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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项羽争上游 【第三章】 第二战场

【第三章】 第二战场

秦国的这最后一点精气,最后一点火光,在面临项羽大军危险的刘邦先生眼中,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扑灭的。刘邦终于动用了最不人道,也最具杀伤平民能力的攻城办法——水攻。

公元前205年四月,西方失败先生刘邦被东方不败项羽扭转战局,一路向西遁去。

汉军战败后,项羽亦没有穷追不舍,而是放了刘邦一马。这是因为战车不管如何先进,它的机动性还是受地形道路限制的,即使追击敌人,也要保持队列整齐,所以追不太远。而骑兵,虽然机动性强,但是越是机动性强的东西,对补给的依赖性也强,也不可能远出上百公里去机动大战。而且,项羽兵马毕竟不够多。

刘邦找着小道跑到沛县以西南七十公里的砀山县,这是从前汉联军从西来时攻占的县城,西距彭城一百公里,刘邦从马上下来,把马鞍子也搬下来,置在地上,把屁股放在马鞍子上,方才惊魂甫定,可以喘一会儿气了。

喘完气之后,五十周岁的刘邦知道项羽即将要进行大反攻了,这些地盘怕是都守不住了,就想了一个买空卖空的主意:“各位,我请问一下,我想把函谷关以东,所有我现在占的地盘,魏地、韩国、三河,全都不要了,给天下的英豪,使他们与我共定大功,但是,我不知道给谁好呢?灌婴,像你这样的,我给了你也没有用!”

灌婴是离沛县不远的睢阳(河南东部商丘)人,参加革命不算早,岁数也不算大,刘邦开始西征的时候才加入,以前是卖绸缎的,但是打仗非常豪野,跟抢购货源似的,在前一阵五十六万大军冲击彭城之前,他跟着曹参,在定陶(山东河南交境,属于魏地)南与项羽留守楚本土的大将龙且激战一场,竟战破龙且,从而直逼东南的砀山县、萧县而到彭城。刘邦因此当即封他为昌文侯,赐食邑关中的杜县平乡。

灌婴是卖绸缎的,能说会道,但是不敢接话,刘邦才给了他一个乡,这关东的大片郡县,他怎么敢想。

成信侯张良的面子大,出身不像刘邦、灌婴似的都是老秦的编户齐民,是五世相国之家,也跟着打彭城又一路败逃出来了,于是接话回答刘邦:“其实这样的人选,只有三个:一是九江王英布,最近因为“怀孕”的事儿,这位楚国枭将跟项王闹了别扭,生了嫌疑;还有一个是齐王田荣从前遥拜的齐地将军彭越,这次我们大进攻,也响应参与进来了,现在不知道被打散到哪里了,这两个人,可以赶紧调动起来。至于这些外人之外的内人——您的这些诸将里边……”张良不抬眼,继续说,“我看只有韩信大将军可以交托大事,独当一面。所以,您如果要把关东地盘全都封出去,封给这三个人,则楚国可破也。”(“独当一面”成语出处。)

意思是,以关东之地调动这三个人的积极性,则可驱破楚国。

刘邦说:“这个事情我再想想,我们先进县里休息,吃点砀山酥梨再说。”以前刘邦送刑徒去骊山半路都放跑了,于是只好在这砀山一带当强盗,这是故地重游了。

在砀山县里驻扎的,是吕雉的哥哥吕泽的部队,接住刘邦。刘邦在这里稍稍收拾散卒。过了一两日,为避项羽兵锋,又再往西行了五十公里,到了中原东部的河南虞城县(河南东部),这里是魏地。

刘邦看看,这样一路西撤下去,魏地、韩国、三个带“河”字的郡,就都得撤完了,于是只好听张良的主意,去调动英布、彭越这两个人。彭越好办,本来就是偏执狂一样死攻项羽,目前已经发展成为三万人的独立大队,趁着五十六万大军西来东杀之势,略定了山东、河南交境的魏地,目前势必死保魏地,去鼓励他勉力反楚,以拖住项羽对刘邦的步步大反击,十分好办。但是英布呢?

刘邦觉得很烦闷,坐坐站站动静都很大,对左右人说:“像你们这样的人,都是没啥要跟你们计议天下大事的。关键时刻,都帮不上忙。”

负责接待宾客的随何,上前说:“不知大王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邦看了一下随何,知道这是一个儒生,老家产地是哪儿都不知道,心说,你们这帮腐儒,既不适合破坏也不适合建设,畏首畏尾,更帮不上忙。

刘邦说:“我的意思是,谁能为我出使淮南,令九江王英布发兵反楚,这样,拖住项王的后腿数月,那我取天下可以百分百一点儿疑问没有了。”其实,最多也就是拖住项羽后腿,我已经占的关东地盘,不会全都丢了,但是说得很积极。

随何说:“如果是这样一件事,那臣请前去出使。”

刘邦也没有别的办法,就派了二十个人跟着他,往淮南而去。

随何这人,是秦汉之际四大辩士之第二(第一是郦食其),这四大辩士都是儒生,儒生不能打仗,但是能说,给敌人做做思想教育工作,往往奏效,总之,能忽悠。后来没有敌人了,就忽悠老百姓的脑子。儒生其实也是有职业的,就是演各种礼,主持各种礼仪,并且在里面体现他们的君臣长幼等级和谐的思想观念,尤其拿手的是主持丧礼。

随何这人主持丧礼就非常专业和了不起,他的主持风格生动煽情,不论搞哭还是搞笑,都让人痴迷发狂。于是很多fans都追着到处参加他主持的丧礼。丧礼上观者如堵。不但吊客和围观fans们听他的主持上瘾,连棺材里的死者本人也常常坐起来听得哈哈大笑,有时又眼泪涟涟——当讲述死者生前的逸闻趣事,或者死者倒霉而死的过程时。总之被感染得一塌糊涂。直到仪式结束,主持人在fans们的围追下乘车离去,死者因为有事走不了,这才恋恋不舍地躺回棺材里,高高兴兴地去死了。

随何的丧事主持艺术,常如此。他没有体现君臣长幼仁义这些忽悠人的观点,倒是把嘴皮子练出来了。

随何一干二十人乘坐的车辆渐行渐远,最后被一片青葱的淮南森林所吞掩——当时的安徽,乃至江苏,都有大片原始森林,后来孙策还在这里打猎被暗杀。总之,还是蛮原始的地方,开发的很不够,因为有很多鱼虾虫鳖可以吃,所以人们不会穷得饿死,但是也没有千金的富家。随何到了六安(安徽合肥附近),通过英布的太宰禀报,请求拜见英布。英布听说一个有嘴皮子功夫的人从汉国坐车来了,就对负责膳食的太宰说:“项王敌国的使者来了,我们送给他一个羹吧。”

“什么羹?”

“闭门羹。”

于是太宰就把门对着随何的鼻子关了三天,随何着急了,就对太宰说:“大王多日不肯见我,想必是以为楚国很强,汉国极弱,所以不敢接见汉臣,不过,这正是我出使要来说明的。请大王让我去说说,如果我说得对,那也是大王所愿意听的,是好事;如果我说得不对,大王把我们二十人拉到淮南农贸市场上垫着菜班子用斧子砍了,以打广告显示您不肯跟汉国合作而跟从楚国,这不也很好吗?”

太宰把这话端着又给英布说了,英布说,既然都是好,那就见见吧。英布不肯亲随项羽伐齐,而是在九江国装病,刘邦跑来攻彭城,他也不救,也是有原因的。其实,英布想要的就是一块相对独立的封地。项羽先是杀了韩王成,夺了旧韩国,又去打齐国。虽然齐国有该打的理由,但是在英布看来,项羽灭的诸侯国越多,项羽的直辖地盘就会越强,挡在前边给自己垫背的诸侯就会越少。虽然现在项羽爱自己,把九江国这个大国给了自己,但是随着项羽灭齐之后胃口越来越大,在别人的挑拨下和统一形势的要求下,势必依次轮到要攻击自己的九江国了。所以,为苟延残喘计,他不能帮着项羽去灭齐,那是给自己催死和掘墓。留着齐国,自己的九江国也就可以永远存在下去。至于刘邦攻项羽,英布不去救,也是希望刘邦适度削弱项羽,从而形成东西两强均势存在,对于自己的九江国的地位的提高,大有好处。英布在给项王当部将的时候,唯命是从,出生入死,唯项羽利益放在第一考虑,现在得到了一块大封国,就把封国的长存久安放在第一考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看来,封出大国去,真不是好事。项羽给了英布一个过大的封国,反倒使得他成为了离心自存、脱离自己的力量。应该说是项羽自己把英布给送出去了。

但是英布这种玩寇自固的做法,令项羽很是怨望他。项羽收复彭城之后,再次派人来召英布,叫他到彭城来开会。英布一看,会没好会,宴没好宴,更不敢去了。但是项羽受制于齐国、汉国、赵国的存在,也还要倚重英布,于是竟也不愿出兵打他,还是对他抱有希望,尽力拉拢他。

随何见到英布,英布说:“你有什么要说的?”

随何说:“我要说的,是一种从天地之初,人们就开始进行的游戏,我试图阐述一些理念像太阳的光芒取之不涸同时神幻莫测,但这发光体太沉重太耀眼以致我难以触摸。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您……”

英布说:“你说点简单的,说点简单的,不要说文言文,也不要说朦胧诗。”

随何说:“大王,臣窃窃非常奇怪,大王与项王之间,有何之亲也?”

英布说:“寡人对项王北面称臣而侍奉之。”

随何说:大王与项王俱为诸侯,而您北面称臣而侍奉之,必是以为楚国甚强,可以托国于他获得荫蔽。然而,项王攻击齐国,项王身自背负板筑[1],以为士卒之先,身自冒险于齐国,起了如此好的带头表现作用,您也应该悉起淮南之众,自相带兵,为楚军前锋,结果您却装着“怀孕”,派了区区四千人而已去助楚。您所谓北面侍奉项王,有这样侍奉的吗?随后汉王战于彭城,项王身在齐国不能得出,您也应该立刻发淮南之兵,日夜兼程,会战于彭城之下,以解项王之忧。可是大王拥数万之众,无一兵一卒渡淮东北上,只是抱着肩膀和肚子坐观项王汉王孰胜孰败,以求本国趁机坐强,所谓托国于人,有这样托国的吗?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大王不过是提了一个怀德和侍奉项王的空名,行的却是保有自己国土的实情,您这样做,项王还会继续罩着您吗?窃以为大王不应该取此策啊!

“但是大王不助楚国,又不敢背叛楚国,是因为汉王为弱,故名义上还跟项王粘连不清。不过,楚兵虽强,但是背负了天下不义之名,因为他背弃盟约而逐杀义帝。硬的实力和软的名誉相加,楚国就已不强。汉王如今收得诸侯,不久将还守成皋、荥阳,萧何丞相南收巴蜀汉中之粟,深沟壁垒,有粮有工事,分卒守卫附近要塞。楚国欲从淮北攻击成皋荥阳,则必须越过魏地,魏地有彭越将军攻城略地,以制楚人。项王要深入敌国八九百里,欲攻成皋则力不足,转粮千里之外则小米不够。则楚必不能破成皋、荥阳。若楚能破成皋、荥阳,楚国势将势大,威胁诸侯安全,如赵国等诸侯必自危而合力救汉。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楚国不如汉国,形势如此简单鲜明。今大王不跟从有百分百安全之汉国,而托国于危亡在即的楚国,臣以为大王是患了“怀孕”了。如果大王能发兵背楚,拿出行动来,拖项王后腿数月,则汉国之取天下可以百分百做到。大王立有这样的功勋,汉王必裂地以封大王,何止紧紧淮南一个穷地方呢?臣今日说的都是汉王的意思,请大王留意三思之!”

喝!这番话说的是连蒙再骗,连吹再吓,强词夺理,避重就轻,但是其中也有合理的地方,就是如果彭越真的能控制住魏地,作为汉王的外围安全圈,九江王英布再从南方牵制项羽,汉王确实能在成皋荥阳及其以西缓过气来,虽说不能必尽得天下,但是可以东西划鸿沟而治,而九江王英布也可以把淮南坐得扎扎实实,没人有实力和有力量和有时间来抢他的my zone。

英布听到这里,觉得助汉制项王,对于自己的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确实都是好。而且目前自己已经由于不得已的“小人怀土”的原因惹了项王了,叛楚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于是拧着眉头,把一脑门的刑徒纹身扯来扯去,终于一拍案子:“好!先生所言,确实是太阳底下最神幻莫测最耀眼的道理,我请听先生您的了!”

他下面的人赶紧劝阻:“大王,不可听随何的啊。现在汉王亡军散将,势如败犬,天下无所容身,彭越也挡不住项王,关中更是异国他乡,同床异梦,还有章邯在那里盯着准备随时反正,您跟着汉王这么一个败家子,丧家犬,托身于汉,等待未来上市,分你一大块封国,不是痴人说梦吗?”

随何说:“成大功者,不谋于众,项王连区区一个齐国都不能平定,汉王转瞬就兵联天下,劫诸侯,夺彭城,到底谁是英雄,大王自己三思吧。希望不要被小人所误,意见听多了对自己没好处。”

英布于是不犹豫了,叫下面人都退出去,单独对随何说:“我已经决意听从先生之言,但是这事不能对其他任何人泄漏,你待我准备准备,布置布置吧。”

随何说:“布置多久啊?不要等得太久啊。”

英布说:“很快,很快,不要着急,你先回传舍休息。”

随何回到传舍,心想英布可能还在首鼠两端,观望东西的能力和战局。不久,在传舍餐厅里吃饭的时候,他看见有个大包间里摆着个长桌,桌上摆着个牌儿,上写“楚使者代表团餐位席”,心想,这狡猾的英布,还在跟楚国人拉拉扯扯呢!不一会,就见服务员们,一个一个端着黑的漆棜案(方的四边起沿的浅盘),上面放着杯盘卮勺,里边装着炒豆芽、炸鸡腿、米饭、小碗汤和韩国泡菜,还横放着一次性筷子,进到这包厢里,放在长桌上。不一会,楚国使者们,都闹闹哄哄地进去了,到席位上坐下,掰开筷子,左右互相刮两下,准备待会吃饭。

然后英布也进来了,坐在东向的上首,服务员也给他端来了铜棜案的餐盒,里边装着炸凤尾虾、红闷熊掌、河豚生鱼片,还有一只犀角杯子。英布把卷竖得最高的主席餐巾抽起来,摊在腿上,向右手的使者团团长,举起犀角杯子。

随何于是也端了个餐盘,大步走进了这大包间儿,一屁股坐在楚使者代表团团长左边了,坐在了英布和团长中间。旁边楚国团长对他说:“老大,你坐错位置了,你比我团长还大啊,你是哪个单位的,应该到外边大厅里吃去。”

随何说:“我大名随何,是汉王使者。你是哪个单位的?干什么来的。”

团长说:“我们来替项王出使,责命九江王速发兵击汉的!就是打你们的!”

英布脸都白了。

随何说:“九江王已经归汉,楚国还想让他发什么兵,击什么汉!”说完,抢过使者团长手上的红闷熊掌、河豚生鱼片的盘子,把自己装着炒豆芽和韩国泡菜的餐盘子,放他前面了。

英布一脸煞白,白得脸上的黑字都白了,满面愕然,心说先生你怎么这么说啊。

楚国使者立刻明白了,团长腾地站起来,瞥着狠狠瞪了英布一眼,把餐巾布往案子上一丢,带着拿着一次性筷子各个木然的使者们,全部离席出去了。出去就赶紧备车,要去告英布的御状。

英布捏着餐巾布说:“先生,你可把我害苦啦,不是说好保密吗?你现在怎么就对项王的人乱讲啊!”

随何把生鱼片裹起来,沾了一下芥末,送到嘴里嚼了一口,擦了一下唇边的胡子,说:“这个芥末好,是芥菜籽直接生磨的吧,我不喜欢调制的芥末面。”

英布说:“先生啊,你还吃啊,现在该怎么办啊?”

随何说:“大王,事已至此,铁案已经构成,无法挽回啦,杀了我也没有用了。你要杀,不如杀了楚使者,别让他们跑了去报信,然后您赶紧起兵与汉并力攻楚吧。”

英布说:“你,你,你这个读书人!好,我就按你说的,起兵攻楚吧!服务员,叫我的保镖还有后面副车上的人都进来,再拿两个大杯子来!”

保镖随后带着人,把楚国一团使者,追着杀了个精光,然后竖起旗帜发兵攻楚。楚项羽使自己的族人项声和大将龙且发兵攻击淮南,而自身西攻砀山县。刘邦乘机遁至中原中部的成皋、荥阳地区组织坚守。

不管怎么样,随何片言只语,而扭动千军万马,挽救危机中的一个愁国,赢得秦末“四大辩士”之第二的美名,岂不是优美的大儒生吗?

公元前205年四月,彭城战败以后,五十六万大军中曾经追随刘邦的各家诸侯,纷纷再次倒向楚国而背汉。

各国之间,风云突变,从五国伐楚变成了合谋对汉。

项羽带着彪悍的楚军,乘胜逐北,追逐汉军,汉军即将要陷入灭顶之灾。

好在,英布在淮南叛楚,使得楚军不得不分出主力应付,从而消弱了向西追击刘邦的突击力量。

五月,刘邦在楚军追击下,败逃到荥阳,韩信、曹参、周勃等等诸将也带着败军都向这里集结,后方的丞相萧何听说了前线的好消息,也尽数征发了关中二十岁以下五十六岁以上的老弱不在服兵役年龄范围的人,送至荥阳,一时荥阳城内元气复振。

关于战争中的攻防,我们知道,当进攻的军队发起一次进攻行动时,必须离开自己的战区,并因此受到削弱;而防御者的军队则仍然保持着同各方面的联系,而且离自己的兵员和物资补给基地较近,因此防御这种作战形式就其本身来说,比进攻这种作战形式要强。所以,当刘邦攻至彭城的时候,强弩之末,后援不济,于是败亡二十多万,惨死横野。而当项羽终于在魏地击破挡着他的彭越,压住南方的英布,向西来到中原的荥阳的时候,也一下子踯躅不前了。

“丽水良金皆待冶,昆山美玉总须磨。”刘邦在城上动员自己的诸将说,“小小的挫折是有好处的,现在天下的形势对我们这么好,老子在这里身堵项羽,不出数月,就能卷击天下,尽收宇内了!”

诸将都虎着脸,不听他吹嘘,说道:“大王,您看下边,楚国的骑兵越来越多,整个控制了制地权,我们想出去到地面上,全被他们追逐狂打,现在咱们只能在这天上——城上待着,制地权全部丧失给敌人啦。怎么反攻啊,就守着这么个天上的孤城吗?”

刘邦咬咬牙,心说骑兵我也有啊。原来,在刘邦的大军中,也有收编自秦国的一只骑兵,只是因为都是降卒,没有委之以重任,连个骑将都没有设,只把他们当传令兵和摆设用——作为自己的仪仗大队,叫郎中骑兵。刘邦于是发下话来:“你们这些秦国骑兵里边,谁的骑射最厉害啊?谁最懂得使用骑兵争夺制地权啊?”

秦国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用秦国话,推选说:“the mr.李必and洛甲always know cavalry(骑兵),现在是offr of cavalry,可以做general of cavalry。”

刘邦于是找来李必和洛甲,这俩是陕西咸阳以北一百公里的蒲城人,属于秦川平原北端的了,总是骑着马,刘邦说:“现在promote你俩做general of cavalry,我择日则拜你俩为将。”

李必、洛甲非常低调:“我俩都是二等公民,是从前的秦国人,恐怕我俩当general,大军不能听从和相信啊。您最好还是选个您身边善于骑马的,做general,我俩帮着他就行了。”

刘邦这帮楚国人,倒是善于在淮泗上划船,淮泗之间河多,马走不通,所以不怎么会骑马。刘邦说:“灌婴这小子倒是很会骑马,这次往回跑,他总是跑在第一个,你俩觉得他应该算是会骑马吧?那好,就拜灌婴为骑将,你俩为左右校尉,速速操演骑兵,建设编制,过几日就出城去夺制地权。”

李必、洛甲于是保着卖绸缎出身的灌婴,在城里说教怎么排列和运用骑兵,过了几日,即高调出城,在城门以东,带着汉郎中骑兵和楚国的大骑兵一场鏖杀,竟将楚国骑兵队攻破。后面,韩信、曹参等部汉军和关中新来的老弱秦兵一齐出动,冲出城向项王营垒冲杀,展开大会战,竟然一举将项羽楚军战败。

楚国骑兵居然不敌仓促之间操演起来的秦地骑兵,可见彭城之战中的项王三万精兵里边,骑兵的作用和成分,不能过高估计。

于是,汉骑兵和楚骑兵,共同控制了荥阳城外和四周的制地权,汉骑兵占上风,在他们的纵横掩护下,以及刚才新胜的余威鼓舞下,城中汉兵也可以出来,跑出附近譬如敖仓地区抢粮食了。当时,在荥阳以东北的广武山,北临着黄河,就有很多粮食埋在这一带。是从山上往下挖的大坑,粮食埋在坑里,上建遮雨屋顶,就是粮仓,这是从前老秦像老鼠一样储备的,因为是中原,这些山都不是石头山,而是硬黄土的山,所以可以挖出大坑穴,数十百个之多。汉军占了敖仓,又修筑甬道,借着两道墙壁,从甬道里向荥阳城内及城外各营地运粮。

灌婴立了功,就有些自为得意,而负责守卫敖仓粮库的“威武侯”将军周勃,是用芦苇编织养蚕的笸箩拿出去卖的职业出身,跟他很有共同语言,而且还曾经打兼职零工在别人的丧礼上吹箫,是个大炮筒子,说话粗质少文,俩人还有其他一些将官,就对护军陈平意见越来越大了。这个陈平,现在领兵驻扎广武山这个要地,同时还当了诸将的二老板,指指画画,乱指挥。

于是,周勃、灌婴等人,就一起去找刘邦说陈平的坏话:“陈平这个人,虽然是个美丈夫,但是咱们不是搞娱乐业的,他就像冠上的饰玉,光灿好看,但是他肚子里未必有货。我们听说,他在老家的时候,盗过他的嫂子;他在魏国侍奉魏王,因为团队精神差,大家都受不了他,把他给赶跑了;他在项王那里,又不合项王的心意,只好逃亡到了您这里。今日大王把他封为了二老板,让他做监军。我们听说,陈平利用护军职权,收受诸将的金子贿赂,谁给他金子多的,他就让谁去容易立功得赏的地方守戍或出兵,那些给的金子少的,都被他派到项王的嘴边去当炮灰。陈平,这样的反覆乱臣,希望大王好好查查他啊!”

刘邦听了,心里也疑惑了,陈平仪表堂堂,他嫂子潘金莲对他动心遭他勾引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俩眼总放着斜光,勒索诸将的金子也颇有可能,三人成虎,群众都这么说呢,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于是找来魏无知,他是当初引见陈平来拜见自己的人,说:“你推荐的人,也太有问题了吧,思想品质非常不端啊!”

魏无知是刘邦侍臣,长期陪着领导,自然非常会说:“臣所看重的,是能力,您现在说的,是德行。德行有用吗?如果把尾生和孝己[2]这俩人叫来却无益于帮着您打仗取胜,您要这种有品德的人有什么用呢?现在楚汉相拒,我推荐的是奇谋之士,有能力的,出计策以利国家的。品德不品德现在不重要。盗嫂求金这些事儿,您何必在意呢?”

刘邦没话了,又把陈平从广武城叫过来,批评他道:“先生先是侍奉魏国跟人处不好,于是去侍奉楚国,现在又跑来追随我,讲‘信’的人都是这样心思乱转吗?”

陈平明白了,一定是有人给我扎针了,说:“臣侍奉魏王(咎),魏王不能听我的良谋,反倒听旁边小人的挑拨,于是我辞魏而去。项王也不能信任人,他所任用和信爱的,不是那帮姓项的就是他媳妇的弟兄们,即便有我这样的奇人在他身边,也不能用。我听说大王能用人,所以来到这里。我这不是轻于去就,实在是他们也不肯用我。我坐着黄河的船,被迫裸体过来,衣服都脱了,以向黑船老大证明我没有钱,到了这里,果真也没有钱,如果我不收受点金子,我命都没法活下去,更不足与诸将二三子交接。如果臣的计策谋划您觉得略有可采用者,愿大王用之;如果您觉得没有什么用,我跟他们要的金子都还在,我都上交,请辞离去,我并无话讲。”

陈平说得赤诚慷慨,坦然磊落,刘邦不仅为之折服,陈平也承认自己贪财求金子了,但是一个贪财的下属,其实是最不可怕的下属,如果连财都不贪的,那才可怕呢,那自己还能拿出什么来调动和笼络他呢?那一定是对方要贪于抢了我的位子啊。不过,陈平没有为自己盗嫂的事辩护,可见这事实在是找不出借口了。刘邦见陈平说的重点突出,目的明确,不愿意用我的计就让我走,刘邦方才慌了,走下席子,朝着陈平深鞠一躬,道歉说:“你讲的非常好,你没有什么错,是寡人昧于道理了。我这就厚赐你。以后不要老跟诸将要金子了,以后缺钱跟我要。当老子的要给儿子零花钱,不然把儿子都逼成这样了。我即刻提拔你做护军中尉,可以监护所有的诸将了。”

陈平慷慨告谢,更把刘邦交给他的职责严记心上,坚定了和诸将做斗争的决心。

周勃等人一看刘邦态度如此明朗,非要提拔一个没有团队精神的人专门用于揪我们的小辫子,于是恨透了陈平这个“政委”,但是也没有办法,再不敢向刘邦发类似的议论了。

陈平受揭发和扎针这件事,体现了丰沛集团与归依集团之间的矛盾,周勃、灌婴都是沛县和附近地区的老人。以此类彼,韩信在刘邦军中,也属于少数派、外来派和“团队”边缘派,平时估计喝酒喝不到一起。

西魏王豹更是“投降来归派”了,带着自己的西魏国兵,败退到荥阳,对革命前途失去了乐观憧憬。这时候,他的高级小妾又跑来耽误他了。他的高级小妾叫薄姬,薄姬的爸爸也姓薄,是苏州人,长得还可以,在秦朝时去一个故魏王宗室的女儿魏大姐家里干活,当送水工之类的。这一天,薄爸爸把一桶矿泉水扛到魏大姐家里的机器上,魏大姐说,你的肌肉真健美啊,怎么长的啊,一边看一边摸。摸摸就把魏爸爸给摸到床上去了,俩人鱼水之欢作罢之后,不久就生下了薄姬。

薄姬像他爸爸,长得眉飞色舞,特别喜欢纯净水,因为来路不明,就在妈妈魏大姐家里当勤杂工,其实暗中把她当女儿待。后来魏王豹在楚怀王的支持下,得了魏国二十多个城,被楚怀王在魏地立为魏王了。魏大姐作为宗室贵族,也跑来凑热闹,攀亲戚。魏大姐说:“我有个丫鬟,特好,给你王宫里留着用吧。”

于是把薄姬送到了魏王豹的宫里,帮着魏王豹擦饮水机的柜子和瓶子,擦擦地就跟魏王豹一起擦到床上去了,被收为了姨太太[3]。如今到了荥阳,姨太太薄姬也跟着随军在这里了。当时打仗习惯带着个姬在身旁,譬如刘邦就总带着刚刚得到的戚姬,项羽则带着虞姬,他们都是一帮很懂得生活的魔王,爱情和打仗是人生的左右两个极点和支持点。

薄姬和她妈妈魏大姐这一天听说荥阳城里有个算命的女老太婆——郑国这里相面术一直很发达,赵简子就曾经请郑国的一个大相师姑布子卿给自己的儿子们包括赵无恤相面,而荥阳在郑州的西北二十公里,是从前的郑国地盘,郑国被韩国吞灭,又成了韩国地盘,所以现在项羽已经收复了魏地,部分收复了韩地,但是韩国被他一分为二后东边那一大部分以洛阳为都城的河南国还多在汉军手里,因为洛阳是在荥阳以西八十公里,好复杂啊——但是相面的技术更复杂,薄姬于是被魏妈妈领着,到算命专家女老太婆“许妇”的门市里去请看相。

许妇说:“这个人是个落魄的贵人啊,命中很有桃花运的,是金牛星座的,大花花女,经常跟送水工眉来眼去。”

魏妈妈说:“你是说谁啊,你是说她还是我啊。”

“我说的就是你啊!”

“唉呀,你说那些事干吗啊,真是臊死人了。我不是叫你给我相的,我都这么老了,我的命我自己都知道了。没戏了。我是说,请你给这位太太算。”

许妇把眼睛在薄姬的脸上身上肚子上腰上胯骨上,来回打量,噗地一声就喷出了一口鲜血:“oh my goodness,天机不可泄漏,这……这女太太的命太贵了,你这个肚子,你这个腰,你这个手——经常擦矿泉水瓶子吧,没白擦啊,圣女啊,你真纯净啊,我保证你,我担保你,不出数年,你一定生出一个天子来!”

哗~~~!天上一道洪亮的雷劈,似乎上帝把一个种子播到了她的矿泉水瓶子的肚子里去了。

魏妈妈和薄姬大喜,赶紧付了卦钱,手拉着手,高高兴兴从农贸市场跑回来了。回来就向西魏王豹报告:“报告,您了不得啦,您这爱妾,未来要生一个天子啊,老天刚才都打雷批准啦,著名专业算命师许妇都亲口说啦。”

西魏王豹正在郁闷,对革命形势忧心忡忡,听到这个好消息,像赌输的人突然摸到一个暗杠,以为自己以后就要杠磁了,乐得满脸发红。当下把叛逃的主意打定了:“看来,天命是在我们魏氏啊,我以后要当皇帝的啊,我为什么跟着刘竖子这个败家佬到处跑啊!向他称臣啊。”

于是魏豹卷了铺盖,准备回去另立炉灶和中央。他哪里知道,这个薄姬确实是会生下天子,只不过那是在未来改嫁给刘邦之后,哈哈!

这个故事给我们两个启发,一是经常喝矿泉水擦矿泉水瓶子有利于优生优育,一是算命的时候一定要问全了,自己的命数好与不好的时候,当时的老公是谁。

魏豹见了刘邦,就沮丧着脸说:“咱们都是把忠和孝一起结合着来看的,不孝的人也就不忠,如今,我得到不好的消息,臣的老爸老妈,如今在河东都一起患上了猪流感了。我这里心乱如麻,没法留在前线了,我这就带着我的兵,回去到平阳照顾我爹妈,顺便在那里布置防御,以免赵国听项王的命令,向西偷袭我们河东郡。”

当时,赵王歇下面的代王陈余,闻报说汉联军在彭城战败,自己派出的友援军也没几个活着回来的,而且又听说张耳没有死,汉王是杀了一个“张耳模仿秀”选秀选出来的假张耳,砍了脑袋送给我们看的,于是且惧且怒,当即宣布背离汉国。但是,陈余对项羽也没有好态度,一年前就是项羽不肯封我为王而只给了我三个县却把老不要脸的张耳封了常山王的,于是亦不肯追附项羽,而是选择中立,只是派人与项羽讲和罢了。陈余的赵国再往西,就是黄河大拐弯处的山西西南角的河东郡——西魏王豹从前被项羽指划给的西魏国。

刘邦生怕魏豹老爸的猪流感传染给自己,于是当即挥挥手:“走!走!走,懒驴上磨屎尿多,我的老爸现在楚军中押着,我都不以为意,大丈夫处世何必顾家。你这样的人,快走了拉倒!”

魏豹于是灰突突着脸,且惊且喜地从汉王宫里出来,然后脚步轻松,一溜小跑,带上了自己的兵,以及抱着矿泉水瓶子的薄姬,在灌婴等骑兵的掩护下,向北不远过了黄河,然后一路西北去,越过太行山南段一百多公里到了平阳。

魏豹回到祖国,当即发出重兵,把河东郡以东面临黄河的渡口蒲坂严密封锁堵塞了,以防关中汉军从临晋渡河来掏自己,然后宣布西魏国独立。

刘邦听了消息,跌足大恨,但是现在项羽在城东集结,主力越来越多,而淮南英布跟龙且的大战,还僵持没有分晓,自己现在哪抽得出功夫去打魏豹。于是只好把气恼暗暗忍住,不提。

刘邦觉得自己有必要回一下关中,不然这个老窝,也难免有像魏豹之徒这样的软脚虾,惧敌叛散了。而且,章邯老家伙,还在废丘城里,舞着两个大钳子,龟缩着呢。

于是,六月,刘邦作别战事日渐火爆残酷起来的荥阳前线,带着自己拣回来的二儿子刘盈以及女儿,坐车向西四百公里,过洛阳,过函谷关,抵达咸阳地区,把自己的二儿子刘盈立为了自己的太子,以安定关中人心。

然后刘邦把自己封出去的各个诸侯的儿子们留在关中的,都集中到太子所处的栎阳城居住,以卫戍太子,同时避免这帮人的爸爸再有叛者。然后大赦罪人,缓和阶级矛盾。也不知道他“约法三章”,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罪犯。然后,指挥随行而来的韩信、曹参军众,死攻废丘。

废丘就在咸阳西南二十公里,是个老城,章邯在这里蹲了近一年了。人都快长锈了。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这个从前秦帝国留下来的宿将,已经给人感觉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却迟迟不肯退出舞台,这时候还在裹着民众陪着给他殉葬。他能守城有两个原因,一是人们都支持他,宁肯跟着这个旧秦的宿贵,也不愿意跟着“约法三章”的刘邦;或者是章邯组织了大斧头队,对城内的各种不安势力进行法西斯处理。

我们说过了,秦国是个有着优良的战争传统的国家,在兼并六国过程中一直追亡逐北,南征北战,所向无敌。当六国尽反,天下汹汹的时候,由于秦二世不许报告混乱形势,所以动作甚晚。但是,一旦章邯率领秦国本土主力开始迎战,立刻在反攻中杀灭周文数十万大军,迅速平定长江流域,至于在北方的作战终于失利,一是遇上了项羽这样勇猛彪悍的不世出的将才,二是赵高不断威吓恫吓给他掣肘,而且秦国政治实在太乱,使得章邯选择了降楚。项羽在首战战败章邯之后,过了八个月,章邯方才投降,就很能说明问题。

但是秦国优良的战争能力,仍然在废丘这里闪闪发光,被围攻近一年屹立不倒,它似乎是秦军团在消亡于历史长河之中的最后一个不屈的表演,是西方在向全世界展示这里有个强悍的光荣的民族。

但是秦国的这最后一点精气,最后一点火光,在面临项羽大军危险的刘邦先生眼中,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扑灭的。刘邦终于动用了最不仁道,也最具杀伤平民能力的攻城办法——水攻。

老子总是能拿水作比喻来解释他的不抵抗哲学。老子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水,是最可怕的武器。于是刘邦挥军以水灌城。军众挖沟引水,往废丘城下制造人工水库。

在中国的历史上,以水攻城的迄今只有三次,一是三家分晋的时候,智伯以大水灌晋阳城灌了一年(一说三年),最终没灌好,把自己淹了;一是白起进攻楚国北部要塞鄢城的时候,引河水以灌城,军民死者数十万,取得了一座漂浮着无数尸体的腐臭的城,一并染臭他自己的名气。还有一个就是秦国在最后的兼并总攻时,王离的爸爸王贲,带领秦军以水灌大梁,结果取得了灭魏的成绩但王离也没得好死。

废丘城外一片汪洋。

如果这时候我们升到一万米,乃至十万米的太空来看中国,乃至来看地球,我们可以看见,在一万公里以外欧洲大路的西端,迦太基名将汉尼拔仍然苦战在意大利半岛南部,与强大的罗马政权对峙战斗,而罗马杰出的年轻将才西庇阿,正被推选为新的执政官,刚刚苦战击败了汉尼拔的弟兄,全面控制西班牙,切断外围对汉尼拔的呼应和接济,但是仍然不能驱逐汉尼拔在意大利南端的坚强据点,于是开始组织军队,渡海绕袭远攻汉尼拔后面地中海对岸的迦太基本土,试图开辟第二战场。而往东一万公里外,中国的大陆上中原地区的荥阳项羽将军正在与汉军对峙战斗,淮河以南的龙且大军和英布军团的厮杀还在继续,而西部关中则有一个光辉的秦民族的遗将,凭借一个小城燃起了一个火花。但是这个火花,终于在汉刘邦的大水浇灌下,噗地熄灭了。

汉刘邦水灌废丘,废丘军民城溃投降,章邯在自己王宫里,用一把宝剑,结束了自己和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个帝国的一切往事。

刘邦控制了废丘和雍王章邯的所有王国地盘,改设成多个郡县。这时候,他才发现,并且开始面对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关中正在闹着数十年不见的大饥荒。饥荒如此严重,以至于一斛米即十斗,二十五公斤,卖一万钱(合一斤金子),谁也买不起啊,于是人相食,人互相吃人。

关中在这个革命胜利之后的新社会里,却仿佛成了地狱一样。为什么突然闹饥荒了?大约是因为去年联军攻入这里,再加上刘邦回定三秦,战乱所致吧。一年两头都没好好种庄稼。而且,今年年初,三月,刘邦从关中起兵东讨项羽,又耽误了春天种庄稼。终于现在老百姓没吃的了。

刘邦和萧何等人开会,萧何想了个主意,让老百姓都跑到南边的汉中和蜀地,到那里去吃吧。蜀郡和汉中,本来是比关中更落后的地方,但是因为刘邦去了那里,却没有打仗,所以居然比起关中,还更有粮食吃[4]。

于是老百姓,都成群结队,半路上我吃着你,你吃着我地——如果不好意思,就我吃你儿子,你吃我闺女,或者找个妇德不端的媳妇,大家分着把她煮着吃了,秦国人被法家训练得非常重利益,对人情和亲情儒家那些东西不在意,据说老子跟儿子借斧头都要看儿子的白眼,于是这时候吃起人来,应该就是毫不客气的了——一路往南边的汉中,以及汉中更以南的蜀郡去了。

其实关中这里可能还是有粮的,据说栎阳粮仓里的粮食,两万石一积,咸阳则是十万石一积。虽然秦国支撑前几年的平叛战争用掉了很多,但大约还是有剩的吧。但是这些粮食不能给老百姓吃,老百姓吃了,前方战士就没得吃了。于是关中大地上,就只有饥荒和废丘还没掩埋的尸体。

由于关中这里实在不是人待的,待在战场都比待在这样的家里好,于是刘邦在当月就返回了荥阳前线。一年的战乱就使得关中没有粮吃,可见这里并不是绝对比彭城更好的天府之国。

六月七月八月,刘邦都在荥阳前线组织攻击与项羽对战。双方似乎都对这里恋恋不舍,一时都没有离开和改换个据点战斗的意思。我想除了因为荥阳扼守着豫西走廊的东口,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有个大粮仓——敖仓。敖仓的粮食也不知堆了多少,总之这一帮人吃上两三年总够。

所以这些当兵的,就像来找工作的人一样,以打仗为借口,在这里整天地吃粮。汉军甚至修了甬道,把广武山、敖山上的一个个粮屯的粮,运到城外的军营里,再运到城里。项羽则不断攻击汉军的甬道。双方都只是在研究如何分粮吃的问题。

其实项羽可以迂回到黄河的北岸,从河内郡穿越西走,转从平阴渡再渡过黄河南下,攻击荥阳背后七十公里河南郡的郡治洛阳。但是项羽就死盯在荥阳打,因为这里有粮食,他在这里竟然一直盯了两年多,既不向北,也不向南。另一个吸住他的原因,是因为刘邦在这里。在他看来,生擒刘邦,而不是夺得有战略意义的其他土地,才是他追求的唯一目标。刘邦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于是以自己为诱饵,把项羽这个天下的战神吸在荥阳,一如从前项羽以彭城的妇女宝器吸住天下诸侯,而开始准备以韩信的第二方面军,在北方开辟包围项羽的第二战场。

先不说韩信,却说就在项羽刘邦鏖兵荥阳的时候,齐国的田横,身自反攻,攻击项羽留下的扫荡用的诸将,竟很快收复了齐国城邑。一看齐国重新是自家的了,田横扶着自己的大哥田荣的儿子田广,立之为齐王。这个齐王真不是个好位子,也不知在上面死了几个人了。然后田横自封为相,专齐国之政。田横颇能得人死力,有从前的孟尝君之风,收有大批门客。齐国算是有了一个铁腕的君主。

项羽朝背后怒目望了一眼,一是责怪自己的诸将无能——好在南方龙且和英布的连月数战,龙且已经初步取得优势,算是聊可自慰,二是心想,宁可把齐国被田横复得了去,也不可教荥阳这里数次欺骗和背叛于我的刘邦走脱,三是心想,现在北方的赵国和西魏王豹,也都重新叛汉,其中西魏王豹还又臣服于我了,这是好事。

刘邦待在荥阳,也在想自己的身后,那就是左侧翼的魏豹。魏豹叛汉以后,对自己威胁颇大,因为魏豹向西可以直接攻击汉国关中本土,向南则可以攻击刘邦荥阳的身后。于是刘邦把四大辩士之第一、六十多岁了的郦食其老头子叫来,说:“你老这就辛苦一趟,去和颜悦色地把西魏王豹说回来。前月他背叛了寡人,寡人再给他机会,叫他重新归附,跑来荥阳这里助我。办到之后,寡人以万户封你为侯!”

这里刘邦创造了一个成语“居间缓颊”,就是代人调解、赔礼的意思。

郦食其拄着宝剑,穿着儒衣,追着魏豹逃跑的路子,北渡黄河,过了太行山,来到山西西南部的临汾,对着魏豹把脸颊一松,不断赔礼道歉,滔滔不绝地哀求西魏王豹回来。

西魏王豹本来参加了联军攻楚,但是因为自己的小媳妇要生天子了,故辞别了彭城大败毫无希望的刘邦,躲回了西魏国,还和项羽呼应,重新臣属于项王。

魏豹把脸一硬,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耳(“白驹过隙”成语出处),可是我跟在汉王那里,汉王怠慢而喜欢侮辱人,骂詈诸侯群臣如同骂家奴一般,这岂是上下该有的礼节。我不忍心再去那里过那样的日子了。人生啊,我舒舒服服地过不行吗?回忆起来,简直是噩梦一场。”

郦食其说:“汉王起自布衣,诸将群臣也多是布衣黔首,起自市井,自然没有大王的礼仪彰美,文雅有质。大王是天鹅,汉王是鸭子。但是,汉王素来衷情外貌,待人赤诚,外表虽粗,内明大义,封赏功臣诸侯,立等不移晷刻,谈吐豁达,不拘小节苛礼,真是天子之姿……”

“你不要说天子了,告诉你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这河东郡这里,也要升起天子了,未来的天下姓魏。你老若是有意,就留在这里,未来不失太仆之位,若是无意,我们各行其素,未来或有见期。”

小小一个魏豹,对于自己能当天子的预言,都时时甚放在心上,那项羽被人说作只想回复割据分裂局面,只属意于一个霸王,没有当天子一统天下之心,确实是很不合情理的臆测啊。

郦食其看魏豹没有回转的意思,只好长揖施礼,当下摇着头,辞别回去。心说:没说回来魏豹更好,这样的死心眼的人,将来回来了也会再叛,到时候是我把他说回来的,连我也要被牵连连坐了。唉!

他望着太行山以北脚下的三晋大地,夕阳正在满野抖下清凉的金光。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世。

公元前205年八月,命令终于下达了,就像年轻的罗马新执政官三十三岁的西庇阿放掉在意大利半岛南端和罗马政府对峙缠战的汉尼拔不管,毅然统兵二万五千,绕攻地中海对面老汉的老家北非迦太基,开辟第二战场,以形成对老汉的前后包围态势。汉大将军韩信,在郦食其说西魏王豹不果的情况下,当月奉汉王刘邦之命,带领汉假左丞相曹参,和数目不详的有限军队,也从关中出发,车轮辚辚,在盛夏的蝉声中上路了,他们向南北而流(左右分开山西陕西)的黄河西岸临晋关挺进。

韩信这支别动队,以讨伐数月前叛汉的西魏王豹为短期目标,以缓解刘邦在荥阳被北部魏豹俯瞰的危险,攻略占据黄河以北的山西、河北乃至山东,从而对项羽构成半包围态势,为长期目标。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因为它意味着深入敌乡,三千里独行,而且没有任何后备队和充足的给养保证。

韩信来到了黄河岸边,准确地说,是靠近黄河大拐弯处偏北二十公里的临晋关(陕西大荔县)。韩信这时候所看见的黄河,已经不像从前——譬如黄帝时代那么清澈了。从前,黄河是蛮清的,两岸的黄土高原上,丛林蔽日,百兽繁多,水土不错,在西周初年,晋国人还曾经在黄河以北的支流汾河一带捕捉到过大犀牛。但是到了现代如今,由于两岸人为垦殖,植被破坏,树权都少见了,导致每年有三亿辆卡车的黄土流失,相当于全世界的卡车都去这里挖土,倒进黄河里,能不黄吗?而春秋时代有谚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等着黄河清,一辈子也等不完,意思是说,作决策要果断。这也间接说明了在春秋时代黄河已经黄了。

韩信回望自己的部队,有一定数量的战车,战车上还插着不同标志的旗帜来区别队伍的类别和等级。但更多的是步兵。战车兵的装备复杂,训练时间长,难以满足频繁战争的需要。

而步兵轻甲执锐,训练远比车兵简洁,后备兵员可以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输送,更不要说步兵跨山越岭蚁附攻城的敏捷便宜了,其优越性远非车兵可比。但它无法取代兵车的强大冲击力,长距离的战场机动迂回,牵制侧击等战术。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战车渡过河去,以及步兵如何过河。韩信命人在渡口找船,临晋关的各种渡船,还有拉黑活的黑船,以及民间的渔船,很快全都集中在了渡口上。但是,敌人魏豹,集中了强大的主力在河对面的蒲坂渡口,戟矛全部前仰,干等着汉军过来厮杀。

我们说,渡河进攻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必然分散兵力,陆续前行,而且陆续到了对岸登岸之后,集结、列阵和展开作战,都会有时间耽搁,于是渡河进攻就像是把芦柴棒一批一批地送进燃烧的火炉里,全都得被敌人列阵以待的大嘴咬死吃光,这等于说是分割了自己,迟缓了自己,被敌人以集中优势兵力吃掉。

韩信对曹参等部将说:“魏豹把所有的主力都聚集列阵在对岸蒲坂,真是愚蠢啊。”

曹参等人心想,这是冷笑话吗?——又来了,敌人把大火炉架在对岸,等着我们把战车步兵渡过去,一批批地被他吃,这难道是愚蠢吗?那怎么才能不愚蠢,让敌人过河来打我们吗?他们肯来吗?

韩信说:“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们只要躲开这个火炉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为什么非要在火炉前面渡河呢?但是我们必须让敌人把这个火炉留在这里,这就需要用疑兵,吸引住敌人这个炉子不动。”

诸将听得似懂非懂,于是按照韩信的命令,去扎草人。当时正是夏末秋初,草很好找,韩信大兵扎了无数草人,都给他们披挂了,按在战车上,摆在满岸的渡船后面。然后旌旗羽毛,如火如荼。

魏王豹拿着望远镜,在对岸巢车上往河西观看,就看汉军战车都纷纷正在往渡船上搬,车上车下都是呆板板的大兵,心说:“韩信用兵,也不过如此,传我的命令,昼夜警戒,待敌人半渡而来,我们就把他们过了河的一半芦柴,给烧光了。然后,等着他随送随烧。呵呵,这韩信,既然这样不把士兵的性命当回事,我也只能勉为笑纳,替你消灭你的名了。阿弥陀佛。”

韩信则命令自己的步兵,乘着夜色掩护,向北开拔。曹参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要另外寻找渡口,在敌人没有火炉子的地方渡河啊。于是曹参说:“钧座,我建议往南走。往南就是黄河大拐弯处,有风陵渡自古知名,我们可以在那里过河。”

韩信说:“不好。如果我们从风陵渡渡河,过河之后,身后是黄河大拐弯,两面被黄河所包,背水而战,这是死地,敌人只要把火炉南来四十里,就能把我们逼死在黄河岸上。所以我命令,朝北而行一百五十里,从韩城渡河。”

韩城?这个地方曹参也是知道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鲤鱼跳龙门的地方,在陕西东缘的韩城,从前秦穆公与晋惠公的韩原大战,就是在这里铺展开的,韩城正处在秦*大峡谷的西缘,黄河从峡谷底下而由北向南而流。曹参说:“不可啊,韩城这个地方,下临黄河深涧,两岸都是崖壁高耸,水急而狭,怒涛滚滚,连鲤鱼都跳不过去——鲤鱼能跳过去,就成龙啦。我们的士兵,到了那里,不都得喂鱼啊?”

韩信说:“正是因为涧狭水急,魏豹方才不会相信我们从那里过河,所以必然无备。我们渡过河去,一路南下,就可以把魏豹军逼在黄河大拐弯里,陷之于死地啊。至于渡河的危险,让士兵们都带着救生圈,使劲游泳就好了。现在天气不凉,游泳是有利于人民健康的。你听我的话没错,赶紧去准备救生圈吧。”

上哪去准备救生圈啊。于是曹参就在韩信的教导下,找木头的罂和木头的缶当救生圈。罂是装酒的,类似现在的橡木葡萄酒桶,小口大腹,有盖儿,因为嘴儿小,可以拿材料堵上,成为一个大空坛子,缚在身上。罂粟花的形状跟罂差不多,所以罂粟就叫罂粟。缶则跟罂差不多,就是比罂小一些,大约早期多叫罂,后期多叫缶,缶也有盖儿,缶除了装水和装酒,还可以口朝上或者底朝上地,用俩手或者俩棍子敲打他当架子鼓用。这两种东西多是陶器的,木头的可能不多,可能韩信早就预备在军中了吧。

到了韩城,因为已经出乎敌人所料,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在夜里渡河了,士兵们都脱光了膀子,用塑料袋把衣服装起来,捆在腰里,把木罂缶也系在腰里,一个手抱着,一个手划水,跳入了黄河,往对岸游,好像很多饺子下了锅,又好像很多老鼠带着拖来的油瓶,一齐往对岸去。在河水黄浪中,曹参一边侧着身子划,一边问韩信:“钧座,你以前游过泳吗?”

韩信说:“呸呸,游过,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在清华游泳池的深水池游过,但是我更喜欢在浅水池游。因为深水那儿女的少,女的能游深水的不多,浅水池女的多。但是有些大妈也带着孩子来游,肚子太大了。”韩信吹嘘自己的经历,说他上过清华。

曹参说:“嗯,像今天咱们这么深的河,就一个女的都没有了。韩信将军喜欢男的吗?”

韩信生气了,刚要训斥他,一看他满脸水淋淋地都是天真的笑的样子,就说:“没有,我还没有进化到那样。听说张耳喜欢男的。”

“是啊,”俩人在水里八卦起来了,曹参说,“张耳将军喜欢申阳,就是原来那位河南王。”

“嗯。”韩信说,“如果申阳来游泳,肯定没问题。”

“为什么?”

韩信说:“因为他是鸭嘛!”

“哈哈!”曹参作为下属,很谄媚地爆笑了一下,结果一下子吃了一大口水,“咳咳!将军真是能讲冷笑话,游泳也讲。”

“是啊,其实我也喜欢男的,我喜欢魏豹,你把他抓来好吗?”

“呵呵,好啊!”曹参说,“这回我非生掳了他不可,这个竖子。”

“其实,”韩信喘着气,俩手都划着水,说,“魏豹这人我还是满佩服的。他有骨气,汉王骂他,他就受不了,逃跑了,还是有骨气的。”

曹参想起韩信从前钻别人的裤裆,受别人的胯下之辱,确实是没骨气了,刚要说,但是又不敢说了。韩信猜他大约也是想到这个了,于是申斥说:“你不要再逗我说话了,为什么你在岸上不怎么跟我说话,非要到水里说。这是黄河,不是酒吧。你把魏豹抓住就好了。快看那边,有个士兵好像在往下沉呢。”

曹参往侧面一望,果然一个士兵两手张着,冒出水面,然后下面就往上冒泡。曹参说:“对于这种情况,我把脸扭过来就好了。咱们再聊会儿吧,游泳太漫长太枯燥了。”

韩信说:“不聊了,你今天怎么了,你不要老对着我笑了,据说要淹死的人,就会笑。”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春秋左传》知道的,是吴王夫差说的。其实,勾践也曾经用这样的渡河战役的打法,打败过夫差,后来夫差被围的时候就说出了这话。你又勾引我说,我不跟你一起游了。”

说完,韩信就停下来踩水,用手指着曹参:“你往前游,你别跟我一块!你要害死我啊!这个长舌男!唉!”

曹参只好奋力使用自由泳的姿势,追上前边一个部将,跑上去跟他边游边聊。没聊多了一会,就见那个部将,禁不起说话,力竭气喘,几下子扑腾,冒了俩泡,俩手张着,沉到水底去了。曹参气囊囊地,只好把脸偏过去,很沉默很无聊很枯燥地,继续往河对岸游。

就这样,一群水老鼠拖着油瓶,纷纷过河,用尽残余的力气互相拖着爬上岸,把戟矛从罂缶上解摘下来,然后整队,望东南而去。

曹参问:“钧座,我们现在进攻哪里啊?”

韩信看他又是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了,心想,看来是这样的,凡聪明的人,都是忍不了单调无聊的,坐车啊,坐火车啊,游泳啊,他都忍受不了那种机械单调,现在好了,于是他对曹参说:“我们向南疾下攻击魏豹去。”

却说韩信在河中说的勾践攻打夫差的渡江战役,也是这类打法,那具体就是这样的,勾践北上到笠泽(吴淞江)和夫差隔江对峙,夫差分出左右两只佯动军队,从上游和下游渡江攻击夫差,勾践分出主力去上下迎击,趁机,勾践率领三军主力,偷偷淌水涉江,从正面攻击夫差已经有所空虚的大本营,打得夫差措手不及,笠泽防线遂被告破。这是渡江战役中的一个漂亮的样板仗,和韩信的打法有所类似,但也不完全相同。韩信在临晋佯做了一个进攻方向,吸引了敌人主力,然后跑到遥远的一百五十里外另择了一个位置渡河。而勾践是把佯攻方向设在主力的左右两侧。因为黄河比吴淞江宽而且深,所以韩信的佯动和主力攻击之间的距离也远。

与此类似,在“二战”中的诺曼底登陆,也是盟军先布置军队在北部佯攻,调动德军去防守北部,然后实际从南边渡海进攻。江河进攻,多是要声东击西的。只不过诺曼底登陆的佯攻和实际进攻处之间的距离更远,因为这是渡海作战了。必须足够的远。渡江和渡海所需时间越长,佯动地区和实际渡水地区之间的间距也就必须越大,以免敌人在完成渡水作业前赶来。

不管怎么样,试图进行江河防御都是很难的事情,因为对方凭借江河的掩护进行暗中机动,你很难判断他的渡河主攻方向是在哪里。所以,魏豹把主力堆在蒲坂,试图堵住敌人过河,进行江河防御,势必是不能得逞的蹩脚主意。他应该在安邑、平阳这些巨都大邑进行城邑防守,坚壁清野,把渡河来战,给养不济的汉军,给拖疲拖穷,然后进行战略反攻。

江河之险,不足以保社稷也。

曹参所部军为前锋,引动韩信主力,迅速南下七十公里,攻击至永济县。魏豹见势不妙,发现敌军从后方汹涌而来,慌了——是凡战斗,只要是从敌人纵深的后方过来,都能给敌人造成极大的惊慌,彭城之战,项羽选择从彭城的西边萧县开始进攻,也是在刘邦大军的后方。从后方打好,因为后方往往是敌人防御的薄弱部位,而宽正面,则是防御力量最强的。魏豹赶紧掉头护腚,撤了自己的蒲坂渡口设的大火炉子,向北迎击汉军,结果在东张(永济县北)一场大战,端着火炉子的魏豹被汉军大破之。魏豹毕竟颇有作战经验,没有被逼死在大拐弯地区,而是率军向北突围,沿途遁守,试图设置几道防线,保护大本营平阳。韩信、曹参追击,首先攻破安邑城(夏县),曹参在战斗中掳魏国将军王襄。这个人的名字,就出现这么一次就完了。

韩信、曹参军又往北四十公里攻击曲阳(山西绛县),魏豹在这里驻守,一场鏖战,将魏豹再次杀败。曹参追击魏豹到附近的垣曲县,生掳魏豹王一名——这是曹参一生中抓过的最大的官儿。

然后众汉军追着鸟兽散的魏军,北上平阳,抓了西魏王豹的老妈老婆孩子兼小妾薄姬。

公元前205年九月,仅仅在韩信出兵一个月后,西魏王国被灭,西魏王豹被装在驿站马车里,同车的还有自己的老妈媳妇幼子和美女薄姬,一站一站地押送往荥阳。这时候下起了秋雨,魏豹望着自己那将给自己生天子但是现在肚子还没有鼓起来的美姬薄姬,不禁一声叹息。他看见,迟疑犹豫的雨打落了美人头上斜插着的一颗杏花。杏花雨的恼悔,是留待日后做苦苦的恨意了[5]。

魏豹到了荥阳以后,刘邦把他废物利用,继续教他帮着自己守城,抵御楚军。同时他派使者北上魏国,对第二战场的总指挥韩信说:“现在大王有命,荥阳前线十万火急,所以你这里的精兵,全都跟着我回去,赶赴荥阳前线那里。”

韩信说:“精兵都跟着你走了,我这面仗怎么打?”

“你可以继续收编魏豹的魏军啊,赶紧收编,赶紧训练。你们不要生气,汉王同时宣布赐给大将军你食邑某某,赐给假左丞相曹参,食邑平阳。怎么样,你们能不能训练?”

一看给了食邑,得到了一块可以一辈子抽税收钱的大烙饼,堵在嘴上,韩信、曹参都没话说了。

把新收编和在敌战区新征发的士兵,迅速建成节制之师,是韩信的特长。所谓节制之师,就是有编制,按号令行动,按阵发作战,按军法治军的正规军。韩信带兵,多多益善,他擅长把很多乌合之众,迅速编织成杀人武器,再多也不会乱,多多益善。

于是韩信开始收编和训练降卒和新兵。当时的军事训练,目前无从知晓了,从留下的兵书上看,主要是练队列、站军姿,基本要求是人人定位,行列整齐;进退左右,俱成行列,起舆跪伏,俱从号令。跟现在学生军训差不多。

有了这种严格训练,战场上,才能做到方位步调一致——打仗不是群殴——队列要求既不拥挤,也不迂疏,“前看心,后看背,左右看两肩”。为了使方位明确,还用不同的旗色、军装服色作为标帜,同时还要听鼓点。兵书上说,左军执青色之旗,士兵头戴苍羽,右军白旗,士兵头戴白羽;中军黄旗,士兵头戴黄羽。“前一行苍章,次二行赤章,次三行黄羽,次四行白章,次五行黑章”,表示出军装上胸前的徽章颜色,也因行列而变化,让上司可以很清楚地识别部下士兵所在的方位。不同行列组成若干战斗小组,配备戈、盾、矛、戟、弓五种不同兵器,长以卫短,短以救长,听着鼓点,更番依次动作。哼哼哈兮!

一边练兵,韩信一边略定了魏豹的魏地五十二城(山西西南部),改之设为河东郡,然后向东向北两个方向略地,很快就在下一个月十月,略地又得了上党郡(山西东南部)和太原郡(山西中部大片土地),遂整个占据了山西省除北部以外的大片地区,彻底解除了中原中部荥阳以北的侧背威胁,使刘邦在中原不再处于过于突前的位置。

随后韩信主动请缨,派出使者,要求刘邦批准自己向东对赵国发起进袭。

刘邦觉得在精兵都被自己收过来的情况下韩信还愿意这么干,是好事啊。于是他把张耳叫来:“张领导啊,您对赵国是最熟悉不过了,我现在就给你反攻的机会。你这就带着你的亲军,还有原班干部,北上到平阳去,跟着韩信一起东攻赵、代两国。”

其实张耳对于攻赵是会有点帮忙作用,但是叫他去主要也是为了抢夺胜利果实,将来以张耳为赵王,名正言顺,免得被韩信大手拿去。

韩信、曹参正在平阳等着呢,忽然报说张耳来了。曹参一笑:“说曹操,曹操到,那个喜欢男人的人来啦。哈哈!”

当时还没有曹操,但是据说——据曹操自己说,他是曹参的若干代孙,所以曹参就替自己的后代说了。

张耳捻着稀疏的长胡子,竖着个满是老筋的脸,随声迈步,走进了王宫,看见韩信,但见韩信英气逼人,曹参则胳膊上吊着绷带,他打仗经常受伤,据说一共受了七十多处伤,全身没有没受过伤的地方了,身材五短结实。张耳一拱手说:“韩大将军,老夫日夜思望回归故国,今日汉王已经批准你们的作战计划了,东攻赵、代,老夫虽然筋僵体衰,但仍愿效犬马之劳,随助大将军东破赵代,取陈余这个野心不死、对父不孝、挟王自擅、狗都不吃他的弃余之物。呵呵!”

曹参赶忙躲着张耳的眼睛,说:“先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这是替曹操说的),人生几何,慨当以慷,我等不胜荣幸!”于是招呼着张耳一起去吃饭,旅途劳累了嘛!

张耳一边往外走,一边就跟韩信拉着手,夸他声东击西,避实击虚,在韩城登陆,打得魏豹后方一片混乱,魏豹仓促迎战,终于兵败被俘,如何高妙睿智啊。韩信笑呵呵地,就觉得张耳的老手,一个中指在他的手心里不断地抠,抠啊抠啊,搔啊搔啊,韩信吓得赶紧一哆嗦,把手扔了。

于是,韩信带着张耳、曹参,先往东北上,拣软的柿子捏,攻打代国。

代国这个地方,在历史上很知名,盛产代马、胡犬、昆山之玉,代国的马是当时中国最好的马种,“蕃军傍塞游,代马喷风秋。老将垂金甲,阏氏着锦裘”、“代马依北风,越鸟翔南巢”——这些中国古代的诗歌,处处闪耀着代马的风采。

从前春秋时代晚期,赵国开国之主赵无恤,从晋阳出发,以自己的姐姐欺骗代王——狄人酋长,把她嫁给代王,诳得代王来喝酒,宴上击杀代王,得了代国。赵姐姐也慷慨而死,为殉老公用磨快的簪子自杀而死。代国这里的人,受胡风影响,强暴激烈,赵姐姐是第一人。所谓磨笄山,就是现在的河北北部涞源县,是个景点。

所以代郡作为赵国北部军事重镇,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就是在代郡设立骑邑,驱马南下。后来的李牧,也是在代郡抗击匈奴,斩首十万,然后南下参与力挽狂澜的赵国邯郸保卫战。

如今,代郡仍然是赵国的一部分,被武臣、张耳、陈余等人略得,随后张耳、陈余共立赵王歇为赵王。在大分封的时候,张耳被封为常山王,王赵国本土,而北部的代国,给了可怜的旧贵族赵王歇,教他跑去当代王,偏居北偶。陈余在田荣的帮助下,赶跑了张耳,把赵王歇从代国接回来,重新做赵王。赵王歇感激陈余,命陈余做代王。但是陈余不赴国,以夏说为代国相,全权抓理代国军政。

在山西中部偏东的和顺县,即阙与,就是从前赵奢阙与大战的地方,就是夏说带着代国兵马,南来迎战心怀不轨、犯我家邦的韩信、张耳、曹参一干汉军。

夏说说人那是一绝,但是陈余派他当代国相,就有点感情用事了,把一个外交官封成了国务院总理兼国防部长,到了和顺前线,乘坐着代马,翻来覆去,不知道怎么办好,一场大战,被韩信汉军打得大破,曹参追着,阵斩夏说(一说擒了夏说)。

韩信整齐代地,设为代郡,正在欢喜洋洋,就见刘邦的使者又来了,又是那一套话:“现在大王有命,荥阳前线十万火急,所以你这里的精兵,全都跟着我回去,赶赴荥阳前线那里。”

韩信说:“我刚刚训练了一些魏地精兵,这些精兵又都跟着你走了,我这面仗怎么打?”

使者刚要说,就看见曹参,曹参俩胳膊上吊着绷带,颈部一个铁圈做的夹具,分左右伸出俩铁杆连在胳膊上,然后腰里又左右支起两个金属撑杆,一左一右支着俩胳膊肘和裹着绷带前伸着的小臂,一看曹参这样,赶紧问:“曹丞相,您出车祸了吗?”

曹参苦着脸说:“不要说了,你把精兵拿去吧,我们再收编和征发。”然后就举着胳膊,硬着腰,转身扭到韩信对面,说:“咱们这里是第二战场,汉王那里是主战场,我们这里可以输,汉王那里不能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契阔谈宴,心念旧恩。”他又引用了他后代曹操的诗。

张耳听了也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然后就瞅着韩信。

韩信听了,差点要把吃的吐了,赶紧躲开张耳,然后忍住恶心,对使者说:“既然曹将军这样讲,好,带走可以。但是,连长,排长、班长这些干部必须留下,有这些干部,我好组建新的军。得留点种子啊,农民种地,也不会把所有粮食都交上去啊!”

使者说:“连长、排长、班长都留下,带些散兵去有什么用啊,必须整编制地都带走。”

韩信说:“好吧,好吧,你爱怎么收兵怎么收兵吧。唉呀,希望下不为例啊。”

精兵部队被撤走了,韩信等人引了数万于溃军乱地收征的兵马,各个狐疑狼顾,车骑步并进,向东开去。

接下来,依旧要引用曹操的诗:“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这也是韩信兵马翻越太行山,向赵国挺进时的行军写照。

韩信带着汉军在山西中部向东,去翻越南北走向的太行山。这时已是十月,中秋天气,草木萧落。太行山呈南北走向,像一个隆起的屋脊,把山西、河北两省左右分开,号称天下之脊。韩信要从山西进入河北,必须跃过太行山,怎么跃呢?太行山麓只有一些东西走向的谷道可以穿越,号称为陉。

韩信在太行山上横行,带着军队和他的诸将。“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们现代人,说白了就是腾格尔先生眼中美丽的大北方,飞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还有他的姑娘。其实,齐秦唱的更加符合历史情况:“咬着冷冷白牙”的狼,出没在北方的原野上。

林深草杂,赵国多狼。从前的赵简子有射“中山狼”;西汉李广曾在燕赵地区出猎射虎——虽然是个假老虎,大石头。曹操《苦寒行》则说:“北上太行山……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太行山脉在燕赵西境,上有熊罴虎豹,当非虚写。即使到了唐朝,在此驻边的某个将领曾一日射虎三十一只。看来,燕赵北方“虎狼成群”啊。

在这些“咬着冷冷的牙”的狼的一路追逐下——大将军韩信也冷着脸孔,坐着战车,在谷地奔驰。群臣都已预感到异乎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正在拭目以待。韩信有话要说,却一再沉吟。而咬着冷牙的动物们成群结队,踏着狼尘,衔尾追赶着韩信的车骑大队。一行人最后驻足于一处山峰,下临着东方远处的谷口(井陉)。

在古代打仗,军资保障可是大事。

统兵十万,沿途千里转运粮草,内外的日常开支,使者往来的费用,修缮武器胶漆,战车所需的膏油,修甲所需的金革等等,每日须耗费千金,做好了这些准备后,十万大军才能出动!所以用兵打仗就要做到速战速决,一举必克。否则,长久僵持,兵锋折损、锐气受挫,攻城力竭,长期陈兵国外则国内资财不足,如果兵力耗尽、财政枯竭,那么其他诸侯国就会趁这个困顿局面举兵进攻,即使睿智高明的人也难以收拾好这个局面。

所以韩信希望速战速决,但是现在陈余那边摆出的形势却不是这样。赵王歇、代王陈余听说韩信来袭,于是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堵住了韩信的来路。

我们说,太行山有特点,山中多东西向横谷(陉),著名的有军都陉、薄阳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帜关陉等,古称太行八陉,为穿越太行山脉的八条通道。井陉是其中最赫赫有名的,现在修有娘子关,当道据守。当初八路军的百团大战也在这里。这井陉口的位置,就是如今河北省石家庄以西不远的井陉县。

陈余下面也有著名的人物,就是李左车,受封为广武君。如果说韩信是清华毕业的,李左车就是北方交大毕业的,特别懂得运输学和logistics,他对代王陈余说:“我听说汉将韩信渡过黄河,生掳魏王,又擒了您的贵相夏说,在阙与一场大战喋血而前,如今又有张耳相助,意欲攻下赵国,如此去国远斗,其锋不可阻挡。但是我听说——我在大学里学的,‘千里馈粮,士有饥色’,一千里的漫长运输线去送粮,肯定不能使用直达运输,而只能用中转运输,中途经过多次落地并换装,一站站转运,经由不同的城邑承办者和路段负责,这样损耗严重,时间拖沓,前方的战士肯定是脸上饿得病歪歪的。而且,如果是一千里的大平原,有河道运河还好,韩信的运输路况情况怎么样呢?您也知道,井陉之道,非常狭窄,两辆车不能并着开,马匹走也不能成几列,数百里都是如此,韩信在这样的路况下,不能使用集装箱货运,只能采取零担货运,裸装物品、散粒物品由人扛马驮,有形损耗极大,物流成本极高,效率低下,前置期超长,根本不能满足配送要求。我估计,他的集装箱肯定都拖在了后面。”

“所以我的计划是,您借给我奇兵三万人,我从小道,迂回到他的身后,拦截他的集装箱,捣毁他的物流作业车辆和主要节点上的货栈,您则深沟高垒,坚营固守不与之交战。他向前不得战斗,向后不得回还,他的粮食物资也断了。当然,他可以到后方和沿途已占领区小乡邑掠夺食物以补充自己,但是,在新战区获得补给是很不可靠也很不迅速的,我同时会以这三万人干扰遮绝他,使他野无所掠。不出十日,我保证韩信、张耳两个人的人头,必然交到您的旗下。希望您考虑考虑臣的计策,不然的话,您必为这俩人所擒呐!”

陈余听完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李左车说:“我是学物流的,军事物流学,在交大。”

陈余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北大毕业的。我在北大素读诗书,学的都是传统文化儒家的东西,你这些形而下的东西虽然一时有效但都是技术上的问题,没有关注意识形态建设的问题,没有我们儒家的高屋建瓴。我认为,我们用的是义兵,堂堂正正,正而不谲,不用诈谋奇计,以正讨邪,仗义而行,方能力挽世风之浇漓,勇建治民安邦的万久长策,民众才信任伟大的我们,在我们的言传身教下成为奔向大同社会的义民和德民。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我们怎么能带头行不义诡诈之事呢?你还是改一个学校再念念吧。”

李左车一下子说不出来了,老师在学校里教导他的和毕业论文研究写的,从来没有研究道德和道德教化以治国的问题。

我们说,陈余这人喜好儒术,文章写得也好,为人也好,赵地的豪杰都敬佩和愿意和他交往,所以当初张耳和他一起保着武臣来赵地略地的时候,赵国豪杰在他的说服和大义感召下,主动凑出了数万志愿兵,帮着他们打下了赵国十城,随后越滚越大,平定了赵国。陈余对自己的这种胜利模式,笃信不疑,认为唯有一个义字,才是行事行己可以成功的根本保法,所以对于儒术和义,是看得比生命还宝贵。因为他是儒家,所以他对旧贵族也非常有感情。

如果说,项羽对于旧六国贵族之后,是最排斥和打击的——他在分封时迁逐诸侯旧王,又杀了义帝楚怀王和韩王成,攻杀了齐王贵族田荣等,刘邦对于贵族是居其次,处于实用主义态度,不即不离——那么,陈余,对于旧贵族,则是靠得最紧,把他们最热切地捧在心上。张耳虽然当年也念叨着封六国之后,但是项羽命他做常山王,把赵王歇挤到小代国去,他也就却之不恭地安然接受和泰然处之了。但是,陈余把张耳赶跑以后,当即把赵王歇请回来,继续当赵王,自己并不见利忘义,贪夺赵王的位子。

因为他是儒术的奉行者,所以他也喜好贵族,儒者跟贵族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当时的儒者,就是从贵族分封制的传统社会模式下出来的,所以难怪秦始皇要惩查其中的议论不合者,为旧贵族张目的儒者。但是我们说,这些贵族,前面的魏豹,下场已经被看到了,张耳行着儒术,奉着贵族,一味守着自己的仁义礼信忠孝的教条。这些儒家教条,其实是儒家总结的贵族阶层的精神价值观(孔子时代其实就是被分封的贵族掌政的时代),这种教条,在群雄乱争的时代,只能致他们自己于死命。

譬如魏豹,因为不堪刘邦的骂,就脱离刘邦,在蒲坂陈兵,也是呆板地用传统战法,这些都带有一些贵族气结果就是被韩信这个布衣出身类似韦小宝这样善于变通的人,给杀败了。

从前,战国时代,东方诸侯是以战国四君子为代表的贵族派,而西方秦国是平民出身的布衣派。贵族往往肉食者鄙,譬如四君子之首的孟尝君,其实他们所谓的“鄙”,就是出于他们的迂,贵族教条的谨守。而秦国的张仪、吕不韦、白起、李斯则灵活不受拘束的布衣派,终于在生存竞争的搏杀中,胜出了。

现在,陈余还是用这种贵族流遗的东西武装了自己的脑子,也就是传统儒家的东西,所以,他不能当韩信,也就事出必然了。

他又说:“我也听过兵法,兵法云‘十则围之,倍则战之’。如今韩信兵号称数万,实际不过数千。我这么多兵,完全可以正面战他。他千里而袭我,已经疲敝。如今我躲避这样的疲敝寡兵,避而不战,未来再来大的,我还怎么办?我不去跟他打,诸侯都要笑话我怯懦,必然轻视我,未来都敢于来伐我。所以,您的意见,我确实没法听。”

这里,他用国际关系的利害分析来说了,谈了一点儒家思想意识形态之外的“形而下”东西了,但其实不过是一种说辞,用于堵住李左车的嘴的,总之他最关心的,还是不能用诈兵,要用义兵。总之,他跟宋襄公差不多了。可惜的是,现在已经不是宋襄公那种贵族为列国主流的分封形态的社会了,而是皇权专制模式下的平民社会了,利比义越发成为主宰主流,贵族的价值观正像贵族们本身一样,命运多舛了。

可以说,六国反秦,是贵族、豪杰的价值观和力量对皇权专制下形成无数编户齐民的社会模式的一次反动,并且取得了胜利。但是,这种胜利,不过是矫正了老秦这种极端皇权专制模式,并不能扭转皇权专制模式在中国历史上继续渐进地延续下去。最终,贵族模式和贵族价值观并不能取代皇权专制而获得历史回归,不过是以贵族思想调剂皇权专制思想,使得后代的皇权专制有意无意地借用和渲染了一些先秦贵族理念,仁义礼信什么的,而照旧存在下去。皇权专制下的平民社会,照旧还会成为主流。既然如此,这些贵族,他们的历史使命,和客观肉体的存在,也就在秦汉之际的社会动荡中,不能免于被某种程度地消灭的命运了。义帝已经死了,韩王成已经死了,魏豹也快死了,赵王歇和陈余,也不远了。

但是,贵族精神对两汉时期,还是有很强影响力,所以西汉才会有司马迁,东汉也才有那些清流党人。唐诗甚至也还有贵族气。最终是到了宋明以后,贵族的东西,才彻底被皇权专制下的平民社会的价值观所取代,看看明朝小说,整天研究诈谋这种陈余最不喜欢的东西,就知道了。所以,其实东汉末年的诸葛亮,并不像明朝小说那样讲求诈谋,而其实却很迂讷。

不说这些没用的思绪纠缠的事情了,韩信那边还等着看陈余的反应呢。陈余于是命令大兵在井陉口外壁垒内待命,单等韩信到来,就以自己的正义之师、教化民众之师,去把韩信这种布衣韦小宝的侵略之师给打得焦头烂额、狼奔鼠窜,让人民好好看看我们贵族治民和治国的伟大成果和不朽力量。他甚至都没有在井陉口里面或者口上,去凭借险隘设要塞驻军堵着韩信,而是单等韩信出了井陉口再正面列阵搏杀。打个正规野战。韩信派在陈余那里的间谍,把李左车和陈余两个不同学校毕业的学派学者之间的谈话,把李左车意图利用自己给养线短的优势,拖死远道而来的对方,使得对方将士们头疼肚饿,溃散了事的意见,以及陈余在谈话结束后的最终决定不采取这一意见,跑回去报告给了韩信,韩信方才大喜,把一路上的满面忧愁和沉吟,一下抛到了太平洋去了。

韩信传令:“全军继续前进,目标直向井陉口,后面的集装箱也不用派大批部队看护了,把飞机都调到前方,用于侦察和待命攻击。”所谓飞机,就是骑兵啦,不用在后面掩护辎重运输了。

一两日之后,韩信到达了距离井陉口三十里的一处驿站,止舍休息。士兵们都脱下裤子,抖落上边的虱子,然后拿出零担挑子里的铺盖,躺上去准备睡觉。十月的傍晚山风已经很冷了。他们得到命令,今晚不吃晚饭了。实际上,自从行军以来,他们一天就吃两顿饭,清早出发时吃一小顿,到了中日偏午后,吃一顿大一点的。然后下午继续走。到了晚上,就不吃了。因为吃完了就睡觉,这太浪费了。从事睡觉这件事情,无利可图,之前不用犒赏个饭吃。

夜色升了上来,在简易棚里,或者几棵松柏树下,星星透过茅壁或者树间的缝隙,点点地,精亮地,透过来,钉在眼光里了。寂静的夜晚,只有风的滚动,夜猫子偶尔扑打一下翅膀,智商下降多么美好,一切等着将军韩信,而茅壁和树逢间的星星,多么宁静。

到了后半夜,古人们已经认为自己睡好了——因为躺下开始睡的也早。就像彭城大战时是清早开始攻击,而之前的组织动员和行军抵达战斗地点和列阵,则从夜里开始启动,古代牧野之战也是天不亮就开始布置军阵——古人比我们更珍惜时间,一清早就要开始打,就像打猎和打鱼需要夜半就动身,早晨太阳一出来就开始渔猎了一样,不能为此浪费一天有阳光的时间,韩信这时候也开始启动战前程序了。他坐在自己的驿舍里,裹着军大衣,拿着一杯咖啡,下面垫着张旧报纸,对站在面前的骑将某某说:“你,你的任务最轻松,你们骑兵也只能干这些事了,不要怕以前没练好,你们这次很简单,每人取一面红旗,一共两千骑兵,现在就开始出发,从小道走,到了井陉口,靠近敌人壁垒,在附近的山上择地荫蔽,务必天明之前到达,千万跟向导互相确定好路线。待到战斗开始,我开始溃退,赵人见我大败,必然整个壁垒全部出动,出来抢我的人头和东西,你们就急速奔驰下山,驰入赵军壁垒,把他们的旗帜都拔了,全部插上我们的汉军红旗。

按照五德循环学说,秦皇帝是白帝的儿子,汉刘邦是赤帝的儿子,红可以克白,所以汉军红旗。这个任务很简单,你复述一下。”

骑将于是张了张嘴,看着韩信的咖啡,然后好像就有了一点精神,说:“红旗,拿着,天亮,山上,向导,你败了,人头,都出来了,抢,我们奔驰,拔了,黑的旗,都是,红的旗,插上,很简单。”

“嗯,很好。关键词都有。”韩信低下眼睛。

“可是,插完以后,我们的人头怎么保住啊?他们返回来,杀我们的人头怎么办啊?”骑将终于想清了逻辑,问。

“这个你不要问。我传令,现在各军开始吃饭,厨师连传饭,是小食规格,夜宵,等到今日在井陉口,我们大破了赵军,然后再会食吃大食。你听到了吧,所以你们不用怕,插完了,我们就吃战胜后的大食。各将布置吃饭,随后拔营前进。”

骑将和周围的各军将,听完之后,都没有一个信的,怎么?插插红旗,今天就能赢啦?但是看着韩信非常慵懒,好像待会还要睡一顿的样子,也都不敢问:“敬诺!”然后,就互相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看韩信再没有什么吩咐了,就一个个摸着黑,从大帐里出来了。然后互相说,既然让吃饭,那就吃饭吧。唉呀,肚子好饿呀。刚才做梦还梦见桂花馅的炸年糕了。

于是,汉军军营里开始传食吃饭,士兵们拿着饭盒拼命刮,一些山里的猴子,跟了他们一路了,这时候都玩了命地往蹲着的人圈里跳,抓了年糕和大饼锅盔顶在脑袋上就跑,虎狼则被这帮猴子吸引,也都尥着蹶子跑来了,在旁边围着嚷嚷,这里好像一个天然的野生动物园,正是曹操说的“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吃完饭,韩信把咖啡也喝完了,对又过来的军将们说:“赵军,已经占领了有利地势,建筑了壁垒和工事,但是你们不要害怕,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共带领一万人,在前面先行,出了井陉口,有条绵蔓水,你们背水列阵,等待厮杀。”

军将说:“背……背水,似乎应该是左侧靠着水吧,左侧靠着水,这样敌人受水的阻挡,就不能攻击我们左翼了,减少了我们一定的压力。你……您说的,是背水?”

“是啊。”

“背水,那不太对吧?”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韩信问。

对方立刻没话了。韩信说:“我说的很清楚,背水列阵,你千万记住,这次胜败关键,就在于你是不是背水,背靠着水。你们三个,切记切记。护军,你跟着他们,确保他们背水列阵。”

护军说:“去可以,可是,我们一万多人,又不占地利,敌人空壁垒出来,二十万众,攻杀我们,我们如何抵挡啊?”这不等于直接把我们拉到河边枪毙吗?——他这后半句话没敢说出来。

“不要怕,正是因为你们人少,不是主力,我的大将旗鼓和主力部队,都在后面的井陉道上,所以他们不会打你们。他们不会攻击你们这些先头部队,以免吓走主力,怕我们缩回险阻里不出来。你们快出发吧,你们先行。”

韩信说完,又说:“各部军将,按本部兵马,车步并进,跟从孤的大将旗鼓,三刻后出发!”

说完,韩信就拿起旧报纸,抖抖地展开,开始假装看起来了。部将不敢多言,纷纷忐忑不安地领命出去。

韩信看完报纸,又翻开《左传》和《先秦凶猛》看了一会儿,时间到了,方才整齐披挂,登上战车,乘着夜色,向东方前进,去谋求一次惊天动地的竖名海内的大战!

两侧山上,早有陈余负责侦察的游骑,看到了汉军的东向,拍着马屁股,在老虎和大狼的追赶下,飞驰把汉军拔营前行的状态,报给井陉口外壁垒内的陈余知道。

陈余的壁垒,距离井陉口有一段距离,他没有堵着陉口,以便留出一块空地,与汉军正面决战,谁也不欺负谁地打一场。他的壁垒则扎在高阜地带,从远处一看非常明显,但是他不准备坚壁固守,这个地利,对他也没有什么用。只能促使赵军,未来把红旗们看得更清楚,也更耸动视听。

陈余当即传令各部,结束秣马,准备编队决战。

不久,天光未亮,踩着高一脚低一脚的峡谷山路,那一万领道的准备拖到水边挨枪毙的汉军先遣军,到了谷口了,随即出了谷口,向北侧走,顺着绵蔓河,然后面南背北,背靠河水,列起大阵。虽然天还没亮,但是壁垒上的赵军都看见了,就见西北方向的这一拨汉军,面朝自己,背水列阵,揉了揉眼睛,果真如此,笑得都把肚子笑疼了。陈余也趴到垛口旁观看,果然汉军是背水列阵,陈余也说:“呵呵,我虽然是北大毕业的,但我也把孙子兵法当文学作品看过,这韩信背水列阵,是不是要把这些兵,等着我们直接冲过去枪毙啊!哈哈!韩信难道会这样用兵吗?”

“代王,那我们要不要出去攻击?”

“当然不要,吾没有见他们的大将旗鼓,而且这些人数量太少,姑且先让他们在这里等死吧,阿弥陀佛,我们等敌人主力从山道里冒出来,再不能缩回去了,再鸣鼓而攻之!”

说着说着,天就开亮了,大平原上,右侧的太阳,好像一个被抬在轿子上的老太太,一点一点,时上时下的,从东方美国和太平洋那里,一点一点冒出来了。

因为是十月,山中还有雾气,就在雾气之中,听见了隆隆的鼓声,是韩信击起了大将之鼓,一步步地从井陉峡谷的井陉口,一点一点冒出来了,好像山洪,卷着雷震,冲泄出了峡谷。

陈余举起令旗,当空一摆。于是,壁垒里面的赵军,登上战车,拔开营栅,鱼贯而出,随着战车,是骑兵步兵,周旋盘绕,在壁垒之前,开始排列大阵。

当时打仗必须要有阵。打仗靠的是严密刚硬的组织,使勇敢者和怯懦者都不敢私自乱往前或者遇上危机就私自乱往后瞎跑。这个阵列的组织,就像一场奥运会的开幕演出。

韩信那边,也在谷口开始布阵。但是汉军确实太少了,如果说赵军像奥运会的演出,他这就像亚运会。

双方把大阵布置整齐,陈余是一点也没欺负韩信——其实,陈余趁着韩信通过险隘,兵力难以迅速集结、展开之际,倾师冲上去与汉军决战,也就是说,不等汉军全部出口摆出阵列,就抢先攻击,必能大破敌军。但是他跟宋襄公一样了,一定要等敌人过完河列完阵再打!

等不了那么多了,打仗必须是需要拼命的,不管战前的奇谋如何如何,真刀真枪地拼起来这样的体力活,永远是无法规避的关键。时间也不能耽搁了,越拖肚子越饿啊,双方都不肯耽搁,火爆的两阵开战场面,已经伴着太阳太太的节节高升,残酷而血腥地开展起来了。如果太阳是个有见识的女性,她一定会很奇怪地看见,在刚刚经过的美洲,只有印第安人在追逐野兔子,这里却是两大文明国家的人民各拿剑戟,叮当招架,你捅我砍,翻飞踢打,扑按剁头,数数计功,伴着旌幡的招展和鼓声的鼓励,太阳太太一定会高兴地拍着手叫:“好好看阿,文明和不文明就是不一样撒,有文明的地方真有趣额!”(湖北口音)

双方大战良久,韩信、张耳的主力大阵终于渐渐不支,韩信说:“放——弃!”于是下面的掌旗手、掌鼓手,把手上的旗鼓,好像烫手的山药一样都扔了。这种旗鼓,大约比人头还值钱,如果在战场上争抢到了,得到赏金更多,它相当于把奥运会五环旗给抢到了。韩信、张耳,带着自己的败军,就争相往北面的水上军去了。所谓水上军,就是那一万个背水列阵的倒霉的人,这帮人一看,你们来找我们干吗啊?我们这地方背运得要命,你们刚才不来,他们还不打我们,你们一来,敌人就被你们吸着一起打我们啦,你们这是想跟着我们一起等着被枪毙吗?

于是,水上军把大阵一开——前面的盾牌战车开到若干道罅隙,佯败的韩信、张耳主力军,就全冲入到水上军阵里来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水上军阵是个生力军,因为他们刚才一直待着没有用。须知,战争是件体力活,不管是魏国人,还是秦国人,还是淮北人,还是赵国人,还是美国人,打仗这种体力活打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必然衰竭,atp释放殆尽,如果敌人突然又冒出一股一直放着没有用的生力军,冲进来加入战斗,虽然人少,但也可以一下子把疲劳的敌人给冲杀得一败涂地。

但是,赵军壁垒中也有生力军,陈余刚才并没有把所有军员都释放到开幕式现场。现在一看主战场上,汉军旗鼓弃了一地,壁垒里边的赵军也不管了,重开营栅,从所有的山头,蜂拥闯出壁垒,猛扑到主战场上,就去抢汉军弃下的旗鼓。

这些东西,不是因为有多大物质利用价值——赵军缺布缺皮子,要抢汉军的旗鼓回家卖给收废品的——主要它是可以请功的战利品。陈余赶紧挥着旗子,对左右两边的传令兵嚷嚷:“不是叫他们抢旗鼓,你赶紧传令,各部,约束士卒,猛攻韩信水上军,他们的溃军全到那里了,不要都去抢旗鼓。快,快上马!各部乱抢旗鼓者,斩!”

传令兵赶紧奔驰飞出壁垒,陈余也亲自上马,跟在后面,挥军往水上军那里涌去。

水上军这里可热闹了,所有赵军像追星族一样,都往这边涌来了,终于水上军不坐冷板凳了。趁着刚才赵军混乱,佯败(或者真败)而来的韩信主力军,赶紧稍做喘息,重新加强阵列。赵军像山移水涌一般挤压而来,汉军背水,皆殊死战,虽然不能向前打退敌兵,但是敌人亦不能将他们击败。这些赵军就好像火车窗口挤着买票的人民群众,不管多挤多累多臭,不管外面警察城管怎么冲压,依旧牢牢地抓着窗口铁栏杆,把大队向左向右扭来扭去——为了回家,他们都豁出去了。这些汉军,则为了不回家——掉到河里上西天,迎敌苦战,死不旋踵,如果说,在战国至今两三百年的战争史上,有士兵搏杀最卖命,最激发出人体全部潜能和所有atp的,那就是这次绵蔓水边的数万汉军了。看得太阳姐姐——因为看这惊险刺激场面而年轻了好几万岁,所以叫姐姐了——从天上满手都捏着冷汗,替这些勇敢、刚强、骄傲、伟大的人类的雄英者,使劲地叫好叫喊、助威:“汉军,雄起!汉军,雄起!!”她又说四川话了!

所谓哀兵必胜,所谓人类的求生本能,汉军背水雄杀,不可挫败。赵军一次次组织对水旁汉军的大冲锋,但是一次次不能得逞,不能拼败汉军,于是士气也一鼓作,再而衰,三而不行了。

这时候,就当汉军拼命抵抗的时候,韩信派出的两千潜伏的轻骑兵,终于念着韩信交给他们的命令口诀,从旁侧的山峦背后,盘旋飞驰而下,直冲进赵营的壁垒。赵营壁垒里面的人,全出来抢旗鼓和冲水上军去了——其中很多人是在抢旗鼓,一直没有去协冲水上军,营中大空。汉国骑兵,风姿飒爽,骑着飞驰的骏马——其中颇有代郡名马,飘摇摇摆,穿梭往织,揪着赵军的旗帜就往下拔,随后把自己的汉军红旗,高高插起。不出片刻时间,赵军营垒,上上下下,立起汉军红旗无数!

这壁垒正在高阜处,遍插红旗,好像一团红云坠下晴空一般。奥运会的火炬终于点燃了!

赵军军卒这时候,已经对打垮水上的抢购火车票大军,不抱希望了,多次鏖战不能战胜对方。于是都打算收兵回营,脱开这个僵局,而且肚子也饿了,等待以后组织再战。可是,就当他们刚一转身,向前一看,哇!火炬终于高高点燃了——就在自己的壁垒上,但是,不是我们奥运会的火炬,是亚运会的火炬!全飘的是汉军的红旗啊!啊?赵军全大惊失色,以为汉军已经尽把壁垒里边的主将陈余和赵王歇都给抓住了!

一下子群龙无首,赵兵大惊乱,纷纷四向遁走。陈余在军中一边被人挤冲撞着,一边喊:“我没有死,我在这里!我是陈余!陈余在这里,陈余在这里!北大毕业的陈余在这里!”

众人士卒哪个听得到,旁边一个侍卫对他说:“代王,您别再喊了,您再喊,都把敌人召来了!这帮人为了封个几千户,还不眼睛都红啦!”

陈余赶紧闭嘴,命令诸将遏制大军乱奔乱遁之势。诸将举着宝剑,不断砍杀乱跑的士卒,可是照样不能止住士卒的遁奔。汉军终于从水上解放出来了,终于欢天喜地地向赵军冲去,帮着赵国军将砍杀士兵,天上的太阳看得扬眉吐气,几乎时间停止,不想走了。

我们说,这些赵国士卒都是本地人,本地人在本地打仗是最不好的事情,因为他们遇上一点理由可以溃败,就会毫不犹豫地都溃败回自己家里去了。这就是李左车说的“去国远斗,其锋不可挡”,远征军异地作战,只能凭着战胜这一条活路,所以刚锋不好阻挡。于是赵将虽然砍杀,但是阻止不了赵卒这些有家可回的人。

韩信汉军遂大破陈余赵军,抓的俘虏无数,以数万战破十数万,谱成了中国战争史上又一次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陈余念着大学学到的儒家教条,一路飞逃,向南逃到不远的槐河上,被汉军追斩!这个曾经为赵国复立立下不朽功勋的反秦先驱,把生命终结在一条野河之边。一并被淹没的,是某一种贵族的命数。

赵王歇随后亦被南下追及都城邢台的汉军,杀于乱军之中。

中国的贵族,基本上在这个时刻消灭殆尽了,只剩最后一个,预备轰轰烈烈自杀的齐国田横。

为什么上天不肯给这些贵族机会?复立贵族本来是“从民所望”,但是随着复立的贵族,不出几年,各个依次倒下,人民也被教育着,慢慢被迫将这种人遗忘,而开始属意于卑贱出身的布衣英豪。

韩信,拿着他那空着的咖啡杯,走进陈余留下的红旗飘飘的营垒,登上垒去,极目眺望西方的太行之山,从这里的平原上,他侧头一望,伟大的山西之地危乎高哉。韩信沉吟了一会儿,把咖啡杯放在垒墙上,然后轻轻说:“传我的命令,有生得李左车者,赏千金。”

曹参没有参与这次破赵的井陉大战,而是留在魏地击败了赵国别将戚将军,随即,他吊着俩胳膊,转去增援荥阳前线了。

战败赵军的韩信随后考虑进击燕国。燕国也原是战国七雄之一,是七雄中最弱者,一直没有什么表现,除了曾经燕将乐毅攻屠齐国七十余城,此外就是临末了的时候,派出义士荆轲刺杀秦王政。虽然做了种种努力,但是弱的燕国还是灭亡了。现在只剩下“燕京啤酒”似乎字眼里还保存着隐隐约约的燕的历史痕迹。

正在思考攻击燕国的事,这时候,李左车被军众高高兴兴捆来了,拴在了军旗下,然后就听士兵对他说:“你等着我,我这就去向韩信将军报告。”然后不一会,李左车就看见韩信跑着从帐门出来了,直跑向自己,韩信激动极了,远远跑过来好像一只伞蜥蜴。

韩信奔到李左车跟前,脸色通红,立刻解开他的束缚,引着他进了大帐,让他坐在东向的上座上,自己坐在向西的下座,把他当作老师来对待。

主虏二人促膝谈心,共话衷肠。

诸将也都面带疑惑地跑来献俘了。他们好像到现在还在做着一场梦。当然,可以说是一场美好的梦。有的诸将带上来数十百个战俘,有的是进城农民似的拉着一车西瓜(脑袋)。从利用价值上来讲,战俘应该比西瓜更值钱,否则,如果西瓜比战俘更值钱,这些人会把战俘砍了脑袋再送上来。献完之后——同时齐声一起向主将韩信道贺,大家却磨磨蹭蹭地不肯走,韩信说:“还有事吗?不是说让到财务科领金子吗?”

有的诸将咳嗽了一声,拱了拱手,摘下眼镜说:“我也曾看过兵法,孙子兵法云,‘右背山陵,前左水泽’,就是把右侧主要侧翼依靠着山,这样可以避免敌人从右侧侧击,还可以以高制低;或者把前方朝着水,或者左侧侧翼靠着水,这样可以把敌人压向水泊,或者卷击敌人而压向水泊,同时也避免左侧软弱侧翼遭敌人从其左侧击打。可是将军这次令臣等反倒背水结阵,这样只会被敌人把我们压向水泊,压入水里。您却还说等这样破敌之后我们再聚餐吃大饭!这样就能吃大饭吗?我们还以为要进河里吃河鲜呢。然而我们竟然以此获了大胜,这是什么法术和逻辑啊?在哪个研修班里学的?”

韩信与李左车对视了一下,说:“这是我在心理学专业的课堂上进修来的。而且其实兵法里也提到了,只是诸君没有留意到吧。孙子兵法不是说了吗,‘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诚然,背水结阵,这是处于亡地,要被凶恶的不洗澡的敌人把我们赶下水,没有面水结阵,或者左水结阵,试图把敌人赶下水那么舒服,而且那样有右侧和身后的战术回旋空间。但是,没有空间的死地,亦可以战胜啊,只要这样死地中的人发了疯。诸位都知道,我们精兵都被调到荥阳主战场了,曹参将军自己也率部在魏地略地没有来。来的这些,都是仓促征发收编来的,吾素来没有抚慰他们以得其心,也不曾三令五申、反复训练。用这样的人,此所谓‘驱市人而战’,赶着农贸市场的人让他们去打仗。我势必只能置之于死地,使人自为战,为求生而各自玩命。他们来自山西,都是不爱洗澡的,势必为了不下水,把命都豁出去了。如果我把他们置于生地,这些农贸市场的人,身后是大量的回旋空间,还不全都跑了?我还赶着谁去打仗啊?所以兵法上也要讲心理学啊。”

其实韩信还有一个地方讲心理学的,就是把赵军营垒遍插红旗,使得对方精神崩溃,兵败如山倒。

我方求生死战,对方信心士气被摧毁,这次完全都是心理战啊。

诸将听完,全都服了,心想,还是综合性的大学好哇,既学兵法,又学心理学,诸将皆说:“真好哇,非臣等所及也。以后我们不要再上专科性学校了。”

诸将出去之后,李左车也拿起笔来,把刚才韩信说的这话,作为心得记了下来,因为没找着纸(因为当时还没有发明),他就按照当时人的习惯,把这心得,翻过袍子襟来,记在袍子上了。

李左车一直写到了后裤腰里,然后点了个点儿,这才把毛笔擎起来,用唾沫舔了一下,舔直了,放在自己腰间的鞶囊里了,这个鞶囊里还可以放印绶,绶带垂在外面,一看就知道多大的官儿,现在他是亡虏了,囊里空空的只有一个俘虏证了。

韩信看了一下李左车,李左车呵呵地笑说:“不好意思,养成习惯了,我爱记笔记,岁数大了,脑子不好使了。我家里的笔记材料,有好几大衣柜。呵呵。”

韩信说:“李老师,我这一点儿学问,都不成体系得很,真是班门弄斧了,对于打仗,我还是新手,从来没打过,不如您解放前就久经沙场,我这是张飞面前耍长矛了,张艺谋面前拿着dv了,张学友面前唱卡拉ok了。我下面的仗该怎么打,正要请教您呢?我正不知如何北攻燕,东伐齐呢。”

李左车说:“臣听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如今我是败军之将,何足于与您研究大事呢?”

“诶,不是这样的。”韩信说,“我也读过一点《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知道百里奚在虞国做大夫的时候,虞国国亡君丧,可是去了秦国作相,秦国却称霸诸侯。这不是因为他在虞国时候智商低而到了秦国智商就长上去了,是用与不用,听与不听的问题了。假若代王陈余听足下之计,如我韩信这样的人,早已就被人所擒了。因为代王陈余不用足下,韩信今日才得以侍奉您于此啊。”

李左车说:“臣唯一的希望,是您把我放归大柳树。我还是老死山林,不共春风斗百芳,自甘篱落傲秋霜去吧,真是不敢当啊。”

韩信再三劝慰,说:“仆委心归计——完全放弃自己的心思,完全听从您的计策(“委心”一词出处),愿足下不要推辞。”

李左车说:“嗯,臣听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成语出处),那我就作为愚者说说,供您参考。嗯,您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来着?唉,我这脑子,实在记忆力太差了。”

“哦,我问的是,仆欲北伐燕,东击齐,不知如何才能成功。”韩信说。

“哦,”李左车说,“如今将军涉西河,掳魏王,擒夏说,一举而下井陉,一个早晨还没过完的时间就破赵二十万众,诛代王陈余,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们无不把耒耜扔了,缀耕在家,杀牛杀羊,把家里好吃的都吃了,好衣服都穿上——这是干什么呢,是看见您兵戈大动,北方欲有大战,恐惧地等着您打,不作长远打算,只顾眼前享受了。农夫们尚且吓得如此,燕齐的将官兵士们,更是惶惶不安了。这是您的优势所在。但是,您的军官疲劳,士卒疲敝,其实难再委用。如今将军打算拖着这些疲敝之兵,顿挫于燕国的坚城之下,恐怕久战却不能拔,情见势屈。”

当时,尽管攻城技术在进步,但在守城技术的对抗下,攻还是远远难于守的。不过这种不平等很容易理解,守方是将长期积累的人力化为城墙保存着,攻方是一次出动所有人力,两者战场上的不平等,实际正体现了投入力量的平等。在古代中国时期,攻防双方的兵力可以悬殊到这样的程度,据《墨子》一书论证,假如攻方以10万之众围攻,守方只需将4000余人,按每两米9人的密度部署,即可在最大不过920米的主攻方向上挫敌锐气。墨子先生善于守城啊,墨守成规这个词,就是给他的。

既然攻楚这么难,于是李左车接着说:“您攻燕旷日持久,后援和粮食不济,而小小的弱燕不服,齐国见了,必然自信心加强。燕、齐与您相持都不肯投降,则汉王和项王的轻重高下之势,就一时难以区分。这些情况,就是将军您的短处(weakness)。所以,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以weakness取代strength,而是以长击短。”

韩信忍不住问:“那我该如何以长击短呢?”

李左车踌躇了一下,没有说的太快,显得自己太不愚,而对方太愚了,说:“这个,我的估计,为您考虑,不如按兵休甲,抚慰赵国军卒的阵亡者家属,使得他们一高兴,百里之内,每日愿意担着牛酒而来,给您的将官们吃,给士卒们喝。显示您大得赵国民心,然后您具兵向北,压在去往燕国的路上,做出攻击态势,然后派出能说会道的使者,带着您的咫尺之书,劝燕国投降。这样,您暴您所长于燕(就是战胜之威势),燕国必然不敢不听从,拿到木板儿就得投降。燕国已服,跟着您走了。您再派一个辩士向东告诉齐国,则齐国惧于燕赵之势,必也从风而服。所以,您用尽您之所长,避其所短,如此,则天下可得。用兵固然有先声而后实,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所谓先声而后实,这话值得留意,就是从心理上先威慑、瓦解了对方意志,臣服了对方,然后再实际用兵——等条件允许时,这对后来的韩信破齐,有明显的指导作用。所谓郦食其那件事(详见后),并非简单的只出于韩信贪功起衅,而是韩信乃至汉方既定策略的一部分。

韩信拊掌大喜,把咖啡一口喝光,说到:“善啊,善啊。”于是全按李左车布画,发使出使燕国。燕国见了木板,心中本来胆怯,果然从风而服。

当然,这个服,是比较脆弱的,前提是汉国不伤害和攻击燕王(臧荼)的本土利益,燕愿配合汉军行动。未来汉之伐燕,仍旧是迟早的事情。这个燕王臧荼,本来是燕将,被项羽所封,如今也算是投入了汉国阵营。北方整个大面积的河北,山西两省,都是汉的直辖地盘和仆从诸侯了。韩信的开辟第二战场,在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光辉完成。

通常来讲,频频“战胜”,会把国君或者大将的胃口诱得更大、更贪、更想出去打仗,直到自己精锐尽死,国民疲敝,遭到敌人大反攻而失败,从前夫差就是这么死的,大将军韩信能够断然止戈,把战争的推进进程控制在“顶点”之内,是他的明智和虚心啊。

韩信把战报报捷给汉王刘邦,刘邦大喜,随后楚军亦不断发兵北上赵国,争夺第二战场控制权,被韩信、张耳往来救挡,略定赵国城邑,楚军终不能有所作为,并且韩信不断遣发自己的精锐,调去南下支援荥阳汉军。

荥阳座落在豫西走廊的东口前,它如奇峰拔地而起,东临千里平原,西与雄关成皋(虎牢关)相望,从成皋到函谷关,则是豫西走廊,两侧都是山地,谷峰交错,亦易守难攻。同时,荥阳还是全国的漕运中心,东北方向附近的敖仓,就是屯积粮食以送往关中的一个大粮食集转地。

在荥阳前线这里,我们不得不说,项羽目前在荥阳城下顿挫不能前进,是由于前面的一个战略失误造成的。当时,四月份刘邦在彭城大败,逃出战场后,只有一些残兵败将,如果项羽能够立刻派出主力对刘邦实施战略追击,不给刘邦以喘息的时间,刘邦是难以在荥阳站住脚的,必然一败千里。如果楚军主力全部长驱直进,至少可以收复整个函谷关以东地区。

但是,在随何的策反下,九江国的英布抓漏子趁着项羽主力西出而骚扰了淮北地区。项羽大军于是放弃彻底截杀汉军,分出龙且一部拐头向南进发,讨剿反叛的九江国人。汉军这才得到了一点收敛残兵败将的机会,向西二百公里逃至荥阳,从而得以在荥阳布置固守,并且等待关中援军。项羽没能对彭城之败后的刘邦实施战略追击,这一失误,不是他主观骄傲所致,而是英布的掣肘所致。

五月份,刘邦逃到荥阳后,甚至以骑将灌婴为主导,对城下的楚军进行了一次胜利攻击,大破楚军。到了六月,刘邦甚至还从容地跑回到关中来做了些灌水的事情,安定了后方关中。八月,又敢于分兵派韩信北上。

这些情况印证和说明了,整个这一时期在荥阳城下攻击的楚军并不是其主力全部,其主力中的有力一部,是抽调在淮南和英布作战。

可以说,英布的反叛,是导致项羽在荥阳从五月到如今十月,没有对刘邦实施成功的战略追击,反而导致其整整半年时间在荥阳踯躅不前的重要原因。

如果说刘邦手下三个著名文官是萧何、张良、陈平,那三个杰出武将中的第一个,就是英布,其次是彭越、韩信。

韩信能够在第二战场顺利擒王灭国,擒三王灭两国,大开北方之地,其实也是拜赐了英布在南方牵制了大量楚军主力。韩信从战术角度,总结了自己胜利的原因,但是没有提到,英布和刘邦,分担了楚军正面主力的狂放进攻,使得自己可以从容灭掉这些旧贵族诸侯,是其成功的战略背景。

而刘邦能够在荥阳抗住楚压,持续半年多,除了不断得到北方韩信精锐的补充,后方萧何的粮卒补充,当然也是因为英布在淮南担当了大量楚军主力的殴打。

目前来讲,英布功劳第一,韩信第二,刘邦本人第三。

但是,时光到了十二月,英布终于扛不住了,他和龙且连战了九个月,终于被龙且大军在九江国把他打得节节败退,被龙且战破。

英布英不起来,也布不下去了,见颓势已无可挽,只好弃军往荥阳汉国逃跑。他怕带着大军跑,目标太大,被楚军歼灭于半途,只好弃了大军,改走小道,带着随何只身逃奔汉国。

至此,当韩信胜利在北方开辟第二战场后,项羽亦成功地夺取了南方第二战场的控制权,九江国遂在随后被楚国并为郡县。楚国得了九江地盘,陡然扩大。

只是,从gdp和军事战略地位来讲,南方的第二战场是不如北方的。项羽由于怒气而猛攻英布,放松了对刘邦的战略追击压力和对北方的照顾,似乎是不明智的。或者换言之,如果龙且的善战能如韩信,不以精锐而能迅速战败英布,腾出精锐用于让项羽追攻刘邦,则中原的战事和北方韩信的从容,都会因此改观。可是,龙且的战力和智慧不如韩信,而英布的凶恶,甚于魏赵。

不管怎么样,随着英布在淮南的败亡,楚霸王项羽,得以把所有主力,开始运用于荥阳,即把淮南的楚军调至荥阳。

而一直在荥阳城里蛮舒服,吃着小米白面“成功”地抵住了项军的刘邦,这时候,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敌人的重压,开始,吃不好,也守不住了。

长河万里,铁马萧萧,群山如簇,荥阳的天光,终于开始黯淡下来了。这一切,似乎都源自于英布的败退。

英布的重要,正可由此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