃了一惊。原来这个仍然很年轻的女人并没有打算嫁给他,她说她本来想嫁给他的,可是感觉他老了一点,并且表示歉意。可她愿意并且十分希望和他睡一觉或者睡几觉,她想通过他怀一个孩子,因为她一直不相信自己不能生孩子,她一直怀疑是那个和她离了婚的男人有毛病,她为此受了十几年的冤枉,她要证明自己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最后她对老乔说村长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如果真的怀了孕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的孩子,我也不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只要让村里人知道我没毛病就行了,然后就去流产或者引产,然后我就外出打工去,不打算再回溪口村了。

老乔使劲嚼着辣椒,头上冒出一层汗珠子。他盯着这个女人挤巴挤巴眼,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走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三天后,刘玉芬离开溪口村,外出打工去了。她对老乔很失望。她甚至没说让老乔替她看屋子。就在刘玉芬离开溪口村的当天,老乔就上山了。

老乔上山的时候,不再有好奇和喜悦,变得有点凶神恶煞。他准备赶走那个女人,不管她是谁。这是溪口村的领地,不经过允许,居然堂而皇之地住在山上,也太不把村长当回事了。他已经不在乎什么人气,什么三十多岁的女人了。溪口村连自己的年轻人都留不住,你还能指望留住一个外来人吗?溪口村该败就败,活该。

刘玉芬让他气昏了头。那女人忸怩半天,原来只是想让他当一回人种,就像公猪公羊一样。村长管给人看屋,管给人修房子,管给人养老送终,还管给人当人种吗?这太作践人了。可老乔只在心里窝囊,怒气没能撒出来,他必须找个人发泄自己,那就只能是山上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山上的树木已经郁郁蓊蓊,足可以藏得千军万马。这是老乔带领全村老弱残疾花费十几年时间恢复栽植的。以前山上都是原始森林,后来毁林开荒,一大半的森林砍光了种粮食,粮食还是不够吃,溪水也变浊了。当初砍树的时候,村里人就心疼得咬牙,可他们没办法。这十几年,年轻人几乎走光,也不再有人生孩子,再加上老人不断死亡,村里人口减去大半,老乔索性退耕还林。老人们都支持,每日气喘吁吁上山栽树,这是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和排遣孤独的方式了。十几年的时间,山又绿了,溪又清了。

山上的洞穴很多,老乔都熟悉,却不知那个女人住在哪个洞里。他拨开树丛,找了几个洞没有找到,就在山上大喊大叫喂女人你出来喂女人你在哪里。喊叫声在峡谷里荡来荡去,显得极有气势。其实那个女人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而且循着喊声发现了他。那会儿她距他并不太远,正坐在洞口的一块岩石上看书。她知道他在找她,她从他的行动和喊声里,看出此人来者不善,可她不怕。等他喊累了,她才慢吞吞合上书站起来,大声说喂男人你喊什么喊。

当老乔拨开树丛来到她面前时,发现这个穿着一身栗色休闲装的女人,其实已近四十岁了,并不像她赤裸的身体那样显得年轻。可这并不影响她光彩照人。她染着一头棕色头发,体态丰腴,皮肤白净,只是面孔有山风熏染的痕迹。她像一匹妖媚的狐灼灼地看着他。老乔忽然有点胆怯,说你是什么人,女人说我是城里人怎么啦。老乔突然没头没脑怒道谁发明了城市?女人笑了,说你先告诉我谁发明了乡村。老乔一愣,说谁让你到我们这里来的,女人说我自己想来就来了。老乔说你是吃饱了撑的吧,女人说你弄错了,现在城里人时兴不吃东西,都饿着呢。老乔瞪大了眼说为啥,女人说城里人没胃口,吃什么都不好吃什么都不想吃城里人都得了厌食症。老乔说那你就是闲着没事干,女人说你又错了,我是干得太累了才躲到这里来的。老乔根本就不相信她是个能干活的人,说你不会是个逃犯吧,女人咯咯笑了说你这人太没眼光,说不定我是个老板呢,在你这里投资三千万建个度假村怎么样?老乔说你口气不小,三千万你抢银行啊。女人摇摇头,说算了不谈这个了,咱们交个朋友吧,老乔说男人和女人也能交朋友?女人说是的就是男人和女人那种朋友,老乔说你别耍我了我这几天脾气不好。女人说看出来了你好像有什么事不开心,不过我看你挺像个男人的。老乔说啥话怎么我像个男人我就是男人。女人笑了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很性感。老乔不懂说你说啥感,女人说就是说你很瘦很结实很有骨感,时下城里的男人都长一身女人肉恶心死了。老乔似懂非懂,少了耐性,说你少废话,你明天必须离开这里。女人说为啥,老乔说不为啥就是要你走。女人说听口气你好像是个村长,老乔说我就是村长。女人突然大笑起来,老乔盯住了看,说有啥好笑的。女人止住了笑,说怪不得这么盛气凌人,你知不知道,城里有许多关于村长的段子呢。老乔说啥叫段子,女人说就是故事,下流故事。老乔不吭声。女人说就是说村长像个恶霸,在村里想睡哪个女人就睡哪个女人,这类故事很多。老乔说放屁,那是你们城里人编派的。女人又一阵大笑,说揭到你痛处了吧,你也是这样的村长吗?老乔浑身又抖起来,突然吼道,是,我就是这样的村长想睡谁睡谁,只要在我的地盘上。女人突然害怕起来,说你不会想睡我吧?老乔的脸狰狞起来,说你以为我不敢睡你,伸手抓住女人的衣裳猛一扯,上头的扣子全飞了,两个雪白滚圆的奶子跳出来,女人也不掩怀,伸手一个耳光打在老乔脸上说你还真敢,你这个流氓你几次偷看我洗澡以为我不知道啊。老乔面红耳赤,一下抱住了她就往洞里拖。女人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喊大叫。老乔此刻已像一头野兽,索性弯腰将她抱起,扔在洞子里一堆干草和树叶铺成的地铺上。女人爬起来就往外逃,大喊救命,被老乔扯住胳膊拉回又扔在草铺上,一手死死按住她,一手飞快脱解自己的衣裤。女人不停地挣扎又踢又咬,老乔的手上胳膊上流出血来。老乔不吭一声,撕扯完自己的衣裳又撕扯她的裤子,直到把两个人都撕扯得精光。女人疯狂地大叫着喊快来人啊有人强奸,老乔说你叫破喉咙也没用,这山上没人,说着狠狠地扑了上去,女人像被一块岩石压住了,顿时面如红云泪流满面,任由老乔摆布。后来女人就虚脱了一样浑身酥软惺忪着眼说,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我就会杀了你。老乔也不吭气只专心他的事情欲死欲仙,尽情发泄积攒了几百年的怒火欲火。在后来的几个小时里,老乔一连要了她三次,直到精疲力竭,女人就不停地呻吟说村长村长我会杀了你。当老乔终于罢手穿上衣裳踉跄走向洞口时,女人在后头用微弱的声音说村长你是个杂种你会后悔的。

事实上老乔回到家就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罪,那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畜生的。他上山时只是想赶走她,真的没想占人家便宜,怎么说着说着就撕破人家衣裳呢。老乔想得脑壳疼了也没想明白,昏昏沉沉睡了一夜。

第二天,老乔又爬上山去,他想向她认个错,求得她的宽恕。当他找到地方时,却发现那个女人已经走了。

洞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像是用树枝打扫过的,只有干草和树叶做成的床铺还在,厚厚的软软的。洞子里依然漂浮着那个女人的气息,那是一种淡淡的温暖的气味。老乔坐在床铺上,忽然捂住脸哭起来。

在此后的日子里,老乔一直胆战心惊。他知道警察会来抓他,夜里一阵山风吹来,也会吓得激灵坐起身。

那一天,老乔远远看到两个穿制服的人从山道上走来,顿时心里一惊,到底还是来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急忙回屋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环顾一遍破破烂烂的家,锁上门走了出去。两个穿制服的人走近了,老乔却发现是两个邮递员。因为山区偏远,邮递员一个月才来一次。以前是一个人,现在外出的人多了,就增加了一个人。两个邮递员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近村口,已有许多老人围上。老乔松一口气。里头也有他的邮件,一件是邮包,是儿子寄来的,一看笔迹就知道。另一件是一个大信封,上头写着溪口村村长收,落款是南方一座大城市,却没有详细地址。老乔心有所动,急忙回家拆开,里头并没有信,只有一沓折叠整齐的大报纸,足有十几张,是那座城市的晚报。老乔有些纳闷,把报纸翻来覆去地看,忽然发现一篇叫《回归原始》的文章,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圈,大概是寄件人特别的提示。老乔是小学文化,当干部多年又认一些字,看报没有问题。这篇文章的作者署名叫麦子,文章的大体内容是写她回归大自然的一段经历,说她独自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区,在一个洞穴里生活了一个多月,那里如何山高林密飞鸟成群,如何溪流清澈空气新鲜。她在那里如何放松自己,修养身心,如何引诱一个强壮的山里男人,体验了一次简单而原始的性爱。她说自己如何从内心里感激那个山里男人,因为他让她获得了一种彻骨而纯粹的快感,又说自己很对不起那个山里男人,因为她欺骗了他。老乔看完,沉默了许久。他不知道应该恨这个女人,还是应当感激她。当他读完第三遍之后,老乔终于决定,还应当感激她。虽然上了她的当,但到底免除了一次牢狱之灾。

后来,那十几张报纸就成了老乔闲时的消遣。他仔细阅读报纸上的每一篇文章,内容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老乔觉得很新鲜。其实那上头还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也许会让他更感兴趣,就是在一张报纸的夹缝里,有一条短新闻,说这座城市的动物园里,一只千年老龟趁黑夜逃逸了。可惜老乔没注意到。对麦子的那篇文章,老乔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看一遍,看完就躲进被窝里,呻吟着叫唤麦子麦子麦子。那时,山风正呼啸着掠过窗外,溪口村又一座老屋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