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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项羽争上游 【第二章】 彭城之战

【第二章】 彭城之战

项羽以三万精卒,以彭城为甜饵和毒药,使汉联军不断屯积,多到了无法指挥因而走向反面变成了脆弱,因而一举扑杀了汉联军五十六万,杀其二十余万,确实创造了人类历史上一个以少胜多的空前绝后的神话,成了立足彭城的东方不败。

春天,刘邦队伍南下去汉中。关中人们都舍不得他走,一些人箪食壶浆地送他,一位老太太还追出去喊:“刘总,系好战车安全带啊——!”

从陕西到四川之间有千里栈道,也就是靠近山腰处凿石为洞,每隔一定间距地排列起来,然后将大块的方木嵌入洞中,上面铺板,形成悬空的板路。这是古代像过山车一样好玩的东西。

南下走在栈道上的刘邦的队伍中,还有一个了不起的叫韩信的人,担任出纳工作——给士兵发粮饷。

韩信小时候就胸有大志,对未来的预期比较高。他的老家在苏北淮阴,离刘邦、项羽这些造反家的老家都很近,离张良逃藏而居下邳也很近。下邳(今苏北睢宁县)往西一百公里就是淮阴,往西北一百公里是沛县,下邳以东二十公里是项羽的老家宿迁。这一带苏北也就是淮北的人民风彪悍、急躁易动,多是狂暴青年,是秦末造反干部的集散地。韩信家里穷的丁当响,老妈死掉了,穷得没好东西裹着她下葬,但是他还是到处寻找一块高敞开阔的地面去挖坑安息她。韩信说:“哪有宽敞高平的地方啊,能住下一万户人家的,我在那儿埋我妈,因为将来我也跟着埋这儿,得有一万户人家给我守墓呢!”旁人听了都觉得这个冷笑话不好听。韩信还是硬找了这样一块平敞地,以他的经济实力,自然是一个野狼出没一分钱墓穴费也不用花的荒旷之地。

一般胸有大志的人,脸皮都比较厚。韩信喜欢跑人家家里蹭饭吃,所以人们都厌恶他。韩信穷,净讲冷笑话也没什么好品行,根本不可能被推择当吏,被推择为吏需要家产和品行好一点儿。那么,当行商坐贾——前者跑腿贩东西,后者坐着屯积搞批发,这种需要斤斤计较和向警察城管装孙子的活计,韩信也没有兴趣和能力干。所以他只好饿着和蹭饭。

周围的熟人都蹭过了实在不好继续蹭了,韩信就跑到他们淮阴县下面的“下乡”的一个亭长家里蹭饭。一蹭就是数月。亭长碍于自己的面子和男子汉的气魄,不好意思直接出马撵他走,就叫自己的媳妇出手。他媳妇很有创意,这一天提前起个大早把饭做好了,就端到自己的床上藏着和老公一起吃——看韩信把他们逼的。之所以在床上吃,因为这地方很隐秘,韩信如果突然闯来了,看不见。过了一会儿,韩信准时按照吃饭的钟点儿来了,一看,夫妻俩还没有做饭的意思,就坐在那儿等。等了半天,她还是不做饭。韩信也不好问,对方就是不做,看比赛谁能饿过谁。一直拖了好久,韩信饿得实在拖不住了,人家就是“饿”着不做。韩信突然明白了,这俩肯定藏着先把饭吃完了。韩信看自己饿着赛过这俩“饱人”的机会没有了,拖不下去了,就发了大脾气,把亭长骂了一顿,说是和他绝交。于是辞别了这个面红耳赤的亭长,再也不来了。

亭长也埋怨自己的媳妇:“你看把韩信逼跑了。”

他媳妇说:“他若是我儿子,我养了这样的儿子,我也不会给他饭吃的!”

韩信饿着肚子,跑回到县城边上的壕沟里,钓鱼吃。这壕沟边上,有很多给家里节约用水的人,到这里使用公家免费的水,在很制造污染地洗衣服呢,全都是老年妇女。

韩信一边钓鱼,一边瞄着这帮妇女随身携带的便当。对于贫穷的韩信来讲,吃饭真是一件大事啊。有个老妇女被瞅得实在不好意思了,就走过来,拎着湿淋淋的手对他说:“你不要来回看了,我不会在这里洗澡的。我以前年轻时候在家洗澡,倒还经常有东邻的坏小子偷窥。现在我都这么老了,洗澡你也不会爱看的。你老看我,引导得我很怀念逝去的青春啊,洗衣服都洗不专心了。”

韩信说:“老妈,您误会我了,我现在一点淫欲都没有了,因为连饱暖都还解决不了呢!更谈不上马斯洛顶端的淫欲啦。我这钓鱼的手都饿得直哆嗦呢。我看你们倒是都带了饭。”

漂母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同志,当即说:“我看你这么高大的汉子,正是长身体的阶段,能吃得紧呢,我胃口越来越小了,比年轻时候能吃能干能洗澡越来越不如了,这样吧,我的便当,分给你一半吧。唉,你也惹得我总是怀念从前啊。”

韩信说:“这个,这个,其实我马上就要钓上鱼来了。不过,吃点饭,我就不杀生了也好。我替您老积积德行行善吧。嘻嘻。”

漂母说:“你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说完,就抖抖颤颤跳跳地走回去,把盒饭分了一半儿,拿饭盒盖儿盛了,给韩信送过来。

韩信说:“我不着急吃,您先吃。”

漂母很感动:“你这个高大的孩子还真是有孝心啊。”

韩信说:“不是,我是想等您吃完了,我好用您的筷子!”

“哈哈,”漂母说,“这个冷笑话讲得有进步。”于是,气囊囊地把筷子又给韩信拿过来。韩信也不理了,啪啪地把饭先吃了个精光,然后瞪着眼睛看着漂母:“真,真好吃耶,你们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漂母气得不知该哭该乐了,说:“你以后注意,不要再讲任何冷笑话了。”

第二天,韩信自己带着一次性筷子,又准点跑来壕沟边钓鱼和等着了。这帮妇女又在呢。这帮老妇女看来是职业给人洗衣服的,今天又一人端了几大筐,在河边拿着大棒槌连劈带打地洗衣服呢。

漂母看见韩信来了,呵呵一笑,到了钟点儿,准时把盒饭给韩信又送过去了。韩信很感动,想再说话,终于忍住了,说:“我不说冷笑话了,我不说话了。”

漂母很慈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长大的少年,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仁心的有无,和富裕的程度之间真是没有关系啊。天空中流淌着河水,波光潋潋地和这晴朗但是贫穷的太平社会,一起漫漫泼洒着,一并还有那青春,已逝的和正在糜耗的。

就这样,一连数十日,韩信每天吃一顿饭,就是跑到这河边等着漂母给他吃。这一天,他吃完之后,心中真是高兴,就说:“老妈,您放心吧,将来我有了出息,一定厚厚地报答您!”

漂母听了却惨然勃然而变色,怒着说道:“你啊你啊!大丈夫不能自己喂饱自己,我是哀伤你这个汉子而送食给你,难道我是当作交易,喂你以求你将来回报我吗!”

漂母的高尚人格一下子把韩信感愧得无地自容,人家是纯粹出于本性的哀怜而送食于他,他怎么能像商人似的污之为图报呢?韩信眼中含着泪光,说:“妈妈,我对不起,我这是说冷笑话。以后再不敢了!”

唉,一代骄子,正出现在令人骄傲的人民当中啊。漂母的人格,比起所谓的“养儿防老”之类的俗鄙的话,真是云彩一样高高飘扬啊。我光知道淮北下邳这一带的人们急躁专己好为奸,岂料刚烈的人群中、偏于野蛮性的时代里才正有不受拘束和修剪的纯粹的人性啊。

韩信此后不再去壕沟边上混饭吃了,改当大丈夫,加入了一些团体,给自己弄了把刀,带着,帮人家铲事儿,就是当马仔,具体地点是在农贸市场里。在农贸市场里的酒肆歌厅,他在那儿立着当保安,有过来吃霸王餐的,或者欺侮小姐不给钱少给钱的,他就过去威吓人家,乃至揍人家,给小姐仗腰子,酒店老板出去逛游,他就跟一帮人一起在后面跟着,威慑其私人仇家。随着他的经验和资格越来越老,就给自己左边配了把刀,右边配了把剑。其实真正的高手,真正的蛮汉,是既不带刀也不带剑,在那儿叉膀子一走,自己的名号和脸就是一个招牌,就能平事儿。

当时的店铺并不沿街排列,做小买卖的也不走街串巷,而是在专门划出的商品交易区,外面有围墙,叫做“市”——也就是我上一段里说的这个“农贸市场”。从“市”的围墙大门进去,嘻呼!市内“人种多样化”非常丰富,走卒贩夫,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兴许还有一帮齐国文学青年,类似荆轲那样坐在酒肆肉铺门口,又唱又哭,拔剑长歌呢。

这“市”里边的坏人实在多,其实,黑社会的人主要就是在这里集散和谋生,是黑社会的渊薮——后来曹参不许公安局的人到农贸市场里去抓人办案,说你把这儿的人都赶到“市”外的里闾去了,就更不好办了。“市”里有一帮杀猪杀狗的少年,看韩信整天挎着腰刀宝剑在这儿“平事儿”,吃老板赏的几个份子钱,其中有人就不以为然了,说:“韩信,你虽然长大,好带着一把刀一把剑的,正说明你衷心虚怯而已!”

韩信一下被他说穿,就觉得满脸发热,说:“你别没事儿撑得跟我比冷笑话啊,开什么玩笑!瞎说什么?我这是很正经很职业的。”

那少年说:“谁跟你开玩笑,你们都过来啊——!”三教九流的和好坏少年们都过来了。

少年当着众人说:“他说我是跟他开玩笑,我说的是他带着刀剑其实就是犯怯!好你韩信,你要敢杀敢砍不怕死,你砍我一刀;你要是不敢砍不敢杀你怕着死,那你就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

好嘛!真是猛暴啊。韩信没话了。一时什么冷笑话也冒不出来了。我们说了,韩信是个胸有大志的人,而胸有大志的人都怕死,准确地说,怕自己年轻的时候还没干出大事就死了,因为这样怕死,所以就要活下去,于是脸皮就厚——前面到处蹭饭就是证据和表现,于是韩信瞅着这少年,俩眼愣愣的,手按着剑把。那少年还真害怕了,怕这个高大的韩信,真就忽然拔出剑来刺他了。不料韩信突然释了剑把,跪俯在地上,俩手撑着,好像狗一样,爬了两步,从这少年已经预备好敞开的胯下,直直地爬了过去,然后又一直匍匐前进了好几步,然后才笑嘻嘻地站起来,拍拍土说:“我知道你好开玩笑,咱俩就这么闹着玩儿吧!”这是给自己找下台阶呢。

于是周围哄然大笑——这么多年了,在咱们农贸市场,没见过马仔一句不说不等打架就从对方裤裆底下钻过去的呢!大家奔走相告,韩信一下子出了名,整个农贸市场的人,对着他笑了一整天。韩信这个英武的马仔成了娱乐明星。有的老太太卖鸡蛋的,都瞅着自己的鸡蛋,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地笑。

这事情传到歌厅老板耳朵里去了,他当即把韩信叫来,给开除了。以后韩信再想私人揽活,给小姐拔闯,也揽不到生意了,小姐们都说:“you are a ,我光知道我们会在人家裤裆底下工作,你比我们还能在人家裤裆底下钻呢!你真是个男人啊!”

韩信把刀剑藏在家里,从此真是不敢再出门了,这地方没法儿待了,出门也只好全靠着说冷笑话,跟人打哈哈,在农贸市场边缘内外混。

公元前209年,苏州城的项梁将军带着江东子弟兵八千,一路收编少年和豪杰兵卒,直向北开过了淮河。大丈夫韩信从地窖里拿出宝剑,英雄乘着风云之势而起,仗剑而追随项梁。但是一时颖处囊中,无所知名。不久,项梁败死,韩信又转属上将军项羽,身为执戟郎官,凭着自己在农贸市场里训练的给老大扛着兵器站岗的基本功,和一幅高大锐美的身材,追随在项羽帐下左右,以为锦衣保卫。

有时候,韩信也给项羽讲冷笑话,提合理化建议,但是项羽全把它当冷笑话听,听完一条都不采用。韩信气得鼓鼓的,心说你这个女里女气,男里男气,傻里傻气,蛮里蛮气的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呆里呆气的蛮竖子,我跟着你算是倒了霉了,没有出头之日了!

于是,到了联军四十万兵入咸阳以后,项羽开始忙活大分封,随后汉王刘邦领着自己的楚军——以后改叫汉军了,后面据说还有三万项羽楚兵跟着他,逼着他往汉中那边走不许犹豫和改头乱跑——取道杜县以南的子午道,沿着陡峭秦岭山路的栈道南下,去往汉中,一路上还按照张良的主意边走边烧栈道,表示对项羽说我真的不回来了,你放心吧。这时候,韩信也在项羽麾下执戟执累了,裹着自己看过的兵书和古人战争日记与《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开溜跑到了刘邦军中,经人介绍,当了一个类似前台的工作——接待招待宾客。这个他也是有经验的,当初给小姐拔闯的时候,常帮着小姐接待宾客!

韩信对自己有信心,虽然职位卑微,但相信一定脱颖而出,于是就故意干一些惊世骇俗违背常规的事情,终于干大了犯了法,和一帮十几个人一起,被按住捆了起来,在军鼓下问斩。

韩信心说怎么这么倒霉啊,上帝啊,为什么想带剑封侯就这么寸步难行呢?难道现在不是乱世吗?乱世怎么我也混不好哇,最后还很耻辱地像治世里边的人一样被司法机构法办啦!上帝啊,真是没天理啦,我拒绝被依法杀头!

韩信躺在菜板子上,刽子手带着面具——以防将来被人识出报复,就跟现在做手术的戴着口罩一样,以免将来患者家属报复——手持大斧子,从东头往西头,一个轮一个地劈。咔咔噗噗!一连劈了十三个,就正劈到了韩信这里。韩信扬着头,看着天空飘过的无忧无虑的白云,青蓝色的春天四月没有一点忧愁和污染,突然视野中出现了一只举起的大斧子,同时还有一个没戴面具的人——四五十岁年纪,正是昭平侯夏侯婴。这是汉王军中唯一一个不适合造反的人,因为此人为人特别厚道,是刘邦青年时候的好伙伴。刘邦跟人相好喜欢欺负人家,比如用胳肢窝夹着人家连捶再闹让对方喊爷爷才放手,于是有一次刘邦对夏侯婴打打捶捶地可能是抡着宝剑吓唬他,不小心一下子把夏侯婴给捅伤了。

有嫉恨刘邦的人,把刘邦伤人给告上法院了。大秦朝的官吏铁面无私,刘邦是亭长但是照样要治罪,而且身为官吏伤人还要加重治罪,于是刘邦死活不敢承认自己伤了夏侯婴。夏侯婴也去做伪证说自己不是被刘邦伤的。于是法官说:既然你不是刘邦伤的,那你们就是参与诬告,那我就得把你抓起来。于是把夏侯婴抓起来关押了一年多,中间打了几百板子,问他到底是被谁伤的。夏侯婴死活不肯说是被刘邦伤的,终于使刘邦逍遥法外,自己反坐了一年多的牢。

这么个老实巴交的人打起仗来倒也勇敢,因为造反前是在县里管车马班的,所以战斗中负责指挥驷马战车,因功现在被升为了昭平侯,但为人仍是心肠好软。这时跑来看热闹。韩信躺着望着他,说冷笑话道:“听说汉王不想夺天下了是吗?”

夏侯婴一下子不明白了,心说,这是冷笑话吗?好冷啊,一点意思没有,于是抬手止住刽子手说:“你什么意思啊,你是开玩笑还是有什么特殊情报啊?你怎么回事啊?”

韩信说——因为仰躺着说话所以发觉自己声音很奇怪——说:“汉王何必要杀我这样的壮士啊,是他不想得天下了吗?”

夏侯婴一下子很震颤,心说这个人思想好敏锐啊,说话也蛮有与众不同有技巧啊,再一看这人的相貌,高大魁伟,丰姿仙雅,一双剑眉,两只星目,虽然躺在手术台上,但神情安逸有如躺在回家的汽车卧铺上那么闲淡平和,于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韩信说:“我叫韩信。”

夏侯婴一听,哦,知道,是那个娱乐明星啊,很有名啊,于是忍不住要笑了。“你这么胆小的人,怎么也敢跟着他们犯死罪的法啊?”

韩信说:“犯罪确实是不对的,但我胆小却不是可笑的事。打仗就是应该胆小,所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什么意思啊?”夏侯婴有点转不过来了。

韩信说:“我观兵书战策,战法有‘全胜’的原则,有了必胜的把握才启动战争。确保自己在战斗中打击敌人就像力举秋毫,以石击卵,然后才开战,难道这不需要胆小的人来指挥运筹吗?”

“呵呵,那你说,现在汉王有全胜的把握可以开战以征天下吗?”

韩信光着膀子,仰着往上发射着话说:“一般人看来貌似没有,但是我觉得有。”

“好了,你别说了,你这就跟我来,到办公室来谈。”夏侯婴示意左右的人拉韩信起来。

韩信随后跟夏侯婴又是一番长谈,夏侯婴一看,这人真是懂打仗啊,军中有这样的人才真是大发现啊,赶紧推荐给汉王。

刘邦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好,听夏侯婴说了以后却不以为然:“那好,让这个龟胆的亡虏去做治粟都尉吧。你们不要光听他胡咧咧,老家话说,牡丹共大空误目,枣花虽小结实成,打仗不是像他那么空口瞎说的,我觉得他说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个龟虏,若是有本事,何以三年在项王那里才做了个执戟?”

并不甚以韩信为奇。

于是韩信这个“龟虏”就又做了治粟都尉,就是负责给军士发兵饷,属于出纳工作。出纳照样是个小角色,仍然郁郁不得志。

韩信又找机会凑估到刚刚被任命的丞相萧何的面前,跟萧何谈自己经天纬地的才能和对时局高屋建瓴的见解,萧何听了甚是惊奇。韩信也不好意思叫萧何到刘邦那里推荐自己,但是估计他已经数次推荐自己了,然而等了很久自己还是在财务科工作,可见汉王照旧未肯用我,用我做和丞相齐位的大将。虽然你抱着希望,但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经历着默默绝望的过程。韩信叹了口气,心想汉王也是徒有虚名,我还是找机会亡走他处吧。

在郊野上乘坐马车南下,车窗外是连天碧野、伤心春色。但秋天提前进驻韩信心中,韩信为秋风所包围。

汉中有“西北小江南”之称,生态环境良好,自然风光优美,这里其实是一个盆地,叫汉中盆地,山温水软,满眼油菜花。汉中北面的陕西关中,其实也是个盆地,而且是个大盆地,纬度和河南相同,物产也丰富。汉水就发源于汉中,向东流入湖北,南下汇入长江,是长江第一大支流,是中国人之所以叫“汉人”的原因,“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也是很好的诗句,说一个男生,隔着河看对面的女生,那女生不理他,他也游不过去。我曾经在汉中东部往南去四川的秦岭道路上开车,下面就游走着深涧里的汉水,当时正是夜幕清凉,自我放逐。和我同车的一个搭车的当地青年,对我说:“要是在这夜晚里,带着自己心爱的人,这样的开车在深山险涧里,该是多么的幸福啊。”更加重了我的凄凉。

公元前206年春天南下去汉中的道路上的,也是自我放逐的刘邦的数万队伍,只是这个队伍越走越少,数十名诸将带着他们的士卒,因为思念东方的故乡想要回归,于是纷纷拐了车马偷着取道东逃了,余下的战士们都唱着故乡的楚歌:“汉中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那儿有霓虹灯。”思念着老家的老婆孩子热炕头。韩信想:“如果到了南郑,汉王还没有用我的意思,就弃了财务科的章子,也逃跑了算了。常山王张耳是个贤人,或许我可以去投奔他。”

南郑是汉中郡的郡治,在秦始皇的四十个郡里边,汉中也是个郡,大约也就是现在的汉中市区。遥想那苍茫荒凉的历史深处的远方,南郑应该还是一个没有红绿灯和电影院的土坯房子的小城,刘邦的队伍到了南郑,看见这个索然无味的荒蛮陋地,又有一些部将逃跑了。

韩信也感觉索然无味,心想:我怀抱着自己的闲情比一根小草更加寡言少语,比一马车的黎明还要步履缓慢,在依赖秩序而生存的时代,我还要继续为落入俗套的生活而四方奔波,还要捏造理想的种子与泥土,还要说到爱情和从前往事。还要居无定所,穿梭在精神和物质之间,还要作形而上的忧伤,我的渺小的实体还要在命运的马车上招架天空中的大风。新世纪的大风已经开始登程。于是他在大风的夜色之中,也拉着行李逃跑了,奔向他的黎明去了。

丞相萧何听说了,心说,这个韩信不能跑。于是穿着睡衣,骑着白马,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好像一个精神病人那样追逐着韩信。

萧何渐渐追得近了,喊:“韩信将军,停下,我有话说——!”韩信看见萧何长着一个瘦长的脸面,使他好像一匹马骑在另一匹马上。

韩信示意驾驶员减慢速度,用左手的食指拇指拉了一下安全带,使它松一点,然后拧着身子,右胳膊搭在车厢的木板上,扭头对已经追上来的萧何说:“咱们恐怕不需要说太多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萧何一听这话,急了,一边并着马追着马车一边说:“你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没有不在意你的意思,你为什么要走啊?”

韩信说:“你很在意我吗?什么东西都是失去了才想到在乎!你看见我走了你又追。”

“不是的,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好,真的,我觉得你笑起来特别可爱……”

韩信打断说:“但是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你现在不过是一时冲动才来追我。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我真的不适合你。你还是再去看看别人吧,平时找你的人不是很多吗?”

萧何说:“我对他们根本没有意思,我觉得他们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及。我只是一时忙,我没来得及跟你讲呢。”

“那你也不用讲了,留着以后对别人讲吧。我要找张耳去了,你把我忘掉吧。”

“我怎么能忘掉呢?”萧何露出要流泪的样子,“我觉得,就像他们说的,爱上你,只用了一秒,忘记你,却要耗尽我的一生。”

韩信说:“你不要说这么肉麻的话了,云的妙处在于飘过去就不再留下,我们就留下这一段吧,也是很美好的回忆。”

“不是的……”萧何抬头看看天上,“你看月亮,月的妙处在于有缺有圆,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此刻月光已从山坡那边照到高速公路上来了,韩信的车停下了,萧何骑着马站着等他回答。韩信终于抬起头说:“其实我们真的是没有缘,否则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样子,硬下去也不会好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这次出来,都没对汉王讲,汉王一定以为我叛逃了,我为你发了疯,你必须奖励我。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萧何的眼睛含着泪。

“不是的,我还是觉得找张耳比较好,现在都已经这样了。”

萧何看他似乎有松口的意思,连忙说:“你不要把张耳想象的多好,他和陈余都是建立赵国的元勋,功劳等同,现在他做了王,陈余才是个三县小侯,陈余肯定要跟他掐起来的,张耳自身尚且难保,你去了那里,又能怎么样呢?”

韩信也犹豫了:“是吗,我这人看人确实不准。从前我看项王就没看准。”

萧何说:“我看人准。汉王老成大度,有帝王之姿,只是现在一时不知未来如何打算,因为战略不清楚,所以对人事上的事也顾不过来。于是对于任用你的事,也就一拖再拖了。我们不妨再回去好好说一说,如果他真是就打算安居一方为王了,你再走不迟。到时候我也绝不留你。”

韩信抬头望着天空,眼睛里闪着星光,然后对驾驶员说:“你看看前面有没有适合掉头的地方,我得跟着丞相回去,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驾驶员往观后镜里看了一眼,然后一松手刹,一踩马屁股,就往前面斜刺里走了。萧何看了大喜,连忙打马尾随着韩信的车,生怕他跑了,也到前面岔路跟着打了个u turn,随着韩信往回走了。春天的夜风掀动着韩信的斗篷和萧何的睡衣,萧何阿嚏一声打了个响鼻,终于把女朋友追回来,他觉得心中充实了许多,未来似乎都有了意义。寂静的夜晚,只有风的滚动,夜猫子偶尔扑打一下翅膀,从公路头顶飞过,夜猫子哪知道他和“她”的快乐,“要是在这夜晚里,带着自己心爱的人,这样开车在深山险涧里,该是多么的幸福啊。”我所没有实现的事情,被萧何追着实现了。俩人走向了更加不可知的未来,那一定是很美好的,曾经在这样的夜晚爱过,死了也终于不可惜,那一切未知的甚至险恶的未来,终于可以被这一夜的夜光照亮,而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啊,恋爱中的男女多么美好。

这一夜刘邦也没有睡好,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户也照着失恋一般的他。因为张良在几日前,于来汉中的半路上,告辞了刘邦,奔自己的旧主子——韩王成那里报道,去做重建他们韩国的事去了,而萧何,听有兵丁禀报,居然也因为对自己的革命失去了信心,乘着夜色逃跑了。刘邦犹如失去了左右手(“左右手”成语出处),像一个男生失去了所有候补可以谈恋爱的对象,气得在床铺上和床板一起咯吱作响。

次日,刘邦没有心思活下去地晕头晕脑地起来了,又混了大半天,才听说丞相萧何回来了,刘邦高兴地大骂:“你龟小子怎么跑了,为什么啊!”

萧何塞着伤风的鼻子,说:“我不敢跑,我是追跑的人去了。”

刘邦看他穿得鼓鼓囊囊的,比日常也厚,心里方才有所释然,说:“你追谁去了?”

萧何说:“我去追韩信了。”

刘邦感觉自己被欺侮被骗,再次大怒,骂道:“胡说八道,诸将跑了好几十人,你一个都没去追,现在说什么追韩信,你骗你老子啊!你还是把你老子抛弃啦,你撒谎都不会,你说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们都走吧,都走,滚!”刘邦伤心地坐在床上,几乎呜呜地要哭起来了,这个春天,就像一场大学毕业一样,各奔前程的各地学子们,有很多爱情故事上演。

萧何用手背按了下冷流的鼻涕,走到刘邦的正前面,瞅了眼刘邦说:“诸将几十人,丢了都很容易再泡到,但是韩信,却是国士无双,天下无二,您如果是想在汉中扎根,就在这儿工作了,那留下韩信也没有用,还是不如让他出国去吧。但是您如果要争得天下,那非韩信没有人能够与您计事,您就必须拜他为将。”

刘邦看萧何说的是当真的,方才觉得萧何没有想劈腿,而且还带回来个韩信,于是方才破涕而笑:“是真的吗?只要你确实不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那就为了你,让韩信当将吧。”

萧何撅了下嘴,感觉有点肉麻,但是接着说:“当将也不行啊,必须当大将,如果不是当大将,韩信还是要出国的!”

刘邦说:“我不想多说了,我这两天心乱的很,当大将就当大将吧,这龟儿子。”

萧何说:“这才是大好事啊,太好啦!”

刘邦说:“快别废话了,你,还有你,你们俩去把韩信叫来,我就让这龟虏当大将。”

萧何连忙拦住:“您得有点儿诚意啊。您一向傲慢无礼,这样整天骂人,虽然能把诸将们都吓唬住,但是却不适合谈恋爱。您看您现在拜大将如同召唤小儿子,这就是从前韩信不肯屈就跑了的原因啊。您得真正地拜将,择一个良辰吉日,斋戒了不吃猪肉,设一个华丽坛场,准备出玉帛礼器,召集诸将贵宾,然后才可以啊。”

萧何就像一个大媳妇教导刘邦怎么对待小媳妇。刘邦见大媳妇没有跑,终于都一切听他的,叫他就去安排。

消息传出,听说刘邦要拜小媳妇,登坛拜大将,诸将人人心喜,各以为这次拜的必是自己,曹参、樊哙、周勃、靳歙都觉得自己要被扶为小媳妇,于是纷纷化妆美容,准备登台领奖。

到了颁奖仪式,刘邦、萧何俩人站在台上,萧何拿着个信封,说:“本年度我军大将揭晓的时刻就要到了,经过各界的推选提名,和我们领导班子的慎重考虑,最终荣选本年度我军大将的是——”

刘邦接过信封,三下两下拆开,说:“好几天没吃猪肉了,都有点手抖了。”

下边一阵轻微哄笑。

刘邦把纸拿正了,说:“都不要猴急,当侯了的更不要急。总比我的得奖机率大。我有幸宣布,荣选大将的是,半个月前刚刚加入我军的,凭借了他在治粟校尉的出纳岗位上的出色表现,来自淮阴内地的新人——韩信!”

韩信是谁啊,有知道的,这倒真是个娱乐明星啊,场下一片大惊,众人摇头晃脑纷纷寻找,终于在最后一排财务科的座席角上,韩信穿着燕尾服,阴沉着脸,随之站了起来。鼓乐齐鸣,聚光灯也照过来了。曹参、樊哙、周勃、靳歙都因为穿了太笔挺的礼服,羞臊难容。韩信心想:这一班猪鸡犬一样的笨将,也配乱看我。韩信在没有掌声的衬托下,昂然静静地穿过席廊,走上台。

他拎过刘邦给他大将之节,站在了中间,发表感言说:“感谢评委,感谢领导班子的厚爱和重托,感谢从前曾经给我饭吃的漂母——当然她今天没有来。如今,我们已经推翻了暴秦,我们为血战赢得的短暂的平静而沾沾自喜,我们觉得秦人不过如此,但是秦皇帝和他的群臣,曾经有过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雄心和伟绩,而我们在座的各位,于方今天下未定之时,想的只是有尺寸之封,封妻荫子,望归旧土,我们比起被我们战败的敌人,又强在何处?仍然会被他们所耻笑。我韩信曾在风起云涌或者雨住天明之间,体会着人生无所不在的平易淡漠,但是,汉王怀抱着他不息的伟大理想,选择了在财务科工作的少贱的我,我愿意以我的肝脑涂地,来回报汉王苦心难寐为之奋斗的未来,我希望诸将群贤的境界和雄心,更在我韩信之上,我相信,未来超越上一个帝国的,使我们被历史和人民所牢牢铭记和敬重的,必是今日在座的诸将群贤!男儿有死,只在死前所为!”

台下响起爆烈的掌声。大家纷纷起立,为这个前出纳而今挺为大将的韩信热烈兴奋鼓掌,樊哙鼓得尤其卖力,点着头。刘邦也暗想,这小子还挺能说啊。

随后,刘邦向韩信下拜施礼,韩信再拜回礼。

颁奖仪式结束后的招待宴会上,韩信被请在东向上坐,刘邦在左边就座。刘邦说:“丞相数次向我说起过你,只是一时沉吟,不知未来怎么设计,所以拖至今天方才有幸向你请教。寡人下一步该当如何,将军不知有何见教。”

刘邦具有精神分裂症,对很多人是动辄大骂,但对有些人却是执礼甚谨。可见他不是粗鲁不懂礼,只是觉得有时候骂街也是必要的。

韩信拱了拱手,说:“现在汉王的形势是这样的。项羽把自己的诸将中的功臣都封为了王,大王您的功劳最冠,却偏封汉中,这其实是流放啊。不知汉王心意甘否?”

刘邦气愤愤地抖动着胡子说:“寡人岂能心甘,从前我的路线是向西,如今寡人要逆着春天的路线向东!”说完,把铜酒杯捏了起来,自己给自己灌了一口。

萧何在旁边看了看,给刘邦递上餐巾纸。

韩信说:“如今大王欲东向取路以争天下之权,那岂不也就是对当项王了?”

刘邦说:“正是。”

“大王自料在勇敢、强悍、仁义、刚强四个方面,比较项王起来如何?”韩信问。

刘邦一下子沉默了,感觉到了嘴里的酒余下的苦味,他把餐巾纸在大腿上叠来叠去,一会叠了个小鹤,一会叠了个小裤子,一会叠了个机关枪,他像一个充满竞争意识的人发现自己没有情敌长得帅。最后他说:“都不如他啊。”

萧何把他的餐巾纸拿回去了,让他专心点,不要多动。

韩信避席,就着跪坐的姿势,朝着刘邦下拜了两次,说:“恭喜您,答对了!即便是我韩信,也觉得大王您不如他啊。”

刘邦并没有太生气,他是个意气豁如的人,讨厌别人说假话胜过讨厌别人说直话,正要再问点什么,就听韩信端坐起来继续说道:“然而,臣曾经侍奉过项王,臣请对您说说项王之为人的细料。项王擅长狮子吼,喑呜叱咤,一声怒吼,千人皆废,但是呢,他不能授权任用贤能的将官,所以这只是他匹夫之勇而已,全靠着他一个人的独立部队能打。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有将官士卒闹了病,就哭着,流着鼻涕和眼泪,把自己的饮食分给人家。”

刘邦听到这里,皱了下眉头,项羽这么强,又对自己的人这么仁义,有勇有仁,仁力并举,自己怎么是他对手啊。

孰料韩信继续说:“但是将官有了功,需要赐户封爵的时候,他把大印刻好了,放在手里玩,玩得上面的字迹都漫灭了,还舍不得给人家。项王现在虽然称霸天下而以诸侯为自己的臣子,但不据关中而定都彭城这下游,也是不智。又违背义帝的约定,把自己亲爱的人封为王,引得诸侯愤愤不平。他分封的诸将之王,一见他把义帝迁逐江南[1],也纷纷学样把自己的旧主——旧的诸侯之王驱逐到偏僻之地,而占了诸王的好地盘。项王大兵所过无不残灭,天下多怨,百姓并不亲附他,只是被他的强威所劫而已。不得地利,不得人和,诸侯不平,百姓不亲,虽名为霸,实失天下之心。如果大王诚能反其道而行之,第一是任用天下勇武之人,则何人不被您所诛!第二是以天下城邑分封功臣,则什么敌人不会降服!您再以这些昼夜思欲东归的士卒为先锋,则何种堡垒不被您破散!”

这里韩信所强调的,就是信用诸将,裂土以赏诸将,诸将从此得势,可以有了一块封地,相当于不再是打工的职员,而是持股的股东了,自然积极性倍增。这就把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在刘邦面前暴露无遗了,那就是他也要分一块地,世代遗传下去,让刘邦知道他的政治野心有限,不过如此,从而也就知道未来如何控制他了。不管怎么样,韩信的物欲的心思是比较重的,堪称到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地步。这大约也是小时候赤贫所激成的吧。

这里转问大家一个问题,中国的历史,是贵人创造的,还是贱人创造的呢?

先下个定义,贵人就是齐桓公、秦昭王、燕昭王、秦始皇这些出身高贵的人,贱人就是没有名的芸芸之人,比如陈胜、孟姜女的老公万喜良、韩信这些不是贵人的人。

回答是:历史是贵人组织贱人们创造的。比如战国诸侯这些贵人,组织一批贱人去和其他诸侯下的一批贱人,互相争霸,就创造了当时战国的历史。贵人们之间越掐越少,就剩老秦家这一帮了。

有时候贱人也会发疯。当他们发现贵人组织得不好的时候,就也想冲上去当贵人。比如陈胜、刘邦、英布这些人发出了“贵人宁有种乎”、“大丈夫当为贵人”、“吾当刑而王”之类的口号,召集了一帮贱人,要冲上去也当贵人。

这就是秦汉之际的历史。

韩信过分渲染和强调项羽不能任用贤将的匹夫之勇,玩印不授的妇人之仁,就是想说服汉王刘邦以天下城邑以封功臣,可见他这个贱人在替刘邦计议的同时,也在替自己和同类人计议,也是打算跻身贵人之列。这应该说是一种进取心。贱人不能永远当贱人。

刘邦听了韩信的话,觉得他看问题非常细致而且辩证,谈到了一个如何把地盘做大的重要的手段,就是以天下城邑以饵包括韩信在内的这样的天下豪杰,后来刘邦也确实以这样的手段来调动韩信。他们就像一帮合伙做生意的大小生意人,在分股和并购里边一起摸爬滚打地发展。韩信接着又说:

“目下的具体的战争路线图应该这样设定。章邯这三个秦王,将领秦国本土子弟数年,倒扑死于疆场不可胜计,又骗着残余之众投降项王,在新安被坑了二十万,只把章邯、司马欣、董翳这三人得脱,秦地父兄怨恨此三人,痛入骨髓。而大王在关中的时候,秋毫无所犯,还给老百姓省刑去苛法,百姓无不遗憾于您未能留在关中为王。如今大王举兵北向关中,则三秦之地可传檄而得也!意思相当于是,发出一道声讨敌人的e-mail就能占领。”

刘邦——他心花怒放,当即大喜,自以为得到韩信真是太晚了。当即听从韩信的一切计议,部署诸将准备北征。

诸将众人闻言,也无不踊跃奔腾。一帮关东的商人开始准备在关西从西向东做生意了。但这些布衣将士,有裂土分封的雄心,不亦可敬哉。

项羽急急忙忙沐猴而冠地奔向自己的东方彭城,总的来讲还是明智的。楚国起义的大本营是在东方,如果在西部另立中央,听凭义帝待在彭城,势必造成楚阵营出现两个主权,导致楚军的分裂。而如果待在偏西的关中,对于齐国这个反楚大阵营以及楚国的楚怀王部,也势必鞭长莫及。当初秦始皇坐镇关中,就是齐楚先反。所以项羽回奔彭城,从当下和长远来讲,都并非坏事。

但是坏事是,即使强悍的项羽已经回奔了彭城,齐国的反楚势力还是在四月项羽入彭城后的次月,开始蠢蠢欲动了。

齐国是三年前田儋自己打下来的,田儋被章邯攻杀,堂弟田荣、田横哭丧着脸被章邯追逃到东阿,武信君项梁引兵来救,大破章邯于东阿城下。然后田荣回国,因为国内王位出现空缺,故齐王建的弟弟田假被齐人立为齐王,这是比田儋一族的齐王亲族更嫡系的王亲。田荣回去把田假打跑,立了田儋的儿子田市为王。不料田假跑到楚国,被楚怀王和项梁看在其是贵族的面子上包庇起来。项梁继续追击东阿战败西遁的章邯,发现章邯兵力越来越多,就向齐国田荣请求援兵。田荣说,不杀田假,我势不能增援。楚国就是不杀田假,于是田荣就是不增援,最终结果是项梁被章邯的大兵杀了。

这样一个又硬又臭还是旧贵族余孽的田荣,项羽在咸阳大分封上,认为他失职,就硬没封给他任何爵位。田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没有得到王侯爵位,得到的是一份搬家通知书,还是故齐将田都发来的,上边写着:“正式通知,即日令故齐王田市,搬出临淄,赶赴胶东,改于即墨上班,徙称胶东王。田荣,以亲戚身份,随行。临淄办公室,从此由新齐王田都无限期使用。令到即行。齐王田都第一号令,公元前205年五月。”

田荣看了信,哇哇暴叫:“这个田都,本来是我们帐下一个不得意的将官,宋义的儿子宋襄本来要到我们这里为相的,结果父子二人都被项羽杀了,所以我们明令禁止发兵跟随项羽北上赵地,田都这个机会主义分子,背离我们跑去了救赵,讨了项羽的欢心,现在得到项羽的撑腰,受封了个无效的齐王,回来抢我们的齐国和临淄了。传我齐相国的命令,悉起临淄等大都之兵,出击以拒田都!”

据美国科学家考证,鸡是霸王龙的后代。齐国在春秋时代就是霸王龙,现在已经变为了鸡了,不能征惯战了,但是田都则是个流浪鸡,客场作战,被田荣打得落花流水,败逃去了楚国,投奔老大项羽去了。

项羽收下田都,但是楚国这里还在肃清义帝的势力,义帝的群臣,还有很多把着印把子和军队兵符,有待项羽逐个瓦解,而猛将英布在九江郡为王也立足未稳,尚不是大举兴兵的时候,于是只教田都留下,和从前的田假,两只流浪鸡一起在楚国的园子里散步流浪。

田荣战败了田都返回临淄,侄儿齐王田市出来迎接,田荣瞪着眼说:“你不要怕项羽那竖子,老叔我已经把他的代理人打跑了,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待在临淄,一心一意地当王。”

田市战战兢兢回到王宫,左右的人就跑来瞎出主意了:“大王,项羽大王非常强暴,不服他的人,一旦被他记住了,迟早只有一个死。根据我们的占卜预测,您往东边去比较安全。也就是说,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去东边的即墨当胶东王吧。不然的话,小命都不能够保得住,更别说王位了。您不能把一枚鸡蛋,放在你老叔这么一个硬硬的棍子上,风一吹,就倒了。”

田市觉得有理,于是收拾了行李,向东老远两百多公里跑到即墨。后边田荣一看侄子齐王滚蛋跑了,气得拍桌子大叫:“田市居然听仇人项竖子的命令,而忘记了自己是谁的儿子,谁的侄子。他不配做他老爸的儿子,我开除他的家藉。传我齐相国的再次命令,悉起临淄等大都之兵,出击东攻田市。”

次月,田荣大兵再次嘎嘎嗒嗒地出动跑向东方,把田市掐得羽毛乱飞,竟把田市攻杀而死。田荣杀了老哥留下的骨肉兼齐王田市,然后干脆自号齐王,消息传出,齐地之民无不对他摇头。田荣也被惹急了,心说是他不义,也就不要怪我无情。接着,田荣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个人没杀,那就是田安。

田安是从前齐王建的孙子,也比田荣一系来得正宗,靠着自己的实力,掠占了济北的一部分城池,并且主动追随项羽救赵破秦,被项羽封到了济北为济北王。于是次月,齐王田荣又红着脸咯咯嗒嗒地北上去讨田安,居然硬是把田安又给攻杀了。

齐王田荣遂并了三齐之地,这时候已经到了夏天七月,不管怎么样,项羽的两三道分封令,还是把齐地的田荣搞得气急败坏、焦头烂额,又民心松动。

这时候,七月山东往江苏西北部的彭城(今徐州)那里刮,韩王成也坐立不安地呆困在彭城。韩王成因为太窝囊了,在破秦战役中也没有功劳,而且他下面的司徒张良又跟汉王刘邦的关系走得太近了,项羽就把原韩地一分为二,大半给了赵将申阳,是为河南王,东部的禹县给韩王成做韩国之都,但是不让他去禹县,而是跟着自己来到了彭城。

张良从去汉中的路上,辞别了刘邦,当时正是四月,也来到了彭城,照旧追着自己的主子韩王成跟他空谈立国和治国的事情。这一天,张良还碰见项羽了,于是对他说:“我看刘邦前往去汉中的路上时,把栈道全都点火烧绝了,想来他已经没有回来的心思了。”项羽点点头。

然而到了七月,项羽终于不能再忍受韩王成和张良这两个跟刘邦走得很近的人了,就派人扛着大斧子,把韩王成拖到农贸市场里,验明正身,一斧子劈下了脑袋。至于罪名,大约是里通齐国吧。同时,发布通缉令,通缉故韩王成的司徒张良。

这是张良第二次被通缉了,从前是被秦始皇反革命势力通缉,现在是被革命势力通缉。张良逃亡有经验,风餐露宿往西边刘邦那里跑,一路无话。

时光到了八月,张良还没有跑到汉中那里,而汉王刘邦在韩信的谋划下,趁着东方田荣已反,项羽无暇西顾之际,已经开始倾国北征了。

韩信对刘邦说:“我们汉中,其实处在咸阳西南,从咸阳到这里的路,栈道已经被我们烧毁了。我们现在只能绕以西北方位,经从故道县,沿着故道水,西北上进到关中西部的陈仓县[2],这段路一共四百里,然后向右卷击关中平原,直捣咸阳的章邯腹心。”

刘邦说:“这个主意好,不过,有人告诉我,可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就是说,我们派周勃他们去修理栈道,实则声东击西,从故道抵陈仓出兵。”

韩信说:“这是个画蛇添足的主意,我们当初离开关中,烧了栈道,就是迷惑敌军我们不准备出头返回了。我们离开关中仅仅四个月,烧毁栈道对章邯的麻痹作用还在有效时间内。不修栈道,在章邯的麻痹中西出陈仓,更易成功。章邯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宿将,陈王胜、项梁、张耳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修理栈道,只能加强他的戒备,乃至招来项王领兵增援他,栈道一时不可能修完,焉知他不会因此判断我们的出击方位其实是在西。我们应该是前烧栈道,后渡陈仓,前烧栈道,迷惑敌军我们没有北上复归之意,后渡陈仓,趁着敌军失去戒备而突然袭击。这就可以了,不要画蛇添足。”

刘邦说:“传我的命令,以大将韩信为总指挥,将军曹参为先锋,将军周勃、将军郦商、郎中樊哙、太仆夏侯婴、右骑将傅宽、骑都尉靳歙、中谒者灌婴,数十诸将汇集从击,择日启程。”

八月某日,曹参的先锋部队,在汉中以西北一百公里今甘肃成县地区(时称下辩)与章邯地盘上的地方驻军遭遇,展开激战,攻克下辩,随后向东北转行五十公里,攻克故道县(甘肃、陕西交界的两当县),继续东北上一百公里,抵达陈仓县。

因为在下辩、故道的进军路上就已经发生战斗,雍王章邯从自己的老窝废丘得到军事情报,心想他们果然来了,当即组织雍军,带着自己的弟弟章平,向西疾驰一百公里,正好在陈仓迎住汉军展开激战,结果被汉军杀败。

雍军败退五十公里到好畤县,章平驻在好畤城南,迟滞敌人攻势,章邯则引军回守废丘。曹参、樊哙、周勃等人奋力挥军攻破章平壁垒,章平走人好畤县城,曹参等人围攻县城,樊哙挥剑先登,斩县令、县丞各一人,斩首十一级,一人包围和抓获了二十个俘虏,升为郎中骑将。周勃也在战斗中立下了头等功。章平从好畤城突围,带兵转战陕西。

章邯藏在废丘里,从此易一晨昏,如历年岁,但是再不出来,时间从此对他静止了。章邯把这里当作了巨鹿城,他心想着,等待着项羽霸王再来救他。

刘邦将章邯围住之后,同时扩大战果,遣将出击,三面开花,向陕西北部,甘肃东部,咸阳以东直到黄河,三面用兵,咸阳以东直到黄河的塞王司马欣被迫出城投降,汉军还跑到了延安,把封在了陕北的翟王董翳,给逼降了,整个都在公元前205年八月完成。

刘邦当即坚定不移地履行了韩信“私分国有资产”的原则,对战斗功臣赐以食邑,相当于韩信说的“以天下城邑封功臣”,比如曹参就得了宁秦县做食邑,樊哙则得到了杜县下面的樊乡,周勃得了怀德县。

这时候,张良也正好从彭城被通缉逃亡过来了,体质脆弱的他病得要死,刘邦封赏得正有惯性呢,掀着胡子说:“子房来的正好,你先养病,我封你做成信侯。前烧栈道,后渡陈仓,有你一半儿的功。”

然而在刘邦的心中,对于张良前后两度离开自己,最终因为自己的主子韩王成被诛死了,方才彻底来投奔自己,不知作何感想。

张良则或许想到:“我的主子终于死了,我在汉王这里未来的荣华富贵和官爵,倒也不重要了。”和灼灼地抱着得封城邑目的的韩信相比,张良于是淡泊了很多。

八月,刘邦平定三秦的消息传来,以及更早的七月,齐王田荣并王三齐的消息传来,项羽却都没有做什么军事反应。看见项羽没什么反应,刘邦胆子大了,在八月底,派出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试图潜行到远东沛县,把刘邦的老爸和大媳妇吕雉接到安全的关中来。项羽闻知,发兵相持,薛欧、王吸不得前进。

项羽同时派部将郑昌,到韩国禹县,立为新的韩王,抵制刘邦对韩国的军事渗透。

不久,项羽又得到消息,彭越先生,也在向楚国东部本土运兵了。

彭越是个大强盗,但是有字,字“仲”,老二的意思,跟刘邦一样,后者字“季”,老四的意思,所以出身身份大约不会比刘邦更低,凭着个人的上进和努力,他终于在家乡附近的巨野泽里从事打鱼工作,同时兼营抢劫,组成了一个规模不大的犯罪团伙,经常驾着船追鱼和追过往的船只,像索马里海盗那样。

这巨野泽就在山东西部的巨野县,这里是后来的张**的老家,大约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湖了。

到了公元前208年夏秋之季,陈胜、项梁相继起兵,附近的少年跑来找彭越:“现在各地豪杰相与叛秦,老二你也可以来,咱们也扯起义旗。”

彭越是个很有城府的人,说:“前浪总是倒在沙滩上,现在陈王胜和大秦二龙相斗,我们还是要等等看,不要做了后人的脚踩石了。”

等了一年多,陈胜和项梁都相继躺在沙滩上了,项羽又站起来,扛着大旗往北方赵地跑。彭越可能又等得太久了,自己还是索马里海盗,没赶上项羽的上市队伍。好在这时候又有一帮少年一百多人跑来找他了,说:“您不要在湖里浪费着打鱼了,我们请您当我们的老大吧。”

彭老二说:“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我不愿意跟诸君去冒这个险啊!”

众少年死乞白赖地请求,彭越方才答应,说:“好,那我就当你们的首长,明早日出相会,咱们一起抢地盘去,来晚的要问斩。”

第二天,少年们戴着手表一起来了,结果有十几个买不起手表的,终于是来晚了,比太阳升起的晚了,最晚的一个晚到了太阳升至中天才来。彭越很抱歉地说:“我岁数很大了,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起折腾,是你们强求我当了首长的。既然如此,你们就要听我的。现在你们有十几个来晚了的,不能都杀了,就杀最后中午才到的这个吧!”

于是,挥令校长把这人砍了。众少年们都一起乐了:“呵呵呵,您别逗了,何至于此啊,以后不敢就行了。”

彭越脸沉似水,走上前,捉起那个来得最晚没手表的人,按倒在地,勾手叫校长过来,抡起斧子把他砍了。然后拎着人头,设坛告祭,号令徒属。众徒属少年无不大惊,畏惧彭越,莫敢仰视。

随后彭越带着百余少年边走边略地,收拢诸侯被打散的士卒,不久达到了一千余人。到了当年四月项羽从咸阳分封诸侯回来,彭越活动在山东西部,已经有一万余人,控制了若干城邑,是一支颇大的尚未被人收购的力量。

由于彭越起来的比较晚,没赶上追随项羽救赵破秦入关,所以项羽的大分封里,也没有他什么好处。项羽的敌对势力,旧贵族的齐王田荣却看上了他。田荣在五月份攻跑了项羽派置而来的齐王田都,六月份攻杀了自己老大田儋留下的儿子故齐王随后自号齐王,七月份又攻杀了项羽封遣的济北王田安,从而并占三齐之地。之后,田荣就给彭越送去了将军印,命他从山东西部南下,进攻项羽的楚地,时间大约是在八月底或者九月。

项羽派出萧公角率领一支大军,迎战彭越。萧公角是楚地萧县县令,未必姓萧,可是彭越却确实姓彭,打起仗来阴沉而神鬼莫测,将萧公角杀败。萧公角只是一县县令,大约兵力也不很强。

面对着齐和秦这两头都有麻烦,项羽皆未动员主力进行反击,这时候,北方的赵国又出更大的麻烦了。

原来赵大将军陈余派人去找田荣了。陈余这个人,跟张耳是一对儿冤家父子,本来都是从前魏公子信陵君的门客,在江湖上名气甚大,连陈胜及其左右的人都知道他俩,一见到他俩就大喜。俩人号称刎颈之交,其中陈余把张耳当作父亲来侍奉。

张耳陈余随后保着武臣北上赵地略地,得了赵国,立武臣为赵王。武臣被部将弑后,张耳陈余又立赵王歇为赵王。但是当章邯、王离打来之后,张耳保着赵王歇被围在巨鹿城里,一再请求城外有数万队伍的陈余相救,陈余审时度势见敌我力量悬殊不敢相救,于是张耳恨着了陈余。待项羽诸侯大兵擒了王离,把张耳、赵王歇一干瘦兵从巨鹿城里救出来了,张耳就几次拿话挤兑陈余。陈余终于大怒,弃了大将军印,跑去南皮县的湖边上钓鱼,带着几百个亲兵。

最后大分封的喜讯传来,张耳因为跟着项羽入关破秦国,得封常山王,占了原有赵地的大部地区,而把赵王歇给挤到河北省最北边靠近匈奴的代郡去当代王,而在湖边钓鱼望眼欲穿的陈余,则只受封得了南皮附近三个县而已。

陈余扔下鱼竿,说:“我和张耳功劳等同,当初保着赵王武臣过黄河,我们只有三千人马,是我说动赵地豪杰,收得数万兵,下赵十城,随后尽得赵地。如今张耳为王,我独为侯,这是项羽宰天下不公,张耳更是老而不要脸!”

于是陈余派出张同、夏说两人,跑去找新自立的齐王田荣搬援兵。夏说很能瞎说,对田荣瞎说道:“项羽为天下宰,非常不公。尽是把旧王给挤遣到丑地去,把美地都送给了他的群臣诸将。他是这么对待你们齐王的,也是这么对待赵王的。现在赵王歇委屈为一个偏僻代王,而张耳独居赵地,我们陈余将军认为这是不可。听说大王已经尽并三齐,要跟不义之人勇敢地做斗争,我们陈余将军愿向您请兵若干,攻击常山王张耳,打跑这个老不要脸,迎接赵王歇复归赵地本土,并请以我们赵国,做你们齐国的同盟。”

田荣本来就怕自己打跑了项羽派遣的两个王,造项羽的反,不能与项羽对当,一看齐、赵联手,可当强楚,当即大喜允诺。

齐王田荣派遣齐将齐兵若干,咯咯嗒嗒北上赵国,陈余也从封国上尽起三县之兵,汇同进攻定都在邢台的常山王张耳。

三军一顿乱啄乱踹,按理说赵兵处于四战之地,在战国兼并战中长期跟秦军团鏖战,单兵作战技能远在一贯养尊处优、“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的齐兵之上,但是赵人在战国兼并战中损耗太大,在秦末抗章邯的拉据战中也是被秦军剿杀的重灾区,而齐国则一直未受什么严重破坏,元气尚强,再加上张耳也是赵外来户,赵人犯不上帮着他跟他的干儿子陈余之间父子互相掐。于是张耳竟然被打得落荒而逃,败出邢台。

常山王张耳对他的跟班说:“汉王刘邦曾经与我有旧,但是项王势力最强,又是他立的我,权衡一下,我还是南下去投项王吧。”

从前战国中期的天文学家曾经写过《甘石星经》发现了木星的第二颗卫星“木卫二”的甘德先生的后人甘某某先生,仰观了一下天象说:“汉王从前西入武关的时候,五大行星都聚集在二十八宿中的南方东井宿。东井宿对照着地面上来讲,正是秦国的分野。汉王入秦,正合天象,将来必霸天下。楚王项羽虽强,却没有他这样的好兆头,未来必归于汉。所以,根据我们信息科技专业人员的分析预测,您应该去投汉王。”

张耳于是听了这古代it产业专家的意见,带着残兵败将和自己的儿子张敖,越过太行山,过了黄河,奔关中去了。方此之时,已是十月,汉刘邦刚刚平定了三秦,独独围着章邯的废丘还没有攻下,但是已经抓住了来回乱跑的章邯弟弟章平。张耳拜见刘邦,刘邦大喜过望,跟他比了一会胡子,然后收在军中。

张耳对刘邦说:“刘总,河南王申阳是我的宠臣,我这就修书一封给他,叫他赶紧来参加我们的革命。”

刘邦高兴了,笑呵呵地叫张耳修书劝申阳来降。

申阳是张耳的宠臣,这词带有贬义,大约是同性恋朋友的意思,在大分封的时候,他因为作为赵将事先略定了三川郡,函谷关以东到洛阳的地区,是韩国西大部地区,被项羽封为河南王。河南王申阳一看亲爱的写信来了,出于对爱情的忠贞,对旧主子的忠义,就宣布归附汉王刘邦。刘邦将此地设为河南郡。

而陈余那边,十月也略定了赵地,把“苏武牧羊”似的跑到代郡坐看光秃秃的雄伟的群山天际线的“代王歇”,接回邢台复为赵王歇。赵王歇这辈子真是颠沛流离了,先是被王离章邯打得小命几丧,随后又被新崛起的豪杰豪强新势力赶出中土,如今又被跟先秦贵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陈余先生接回赵国。非常感谢陈余的赵王歇说:“根据我在代郡的体会,代郡那里也是个空气很好的地方,我无以回报你,你就去那里当代王吧。”

于是立陈余为代王。陈余说:“如今赵王孤弱,我不能离开赵国,需要在这里辅佐,夏说很能说,是复立赵王的大功臣,我不能像项羽似的见利忘义,宰分不公,就请以夏说为代相,去代国替我主持军政去吧。”

于是方此之时,从七月田荣并齐为王到十月赵王歇复立,秋风渐紧的变季时候,天下形势风云突变,齐国、赵国两大国全部叛楚,三秦之地亦归刘邦,韩地东部则成为楚汉所置的韩王交争的地区。短短三月之间,西楚霸王项羽从总霸诸侯的局面变得骤然缩水,出现楚、齐、赵、汉四大国并立的格局,接下来,是楚能兼并诸侯,还是汉能兼并诸侯,就是列国人民拭目以待的事情了。

十月,看着诸侯风云突变的项羽,似乎并没有乱掉自己的阵脚,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中,他似乎一直执行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所以对着齐、汉、赵的相继闹腾,一直隐忍不发,而是专心地收拾义帝的群臣势力。

义帝楚怀王的势力似乎是不能低估的,他虽然“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地被迁徙去了江南,在湖南东部的郴县落足,但是忠于他的老将群臣叛离他的速度却没有他迁徙的速度快。这些老将群臣中,譬如有吕臣(原陈胜部将,现任楚司徒)、吕青(吕臣之父,现任楚令尹)、陈婴(任上柱国),他们都是义帝提拔和依靠的,并且在彭城地区驻有军队,是留守派,颇有实力。经过项羽的一番史料失录的努力,义帝的老将群臣稍稍逐渐叛离义帝,改投奔项羽了。终于项羽可以动手了,在入冬十月的某一个悲哀的日子,项羽命令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英布的老丈人)、临江王共敖三王将兵会击义帝。

派三个王会击义帝,可见义帝不是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的。义帝在手术后溃围奔蹿,带着亲兵奔跑,终于被英布追上,杀死在郴县。之所以在楚国本土以外动手,是为了推卸责任。

“义帝”是在项梁败死,楚国受重创之后出面主持大计的,他亲自部署了攻秦的两路人马,完成了陈胜、项梁未能完成的大业——灭秦。义帝的功劳、能力和威望都足以令项羽把他视为一个需要严肃对待的敌人,终于,他在冬风黯淡的时刻结束了自己的历史使命,结束了牧羊人到国王的一生梦幻,从此茫茫黑色的夜就是此生无穷无尽的真了。

义帝的坟头比较大,现在还有,就在郴州一个煤炭单位的家属院儿里。如果傍晚安静,他还可以听见家属院里打骂的声音。

接下来,项羽开始思索“攘外”的问题,是先攘东边的齐王还是西边的汉王呢?这时候张良给他来信了。成信侯张良很不诚信地在信中说:“根据我的理解,汉王没有得到按约定应该得到的关中王位子,所以东出陈仓,北定三秦,实现义帝所约的王于关中,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敢再向东来了,大王勿忧。大王所应该忧虑的,是东方的齐国和北方的赵国,这两个背叛您的诸侯,目前根据我的准确情报,正想联手进攻灭楚。目前为大王考虑,应当先攻齐国,则赵国自服。”

辩才确实是优点,但撒谎就不好了。显然,张良是想把项羽的重拳引向东方,而给刘邦创造喘息的机会。

项羽看了书信,就给张良回信,表示自己没有西行攻击刘邦的意念。

张良看了来信,心想:人如果蠢到这种地步,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项羽向汉王刘邦宣布弭兵,目的是为了专打齐国,解除掉侧背的威胁。毕竟齐国离自己的彭城很近,自己也只能远交近攻,于是准备大举进攻田荣。

据说,楚国民俗“不好立大义,而好立小信”,报复背叛者,是跟吃饭喝水一样不能弃置的事情。次年冬天一月,也就是刘邦当汉王的第二年,公元前205年一月,项王项羽向九江王英布征兵。“王,霸王要对背叛他的仇人竖子田荣用兵,旨在给他以毁灭性的打击,这次是倾国出动,你也扫境内之兵,相随于霸王吧。”使者说。

英布脸上刻着字,好像用很多眼睛看着对方,他曾经创造过“冠军”这个词,常以少败众,这时候却发了浑,说:“我最近病了,自从‘怀孕’以后,胃口……对不起,总之是这个意思,我病了……”

使臣把英布“怀孕”以后闹了病的借口转达给项王,说英布来不了,只派一员没“怀孕”的大将,带了几千兵马相随。

项羽听了,且信且疑,说:“那让英布好好养病,在西边防御刘邦也好。现在人就是,结了婚以后,就不容易出来了。传我命令,诸王诸将择日起兵。”

像一场总要在特定的季节飞来的雪,项羽和协同出征诸侯的十数万军队,再次出发了。在这冬天里,雪花降下了。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正是出征经过新安去函谷关,当时似乎也下着雪。

项羽望着雪花与田野,盘踞在他脸上阴云不散的事情,也许我们永远猜测不出。他回望自己的部队,十数万人的队伍中,有千余辆的战车,还有几千骑的战马。项羽自己则骑乘一匹毛色苍白相杂的马,名叫骓。大雪染得这匹马,浑身雪白,项羽坐在白骓上,身高两米五九,如一头雪中的白熊,跋涉在山野上。

好的战马不能老骑,以免在赶赴战斗地点的途中就过分消耗他的体力,所以项羽很多时候都乘坐战车,而把白骓交给马童,让马童背着它。

战车是从前周代军队的主要突击力量,相当于现代坦克或动力战车。依托马拉双轮战车这个运载平台,车上的两名武士使用搏杀兵器矛戟,错车交轮而战,摧敌主力。到了秦汉之际,战车仍是战场主力。谁的车多谁占便宜,爱怎么撞就怎么撞,把徒步的敌人活活气死。战车的打法,根据兵书记载,一般是一辆战车后面附属七十几名步兵。没有战车牵头,步兵就会丧失突击能力。战车左右间隔十步,前后间隔四十步,每五辆战车为一个单位,十辆战车作成一个子方阵。在“长”的指挥下,各个子方阵组成一个总的大方阵。时而某个子方阵突前,时而前后重叠,时而左右弥缝,汇成变幻莫测、薄厚不一的总大方阵。大方阵的样子,就像显微镜下一个变形虫,一会儿三角形,一会儿方形,一会儿圆形,让对手应接不暇。

其实,大方阵再怎么变,也不外乎几种,典型的是“锥行阵”。锥行阵特长在于先声夺人,冲破敌军,摧毁一切。如同一柄利剑,前锋尖锐以便突入敌军,左右侧翼仿佛锋利的剑刃,以斩断敌人,主力部队则像剑身与剑柄,雄厚稳健,伺机撕裂打垮敌国军阵。

“玄襄阵”也不错,战鼓声起,爆发出宏大雄浑的呐喊,竖立起各色各样战旗,比一般情况多了几倍。在战旗的环绕和战鼓铿锵声中,战车兵仿佛神兵天降,意气风发,声威雄壮,而步卒们往来巡行于阵前,看不出一丝疲钝。这个阵的目的在于震慑迷惑敌人,令对方眼花缭乱,不知虚实,望之胆怯。同时要求士兵齐声大喊,战鼓交织,吓唬敌人。

山东的南部多是群山,所以项王的军队从山东西南部迂回,抵达山东西部的城阳,位置在鄄城县东南,从前春秋城濮之战也在这里,算是战略要地吧,孙膑的老家也在这一带。这城阳是个倒霉的地方,不但从前城濮之战在这里打,后来东阿大战项梁战败章邯解救田荣后,向西追击章邯,刘邦、项羽作为别动部队,曾联手攻下了城阳,并在这里搞了个大“屠城”。

大批楚军已迫近城阳,田荣引齐国主力前来会战。齐国人都是山东大汉,楚国人相对矮小精悍,不过,说实话,齐国人打仗时最胆小。据先秦最大的学问家荀子先生观察:齐国的单兵(叫“技击”)根本不敢碰魏国的单兵(叫“武卒”),而魏国武卒又根本不能抵挡秦国的锐士。如果按照这个意思推论,那么山东武松,打不过汴梁林冲,而林冲是要怕关西大汉鲁智深的。不管怎么说吧,齐国人连可怜的小魏都打不过。为了弥补单兵战力的不足,就得靠强调兵学组织来发挥军队的总战力,所以,齐国人写的兵书是最多的,《孙子兵法》、《孙膑兵法》都是此辈中流,而且它们都是讲巧和谋的。以巧力和谋划,弥补单兵之肾的虚。宋朝的军队也是最不会打仗的,但宋的兵法也是极为发达的。写兵书最出名的国家,都是打仗最不行的国家。

会战打响了,兵们纷纷乘坐着雷霆一样的战车,向前横排推进,是摧敌主力。车下则是步兵。而骑兵属于侧面配合部队,那时候战马还没有马镫,驾御战马全靠缰绳,撑死了能余出另一只手拿兵器,所以作战时的攻击力量不如战车。这时骑兵的作用,类似二战初期飞机刚在战场上出现时的角色,协助骚扰打乱敌人队列,其歼杀能力并不甚强。

楚军战车们犹如一群出水之鳄,好像摆在旷野上的一群坦克方阵,有秩序地向前碾进。两翼,骑兵们乘坐战马,也开始滑翔起飞,从侧翼和后方呼啸着俯冲盘旋扎向敌人队列,在发动机的轰鸣和马嘶怒号中把一丛丛子弹射向敌群。这时骑兵主要使用弓箭射击,挥舞大戟很容易失去平衡从马上掉下来。

配合以机群似的骑兵与箭雨的射击,隆隆马达声中坦克战车平稳推进,齐军的战车部队很快气馁,在项羽楚军的战车咬合下,纷纷跳车逃跑,抱头四散。

战车机动性差,一旦被击毁便成为路障。战车的作用只是增强突击的威力,战果的扩大必须依赖步兵。双方各自的车后附属步兵,挥着杀人的家伙,好像割草打麦一样在战场上劳作砍人头。齐军战车步兵被砍得破车倒尸,好像被熊瞎子践踏过的高粱地。

田荣带着伤兵降将,策马朝北部平原县败走。

楚军乘胜北上围攻平原。平原这个地方全是平原,全靠一个夯土城墙戍守据敌。

项羽骑着自己的白骓,手举二十多个令旗,左挥右舞,好像一个路口警察一样,发动全面立体攻城。当时由于矿业的发展和冶铁术的进步,在攻城的包围战中已开始运用地道战术,在地道战中已开始用冶铁鼓风炉设备作为武器,往往鼓动“炉橐”,把烟压送到敌方所挖的地道里去,以窒息敌人。平原城内乌烟瘴气。

次日,田荣指挥动员了一大批城中父老子弟,协助正规国军上城戍守。“子弟”不是正规军,没有武器,所以主要工作就是拆民房,把拆得的大石块和木头顺马道运上城头,再砸向城外去。

田荣来回巡检。他突然看见一个“子弟”往城下扔石头时很惜力,不但没砸到登城的敌人,反倒把垛口给轰掉一块。

田荣过来责备他:“你为什么打仗不卖力呢?虽然是个群众演员,也应该敬业啊。”

这子弟叽咕了几下,趁田荣不留神,照着田荣的肥屁股一脚踹过去。

田荣大叫:“啊?谁敢踹本王?”

“对不起,您刚才站的位置实在太帅了,我情不自禁踹了你一脚。”

“啊?你要造反!!!”

众子弟一听造反,立刻乱喊:“好啊,要造反了!要造反了!你这个吸铁石在我们平原就是招得人来杀灭我们!而且你以前杀了齐王田市,不是好人!”揪住田荣和国军就打。

项羽从城下望上去,城上已经发生肢体冲突,人们把田荣围住。可以看得出齐王田荣在挣扎,他用了很多威胁词句,同时又许下不少诺言,以表示自己的权威和诚心诚意的哀求。正在纷乱间,田荣的身体像一枚炮弹,从城上人群中发射出来,按照弹道曲线,落在城下用以阻滞进攻者的竹签子丛上,似乎还有啊的一声惊叫。

一个阎锡山一样的地方割据势力——田荣,就在坚硬的冬天里,被恐惧胆怯的齐国百姓抛弃,成为齐国大地上吐出的一个坚硬枣核。弟弟田横则有很多死士保护,冒着黄烟和芥子气,从后城门突围逃脱。

楚军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迅疾向东大肆扩张,纵横远至渤海湾地区,一路上攻城略地,多所残灭。项羽憎恨于这个地方的反叛,大量的齐地城郭,被楚军烧毁拉摧,以免成为未来反叛者的军事凭依,一路上进行抵抗的城邑里的齐国军人,败降之后,多被楚军坑杀。而老的少的还有女的,这些非军事人员,则用绳子拴起来,拉到集中营里准备发落到楚人控制区和楚国当五等公民,以削弱齐国地区的生产力和生产能力,避免齐国未来的实力超越和威胁到楚国的项羽核心控制区。项羽希望这个地方回到原始社会状态,他在齐国的锄强弱民政策,正和秦始皇对山东六国的堕名城、锄豪杰,大体类似,表明他想长期控制齐地,这只不过是一个“穷过度”。他还像日本人一样,扶立了一个伪政府,把从前齐国末代君王齐王建的弟弟,从前被田荣打跑了投奔楚怀王了的田假从楚国调回来,做齐国的王,协助楚军治理这个原始社会。

齐国人不愿意回到原始社会,纷纷组织起来,扒火车,炸桥梁,组织敌后游击,跟项羽搞人海战术,项羽楚军竟一时不能妥善占领齐国,伪军的鬼子帮着他但也不能搜出被老百姓埋到地里的粮食。本来被齐人抛弃的田荣、田横一氏,这时候又在人们眼中重新发亮,收得了数万散败之卒,反击项羽所占据的城阳,拥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王,成为抵抗楚军的正面“政府”力量。这时候已经到了春天三月,项羽陷在齐国这个烂泥坑里,左右拔不出脚来,他的白骓马也浑身沾满了泥浆。项羽正在搜捕八路军伤员,组织对田横军的多次围剿,这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坏消息——太平洋彼岸的美军参战了!

项羽在齐国的军事征服,表现得过于急躁,这跟西方的太平洋“美军”虎视眈眈,这跟不给他时间机会有关。通常来讲,一个人对占领区倍加蹂躏,表明他并不想占有这个地方,但也不能绝对这么讲。当面临着还有更急迫更强大的敌人时,对占领区进行毁灭性打击,避免它成为呼应强大敌人的力量,也是迫不得已和顺理成章的。这并不意味着项羽只想有楚国,无得天下之志。更大的可能是,项羽试图一次用兵就毕其功于一役,将齐国这个炸药包彻底踩碎,以便巩固东方,全力迎击西方“美军”。这大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他不迅速消灭齐国的再生反覆的力量,势必陷入两面作战,所以对齐的摧折痛下辣手,结果反倒欲速不达。但是如果对齐国采取相对温和的征服手段,确实难免在西方开始动荡乃至进攻的时候,齐国不会重新揭竿而起。

不论温和还是暴躁,齐国都是不能短期就被征服的。而且一旦西方“美军”刘邦对齐国进行呼应,齐国就更难被剿灭。除非楚国的力量实在是强,可以分出一部用于遮拦和胶着住刘邦,另一部,则可以有足够时间平定齐国。这就意味着世界上需要有两个项羽,一个对汉,一个对齐。而那个勉强可以充当项羽第二,帮他瞰制刘邦,或者由项羽瞰制刘邦,他去征服齐国的,那也就是英布先生,这时候却在九江国里一直装病,“怀孕”。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项羽,那只能这么办:就是项羽能够在西方的秦国三个降将抵挡刘邦的时候,就开始趁机发动对齐国的攻击,则他的时间就充裕的多,也许就不需要这样对齐国使用急躁和极端的手段,有了较长时间可以用于平定齐国。或者项羽在进攻齐国的时候,能够采取外交或者其他手段,逼迫刘邦推迟对东方的攻击,也可以相对从容完成对齐占领。但是,也许是过于迷信自己的武力吧,或者是张良的一封信使他放弃了部署去防范或挟制刘邦的必要,以及更重要的英布突然缺席,使得这次项羽在出征齐国的路上,就被一种被动的阴云和不快所笼罩。在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个令他不快的阴云是什么,现在他知道了,那是英布。

他与其说怨刘邦,不如说,更怨英布。

作为西方阵营中最有实力的一国,刘邦一直关注着远东战局,如果项羽彻底平定占领齐国,齐楚叠加,则再难撼动。但是,也不能出兵太早,太早出兵,则二虎未敝,刘邦不易收复,刘邦一直等到了二月。

二月,刘邦命令把秦朝的社稷全部拆毁,建造汉国的社稷。一般,宗庙在王者宫殿的东面,社、稷都在宫殿西面。“稷狐社鼠”,就是指领导身边仗势作恶又难以除掉的坏人。而“社稷之臣”,则是不效忠于皇帝而是效忠于社稷的臣子。可以这样造句:社稷之臣与稷狐社鼠之间的斗争,总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往往又都是社稷之臣之死,因为稷狐社鼠繁殖的太快了,而社稷之臣繁殖的太慢了!所以很快就形成了社稷之臣死光了,而稷狐社鼠独占祭坛乐园的局面!这样的社稷能不完蛋吗。在君主制下,向上汇报,总是坏臣淘汰良臣,除非君主非常贤明。这大约就是中国古代无数个“社稷”,终于被拆毁的原因了。

新政权要有新班底,接下来,刘邦开始选三老。刘邦命令关中各乡,每乡推选一个新的三老,条件是:五十岁以上,有德行,能够带领大家干好事儿的。每乡选一个,作为乡长官——“三老”。众乡的三老,还可以推选一人,去县里做县三老。县三老是协助县令、县丞、县尉工作。总之,三老不是个小官,贯穿我们这两本书,一直在出现。

到了本年三月,刘邦不能再等了,遂调动十数万汉军及秦地征发军,向黄河各个渡口集结。

三月不是打仗的好季节,因为正是春播的时候。须知,种庄稼也是讲时候的,冰一化,十几天之内就必须播下种,否则地面的墒水就不足了,如果这时候政府搞大工程,把你调走了,那么就算回来以后再有时间,也干不了什么了。所以古人要求“不夺农时”。但是刘邦的这些思乡兵,本来也不打算在关中种地。

当时的黄河怒涛滚滚,从北向南流经秦*大峡谷,分割开山西与陕西,然后南流再向东拐去,一直东流穿越中原入海,从高空中看整个流程呈l形,其实现在也是如此。在l形要拐弯的地方,有一个临晋县,顾名思义,就是靠着晋国,这里有个大渡口,可以把兵马渡过黄河,进入山西。

魏豹正在山西西南部这里当西魏王。当初,陈胜的部将周市立魏国公子魏咎为魏王,很快魏咎被章邯击杀。魏咎的弟弟魏豹在楚怀王的支持下,带着楚怀王给他的数千人重新略占魏地。魏豹发愤图强,颇有一番作为,占了魏国二十多个城,还跟着项羽一起西击秦入关。可是项羽分封的时候,为了把魏地霸占为自己霸王下面直属的郡县,竟把魏豹挪到了山西西南,当了西魏王,去看着西边的黄河发傻。

这时候,与项羽一贯关系相恶的魏豹,一看汉王跑来打项羽给自己这班受欺负的人报仇,来势还颇不小,于是宣布跟从刘邦。刘邦汉军鏖兵中原,又有了帮手,中原“巴尔干”火药桶,眼看要遇火即炸了。

中原的西部和山西西南部,是横行的黄河上下划开的,山西的东南部比较偏北上错一点,所以从山西的西南部再往东,就是河南北部了。这一部分河南北部,是在黄河以北的,所以当时叫河内郡[3]。河内郡这里也有一个王,是从前的赵将司马印,他略定了这里,被项羽封为殷王,定都朝歌,因为曾是商王的都城腹心地区,所以称殷王。

殷王司马印一看,西边的刘邦势大,于是不等汉刘邦来,就也举起叛旗,宣布向汉背楚。项羽在齐国听到消息,觉得必须干预,就想起自己麾下的美丈夫陈平了,于是派使者回到楚国,命令陈平:“陈卿,大王有令,大王说,以前魏王咎活着的时候,你曾经侍奉过魏王。现在殷王造反了,殷国的地盘本来就是魏地,你熟悉那里的情况,你的老家原阳也在那一带,你现在就带着魏王咎的门客,以及数千楚军,就近西北行,击定殷王司马印。”

从前项羽在大分封的时候,把魏地一分为三,中原东部,河南山东交境的地方,归了自己当直辖的郡县,黄河以北、河南省北部的河内郡,给了司马印,立之为殷王,而魏王豹则被赶出中原东部的魏国腹地,跑去山西西南部的河东郡做了西魏王。这里是魏国从前的地盘,后来被秦人占据。现在西魏王豹已反,殷王司马印不能跟着也反。

项羽任命陈平前去,也算是派对了人,傻子在自己家里要比聪明人在别人家里更熟悉情况,陈平带着魏王咎的门客和若干楚军,北过黄河,到老家河内郡一阵厮杀,居然击降了殷王司马印。殷王司马印宣布重新服楚敌汉。

项羽闻报,很高兴,派族人项悍跑去,加封陈平为都尉——所谓都尉,就是将军以下的军官,大约相当于师长,然后赐给陈平四百两黄金。按理说,凭陈平这个功劳,封他做个侯也都可以了,至少应该拜为殷王司马印的相,但是陈平什么封邑也没有拿到,只有四百两金子,项羽是有点“玩印不授”了。陈师长嘟囔了一句:“项王也太爱惜自己的爵位城邑了。”

陈平返回楚国交差。刚走半路上,就听说,西魏王豹带着自己的本国兵将,从山西西南部的河东郡出发,跟汉王刘邦,向东攻击,进入河南北部,跟殷王司马印交战。司马印这人骂不过刘邦,被刘邦骂着诸将和诸侯,包括西魏王豹、故常山王张耳,一路冲杀,竟生掳了去。司马印当了俘虏,刘邦把他这地盘重新设为了河内郡。

项羽颇为愤怒,现在黄河以北沿线——河东郡、河内郡,都归了汉王了,你竖子陈平和你下边的这一帮人,都怎么打的。于是召集部署开会,议定把陈平这帮平定殷国的人都给召回来,治罪诛杀,诛杀他们平定殷国不利。

使者带着会议决议,往楚国方向去找陈平,半路正遇上陈平,赶紧说:“陈师长,大王在东方有命,命你等平殷将吏,速至齐国,有要事相商。”

陈平心里一寒战,心说,你赏赐我们非常吝啬,犯了点无法避免和克服的错误,诛杀惩罚起来倒毫不吝惜啊。于是说:“我这就回后室整理,卷着行李卷待会就跟你走。”

陈平回到自己的bedroom,把项王不久前刚给他的都尉大印和四百两黄金,都拿胶带条封起来,交给一个侍从,说:“你到前面如此如此说。”然后,一个人儿不告诉,一个人儿不叫,拎着宝剑,从后窗户跳出来,乘着暮色,就往北跑。

陈平顺着自己的来路方向,往回跑。侍从把胶带条缠着的金子和大印,交给项王使者,说:“陈师长让小人转告,陈平能力有限,工作态度也不好,不能再陪着大王开会了,特申请辞职,都尉大印和二十溢黄金皆在此,原封未动。”

使者没有办法,只好端着这一包黄黄白白的东西,往回齐国复命。

陈平拎着宝剑,潜行了一夜,一两天之后到达黄河岸上。他望着河水,江流曲似九回肠,陈平的心情也和这河水一样,真是世事难料啊,混了快三年,一切归了零。那心中的理想,仿佛是在故国的一场雨中。

陈平寻到渡口,有正规营业执照的,他都不敢上,因为价钱太高,一只拉黑活的船过来了,说渡过去只要五铢钱,但是得多拉几个人,人满了就走。陈平从兜里掏出几个钢蹦,给了船夫,就在船上等着。黄黄的黄河水,好像一锅小米粥,倒在了猪槽子里。最后,正规的船都开走了,这个拉黑活的船,才终于磨磨蹭蹭地拔锚撑槁离岸了——在客人们的催骂声中。

船老大一边摇橹——当时人们还没有发明帆,一边朝着五铢钱的客人们打量,从船这头打量到船那头。来回看了两圈,终于把目光落定在陈平身上了。只见陈平身貌伟美,是个美型男,穿着制服,却坐我们这破船,估计是犯事儿或者打仗失败的国民党将官,于是拿着眼睛看陈平,还冲着他递着眼睛笑。

陈平一想,这个人估计是个gay,要寻我的非礼了,唉,人长的好,就是到处吃亏啊,受骚扰。船老大冲着船老二,扬扬头,又拿下巴朝着陈平坐的位置指指,于是这船就开得越来越偏离航道,往本岸的芦苇丛的方向漂斜去。船老二也瞄着陈平,使劲瞄陈平的腰和肚子,来回地扫量,陈平终于明白了,从gay们瞄的位置来看,不是肚脐以下,而是肚脐以上,那就不是要劫个色,而是要劫个财了。他们一定怀疑我作为国民党的逃跑将官,腰里多裹着金条玉璧和宝器呢吧。

于是陈平万分恐惧。他恐中生智,不准备坐以待毙,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船头,对着船老大,伸手就到自己右腋下解扣子,船老大吓了一跳:“你干什么?”陈平说:“我解扣子。老大,你们这船开得好没力气啊,怎么老冲着水的下游跑啊,我脱了衣服,帮你撑槁。”

老大说:“我还以为你要拿九节双鞭呢。这样啊。”于是紧张地看着陈平,手里紧紧握着橹把,船老二则猫腰去靴子里摸起短刀,预备一旦陈平先出手,立刻扑上去捅他一千下。陈平把长裳一脱,把里边的t恤也脱了,把绮丝禅襦也脱了,就剩下下身的裤子,赤膊光着上身,船老大看他腰里,除了有六块腹肌和上边两个乳头以外,什么也没有。船老大和船老二大失所望,对这个肌肉男说:“你练的还可以啊,从事什么工作的?经常做仰卧起坐吗?”陈平说:“仰卧起坐没有用,要平躺在健身球上做卷腹动作效果才不错,手臂打开,前伸,收缩腹肌抬起上身约四十五度,保持五秒,然后慢慢回到初始姿势,如果要练下边两块腹肌,就抬腿。”说完,陈平就撑起竹槁,收缩腹肌,噌噌地一节一节地在小米粥锅一样的黄河上滑行开了。

到了对岸,陈平拍拍船老大的肩膀说:“你的三角肌前束和后束都可以,但是中束不够鼓,这样显得肩膀不宽,应该多练侧举,你这个撑槁很少侧举,以后尽量侧着撑槁。”

船老大满心欢喜地点头应承了,说:“以后我侧着撑,这样泡妞就厉害了。”

陈平上了河岸,北走二三十公里,就到了自己的老家原阳,又往北三十公里,不到河内郡的郡治朝歌,就到了修武县(今获嘉县),刘邦正攻占和驻军在这里。陈平拿着名片,经过汉侍臣魏无知的引见,和其他六七个从项羽一方跑来的降汉将官,一起觐见汉王刘邦。刘邦正命人在御用厨房里做饭,咕咚咕咚地,大猪大肉放在鼎里,愉快地煮着。旁边,是它的同僚,蒸在甑里的小米饭,也愉快地吹着哨。甑是鬲的进化版,鬲的袋足进化成了鼎,甑和鼎的不同又是,它底下有小孔,肚里有屉布。甑架设在盛水的容器镬上,水的蒸气可以透过小孔将米炊成饭。

刘邦对他们说:“你们弃暗投明而来很好,先不要说话,先吃一顿饱饭吧。”

这帮降将都几天几夜没吃到适合人类吃的热东西了,陈平也是如此,诸人于是俩眼都盯着煮肉的鼎镬,急不可待地等着。一旦熟了一块儿,就叉上去,塞进嘴里,吃得天旋地转。

刘邦望着这些满能吃的饥饿的孩子,待他们吃完,说:“好,吃完就回去吧,到宿舍里休息。”

六七个人都站起来,准备告谢出去,唯独陈平不动。刘邦问他:“小陈,咱们见过,你还没吃饱吗?”

陈平拱手说:“汉王,臣有机密要事而来,不为吃一顿饱饭,臣有话要专门讲。”

刘邦觉得甚奇,一看这人,有着漂亮且精巧夺人的五官,精美的脸形以及俊美无比的外貌,其俊秀的外貌中还带有一股英气,同时更带有一种温柔随和的气质,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刘邦看他长得这么帅,就说:“是吗,你长得这么美,应该没有什么才华吧。不要多说什么浪费我的时间了。以后遇上开会的时候,你有本事的话,说两句就可以了。”

“臣欲所言之事不可拖捱过今日,需要单独与您面谈。”

刘邦一听,你非要专门浪费我的时间啊,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好几个诸侯王要跟我说话呢,于是说:“你们快退下去,都快着点儿,让他快说。”他的参乘保镖周緤一看,留下主公和这个降将在一起,如果对方行刺我们主公怎么办啊,就磨蹭着不出去,刘邦怒了,大骂到:“你不是人吗?我不是说了嘛,让人都下去,快滚!”

周緤鼓着嘴下去了,临走狠狠地朝陈平看了一眼。

由于众人都出去了,所以陈平对刘邦都单独说了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了。等刘邦唤人把诸侯诸将都叫进来时,众人但见刘邦满脸欢喜之色,大家也不知道俩男人在里边都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刘邦在最后问陈平:“足下在楚国那里之时做的是什么官啊?”

陈平说:“是都尉。”

刘邦说:“好,你们听着,这就去布置,今天就把委任状和大印都刻写出来,待会我就搞个仪式授拜他为都尉,同时做我的参乘,同时授命为护军,监督诸将。都快点!没事了,出去吧。”

刘邦呼使诸将,如同使唤小奴一般,诸将群臣倒都习惯了,新来的西魏王豹不禁再次摇头。周緤更是羞恼,因为他本来是参乘,这时候位子被陈平抢去了。

当时的车上,尊者、主将都居左,由于主将肚子大,为了避免车子被他压翻了,右边必须有个压舱物,就是春秋时代所说的车右,现在流行管他叫参乘。周緤现在就是这参乘,相当于战车上的保镖,现在改为陈平了。车左(主将)和车右(参乘)——俩人都立着,在二人中间,是驾驶员。驾驶员跪姿,下身无甲,上身披膊及腕,无长武器,随身只佩带卫体短剑,不管打架,主要跟他前面那几匹马搏斗。打仗的时候,驾驶员两手拉着缰绳,耳朵听着鼓点,眼睛望着同伴的车——其实他最累。

陈平当了参乘,刘邦乘车一出来,他拥盾站在车上,左顾右盼,那形象真是帅呆了。军中却一片人言汹汹,诸将都互相说:“大王收了个楚国降卒,一天不到的时间,还不了解这人有没有本事,政治背景过关不过关,就让他当了自己的保镖,跟他同乘一车,安全不安全啊。而且还让他监护我们诸将,这不是多了个二老板吗?”

刘邦听了这些话,反倒更加亲信陈平。

几日后,大军离了修武,从河内郡向南渡过黄河,进入河南的腹心部分,这里也就是从前的韩国地区。就像魏国被划分为三一样,韩国一国被划分为一大一小一左一右两国,左边大的叫河南国,以张耳从前的宠臣赵将申阳为河南王,定都洛阳,但是在去年十月,已经在故常山王张耳的说服下,降汉了,现在是汉置河南郡;右边小的依旧叫韩国,定都禹县,项羽杀了故韩王成之后,以部将郑昌为韩王。

因为河南王申阳早已降汉了,所以大开平阴(今河南孟津)渡口,欢迎刘总带着诸侯兵马,南渡来到黄河以南三十公里处的郡治洛阳。

刘邦来到洛阳,参观了洛阳的牡丹和龙门石窟(当时还都没有),然后又到下面的各县调查。新城县的三老董老先生,半路上拦住刘邦的王者仪仗队,说有些八卦的新闻要讲。刘邦命他上来给讲讲。董老先生就把五个月前,义帝楚怀王怎么被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三股军阀势力给攻杀了的过程,给刘邦绘声绘色地爆了料,然后说,你不能师出无名,为义帝报仇就是一个很好的名。

刘邦听完,想起义帝从前对自己的抬爱,不想三年之前彭城一别竟是诀别,他想着义帝抱着小羊的样子,不禁泪如泉涌,当即就把上衣扒光了,光着肩膀大哭了一场。随后,为义帝举哀,聚众吊祭三日,广告场面非常宏大。随后刘邦向全天下的诸侯发出使者和战斗檄文,说:“一年前,天下诸侯共立义帝当我们的皇帝,北面事之。如今项羽放逐又攻杀了义帝于江南,真乃大逆无道,是全天下的敌人。寡人兼联军总司令我亲自为义帝发丧,随从我的诸侯之王全浑身缟素。如今我尽发关内强兵,还有三河战士(河东、河内、河南三郡),泛河而下,愿跟从你们这诸侯各王,共击楚国那个杀了义帝的人!”

那个杀了义帝的人——项羽,如今正在齐国略地,杀齐国人呢,已经杀到第三月了,也看到了刘邦的檄文,心说:“刘邦动作真快啊,现在函谷关以外上下都是他的地盘了,不过我不能理睬他,一定要把齐国这里的人杀光——田横现在已经在城阳造反了,还是不服呢——然后再回去杀他。”项羽目标明确,不愿意在齐国前功尽弃,而且一撤会损伤士气。

于是,项羽发使者,叫九江王英布、韩王郑昌等人严防死守,切不可许刘邦再东进一步,自己照旧猛攻城阳里的反贼田横。田横一看西边出了救星,好像喝酒的人遇上了解酒药,更把自己放开命地猛喝,指挥自己的反叛军和游击队,和项羽的侵略军与齐地的伪政府军,展开全面的第八次反扫荡大会战,竟然一举攻败了齐王田假的伪政府军,田假向南奔回楚国,楚人看这个伪政府主席实在无能,竟然把他杀死。

刘邦立足河南郡的洛阳,督促向东攻击韩国。韩国郑昌和汉王先遣军主将——韩国公子韩信[4],从去年八月起,已经在韩国地区展开了反复拉据战,争夺韩城,这时候韩信更鼓起余勇,一举将郑昌击败。刘邦封韩信为韩王,是为韩王信。

然后,刘邦向北发出使者,跑去赵国的赵王歇那里求援兵。赵王歇岁数小,全听代王陈余的,陈余也留在了赵国都城,没有去自己的北方封国代国,他对汉王使者说:“听说,现在那个老不要脸贪心爱爵的张耳是藏在汉王那里,张耳对我为义不终,见利忘义,这样的人汉王收留了他,实在令诸侯寒心。唯有汉王杀了张耳,我们赵国当即出兵,佐之伐楚。”

使者跑回来对刘邦、张耳一讲,刘邦看了看张耳,张耳红着脸只好看天,天上的白云飘飘,好像全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张耳心想,我的脑袋就在这里,你取与不取就是你这人义与不义的试金石了。刘邦一时无话,张耳见他不说话,害怕了,于是出去之后,改派人去哀求说:“大王,您从前收留了张耳这个亡国出走穷困之人,厚遇于他,好比给白骨生上了血肉。如今又要杀了他,好比种下的禾苗又砍掉,四方诸侯知道了,如何信任和侍奉您啊。谚语说,狐狸埋下了它想储藏的野味,又不放心,再扒开来看看,翻来覆去,终于无成功。”

刘邦听了,觉得有理,于是问来人:“那寡人怎么办啊?为义帝报仇不也是义的事情吗?”

来人说:“我们可以这样,搞一个张耳模仿秀,看看谁长得最像张耳,选拔出来。”

于是在洛阳搞了个选秀活动,很多想成名的庶人和草根,都举着号码牌前去参选,终于有一个上帝把他生下来就为了完成这一历史使命的人被选出来了。评委和张耳都纷纷为他亮出了十分。刘邦于是高高兴兴地把他按住,砍下了脑袋,用冰块包着,装在匣子里送至北方赵国。陈余一看,你这个老不死的终于死了,对着人头数落了半天,然后告知赵王,发兵佐汉。

汉、赵、魏、殷、河南、韩六国,遂形成东向伐楚之势。大军从洛阳地区出发,赵军在黄河以北向东移动,一齐汇集攻击魏地。到了魏地,从前受了田荣的将军印一度主动向楚发起攻击的彭越,已经发展成了三万人的独立大队,这时候看见西方诸侯打项羽的来了,于是引兵来归汉王。刘邦说:“你来的甚好啊,这半年多来,听说你已经夺得了项羽魏地十数城。现在西魏王豹就在我的军中,他乃是真正的魏国之后,田荣命你做将军,我就命你做相,为西魏王豹的相,你俩一起跟着我们略定魏地,魏国迟早就是你俩的了!”

彭越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立刻联手西魏王豹努力战斗,以便把“西魏王”前边的那个“西”字去掉,成为真正的魏国本土地区的“魏王”,竟然很快起略定了魏地。

于是,就这样,霸王项羽北征齐国之后,齐楚战事糜烂不堪收拾,咄咄逼人的汉刘邦乘此良机,正式把战火燃向了东方楚土:公元前205年三月,汉刘邦裹胁了西魏王豹、据有了河内郡、河南郡、以韩王信收占了韩国十数城,在中原西部和北部聚起“反西楚政府联合武装”,并且联合了与楚国一贯相仇的北邻赵国,六股诸侯力量合在一起,又纠结了彭越,合计兵马五十六万,向东攻击和略定魏地,然后再向东入山东,屠煮枣(山东东部东明)、克定陶、取砀山,一直迅速杀奔东方彭城,中原东部地区一时兵气冲天。

这五十六万的大军,几乎是古往今来的单一次战役中,人数的极限了。比这再多,就不好指挥了。一次出动六十万大军的例子,在迄今为止的人类史上,没有几次。从前秦国总攻歼灭楚国,是六十万大军。西方的战争史上,一般就是几万人的战斗规模而已,到了十九世纪拿破仑进攻俄国,才平了这个六十万的记录。随后的西方战史,又变成几万、十几万人规模而已,直到爆发两次世界大战,苏德之间才开始以百万大军相博杀。

这时候九江王英布还在休产假,对于五十六万反楚武装无动于衷,而项羽依旧不肯从齐国撤兵,派出使者接连赶赴九江国(安徽省的淮河以南部分和江西全省)督促英布迎战诸侯联军,使者说:“大王命你带领九江国数万兵马即刻起兵,日夜兼程会战于彭城下,只消坚持两旬时间,项王破了田横,即回军汇同你击破汉联军。”

英布说:“不行啊,我现在浑身上下脑袋疼,我的精干将官都跟着项王杀到齐国去了,我再看看吧,我再看看吧。”

使者回去。不多久,下一个使者又来了,急赤白脸道:“诸侯叛军的前锋已经抵达彭城城下,城破在旦夕。项王望王您相救,如溺水之人望着别人的竹竿,您赶紧渡淮北上吧。”

英布说:“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现在我已经病得听不见你在说让我北上渡淮救彭城的话了。唉呀呀。”

使者回报,项羽说:“我等得花儿都要开了。这个英布,早晚我要他死得非常难看!”

由于英布拒不相救,彭城兵力薄弱,于是到了四月初,汉军前锋攻击彭城的队伍,架着可登浮云的云梯,好像给大厦擦玻璃的农民工一样,蔓延着爬上了彭城高耸独立的城墙,一举淹进城里去。彭城遂被攻破。

听到刘邦的前锋已经占据彭城,项羽对着田横的方向叹息一声:“田竖子终于可以稍缓一口气了。彭城我不能不回去救。这田竖子,我先放了他吧。”

项羽把诸将召集起来,说:“齐国指日可下,已经不需要我在这里,你们用两旬时间,把齐国扫荡清晰。现在有谣言说彭城受反贼攻击,其实不过是盗贼骚扰,因为我数月远离国都,所以斗胆泛起沉滓。只要我回去照看一下,我名一到,自然全部逃散,然后我就回来,跟你们一举扫平齐国。因为是小股强盗,我也不需要多带兵,两三万即可。”

诸将面面相觑,心想,怕是自己的老婆孩子和珍宝细软什么的,都已经被汉军抢去享用了。但是项羽不让他们回去,他们亦不敢有二言。

然后项羽又召集自己的心腹将官,不外乎项冠、项它、项声、项庄这些本族将官还有自己的驾下名将钟离昧、周殷、季布等人,召开小会,项羽说:“我们不能全部从齐国撤军,因为这样的数十万大军一撤,势必军心动摇,齐国丢了不算,这样灰头丧气的大军往回跑,惊弓之鸟,亡窝之鱼一般,一跑就根本不可收拾,被汉军伏击,我们就会不战而全溃。我们只能以三万精兵,做出主动出击剿盗的作战态势,并且乘着在齐国已有的胜利之势,命主力大军照样在齐国扫荡,方能南北两下士气皆不丢。”

诸亲戚诸侯皆点头称是,项羽说:“牛骥以并驾而俱疲,精兵与庸兵不能混在一起用,南下回夺彭城的三万小额部队,必须全是精兵,不但是作战勇猛的,而且是死忠于你们各位将官的。你们这就回去布置召集,车、骑、步皆有,以骑兵为主。今晚之前确定人选,明早鸡鸣整束动身,待数日之后,我即大破汉竖子刘邦的乌合之众!丈夫当死中求生祸中求福,诸君成败就在此一举!”

诸亲戚诸将皆摩拳擦掌、头发上指、履及剑及,当晚枕戈待旦,次日清晨,从曲阜南下行军八十公里,在鲁南山区道路穿行,到达南部鱼台县。次日又向南略偏西又行军八十公里,抵达彭城西比部的一块丘陵微起地区,隐藏起来。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项羽一百六十公里急速南归,属于“趋战者劳”,如果韩信等汉军将官,组织精锐人马利用山东南部山地进行伏击截击,必能将奔跑南趋的楚军一下子绊倒。但是,因为楚军主力留在齐国没有回归,汉军侦到的只是有限楚军南来,认定这不过是救援彭城来迟的别部军队,不值得为此组织主力大会战。所以,他们或者是没有侦得项羽三万人的到来,或者侦得了但是不认为有必要立即歼灭之。他们最急迫的事情,是奔入彭城。

于是,项羽在彭城以西的北部地区集结隐蔽起来,却不急于进攻和力求收复彭城。刘邦的主力部队,在前锋已经攻下彭城之后,也迤逦向彭城汇集,随后源源不断开进彭城。

项羽集结在彭城以西北地区,看着汉军主力不断入城,他的部将钟离昧长着一个青铜一样的大脑袋,就发问了:“霸王,您这是把战机错过了,一日前,我们已抵达这里,算是修整过来了,眼下应该抢攻彭城,否则,敌人越来越多,都跑城里去了,我们再想攻城,哪还有机会啊!”

项羽说:“非也非也,如果昨天我们就进攻,趁着占据彭城的只是敌人先锋部队和有限主力,确实可以把彭城收复过来。但是,汉军主力数十万随后赶到,我们照旧守不住彭城。所以,必须等他们全部至少是大部进入彭城了,我们再一举歼灭之!”

钟离昧说:“我真是有点不明白了,他们几十万人都进了彭城,我们还怎么一举歼灭之啊?”

项羽说:“以你的智力,是理解不了的,我只能给你解释到这里了。你拿着望远镜,继续在这里观察吧,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攻。”

于是,钟离昧苦着脸拿着望远镜朝着东南方向观察。如果他的望远镜倍数足够高,他就可以看见,不断进入彭城的汉联军,此刻正在彭城展开大肆掳掠。汉联军扑向了文明的硕果,宫殿中数不清的一堆堆的宝货美人,被汉诸侯联军一通乱抢。彭城也算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名城,堆积着富庶的淮泗之间的文明积累,再加上项羽从火烧秦始皇宫室之后从秦咸阳拉回这里的珍宝妇人,可以说是东西方几百年财富文化的大积聚地了。联军王侯将相都尉司马,照着岗位系数把这些珍宝美女铜壶玉璧乃至青花瓷什么的全分了。

得到想得到的东西只是成功的一半,另一半是享受它。刘邦和张耳、魏豹、韩王信、申阳以及诸将群臣,这些高级干部,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整天抱着美女,拥着鼎尊,攥着酒杯,使劲地吃,使劲地喝,置酒高会,庆祝革命胜利,庆祝为义帝出气报仇胜利,日日连连,享受天堂里的彼岸生活。

而这时候,汉联军主力也已经大部进入彭城,直奔向那里的珍宝美女和青花瓷,彭城中容纳的联军兵员数,已经到了一个城所能容纳的极限。混乱也可以说到了极限。

彭城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花蜜的花房,把全世界的苍蝇蝴蝶蚊子和昆虫都吸了进去。项羽举着望远镜说:“你们蹂躏我们的珍宝和美女吧,再有一半天,我的雷霆和酷冬就要把这地面上的一切,扫入地下。”

钟离昧不久过来报告了:“报告,霸王,现在诸侯叛军已经大半进入彭城,城的四周也全是诸侯营垒,日日进城抢夺喝酒,守在远处外围据点的,多是些岗位系数比较低没资格现在进去抢东西的二等三等军。有一些主力,在城北部诸要塞布置了防卫,大约是以防我们主力南下的吧。相对来讲,西部萧县地区的守戍军队较弱,大约因为他们是从西来的吧。此外我就看不到什么了,我们现在还要在这儿接着看什么啊?”

项羽说:“传我的命令,三万精卒、战车、骑兵,今晚饱餐战饭,然后稍事休息,午夜过后衔枚向南进发直指萧县,明晨鸡鸣天亮对萧县进行突袭,然后全力向东!有乱军违令者,立斩!”

项羽把望远镜交到钟离昧手里,然后就顺着战壕,进了自己的掩体里,找美人小虞等妹妹,一起去唱卡拉ok去了。

当晚三万精兵饱餐战饭,后半夜清凉时刻,伴着月光和马嘶,车粼粼、兵踏踏地向南进发,于淮北大平原上,趁着夜色掩护,悄悄逼近萧县。萧县的守军正在这里疲劳焦躁地睡着觉和抱怨呢,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进城啊,妈妈的,都被汉国和赵国和河南国的人抢了先了,我们韩国的人就不是人吗?为什么打仗让我们在前,抢美女让我们在后啊!

这时候鸡叫三声,天色渐渐放亮,守兵登上壁垒往东边看,但见一片平原,杳无人影,然后往西边看,但见三万整齐的车、骑、步大军方阵摆在门前,天兵天将一般,哇,这不是做梦吧。

就见项羽凭立于戎车之上,怒气如云,一指马鞭:“传我命令,灭此而东,不得旋踵!”

楚方阵遂在命令下达后,全阵向前移动,大举挞伐汉联军,以楚精兵三万人,向汉联军五十六万人发起猛攻,连续攻陷萧县及其以东二十公里上的多个城邑壁垒,长驱奔袭楚都彭城。

日中时分,抵达彭城。彭城城外营囤里的汉联军,数十万人仓惶应警出战。刘邦这时候也扔了酒罐子,带着数十万人出城前来会战。面对着庞大的敌人军团,楚兵三万就好比一只牛虻进攻一团马蜂窝。就见这只牛虻以战车为中坚,战车兵一边进攻,一边把皮盾排成“短墙”,联成上百米的横墙,蜿蜒在旷野上,压向汉军。

刘邦命令箭发如蝗,但受制于弓手的臂力,威力终究有限,不足以阻滞对方战车的冲击。刘邦急了,刘邦这一方的战车虽然也很多,却根本来不及套上马匹,摆成阵列,只能看着楚军战车撵上来。战车迅猛的冲击力和机动性是步兵无法比拟的。战车车轴还外伸呈矛状,矛刃带锯齿,切肉不打滑,战车奔驰起来时,正好能削击徒兵大腿,如果车技娴熟,还能攻击马腿。联军人数虽众,却不能抵挡战车刀锋的切割,形成局部溃败。楚军数千骑兵也加入进来,骑兵结队冲锋,气势磅礴,人畏其猛,莫敢对当。楚骑兵从侧翼飞旋攻击,打乱汉军车阵阵脚,刘邦的感受,基本上相当于遭受飞机空袭扫射,而后面奔跑着的楚军步卒,无不精悍彪猛,以一当十。汉联军团阵形被切割分裂。

由于战前毫无准备,汉军一开场就处于被迫应战的防御地位——这几天来,汉联军忙着抢美女宝贝,当王当将的也只是喝酒享乐,毫无大战准备,仓促之间,开出的军队越多,却越是一大片混乱。汉军被楚军有秩序的战车和疯狂的骑兵撵压冲刺,军心很快动摇,锐气大减,它所尾附的诸侯国兵在楚军集中精锐的一气冲击下,力不能支,慢慢后退。汉军受此影响,亦向后退却。数十万人一旦退却,很快就形成溃败。而战场上真正的杀伤机会,不来自两人正面互掐,溃败中死的才多呢。汉联军都绕着城往东边跑,结果往东边跑很倒霉,有泗水、谷水两条大河流过,跑到河边的人又往回跑,前挤后撞,被楚军攻杀猛刺,死亡十余万人。

刘邦从战车上跳下来,骑上马匹,越过死人,喊:“往南边跑,往南边跑!南边他妈的有山,据山反攻。”

于是,联军都往南边跑。但是大军漫上山之后,却根本不敢反身向敌,而是接着往山顶上跑。可惜彭城这一带的山都极为不高,很快到了山顶,往下就是下山了。联军又你追我挤一路下山,跑出十多里,直到被睢水拦住道路,这才不跑了。刘邦、魏豹、周勃、郦商、樊哙等诸将不顾受伤中箭挨踩之类的疼痛,都骑着战马,坚持指挥作战,试图约束部队反身攻敌。后面楚项羽的骑兵士卒奔来,煞神一样的项羽骑着北极熊一样的白骓马,一声呼啸,杀得刚刚试图反攻的汉联军再次退却。一退就被逼到了睢水北岸,后面是旋涡急流,失去退路,汉联军再次陷入险境,大批的楚军骑兵汇集冲锋,一拨又一拨朝他们围攻上来,直把这些汉军挤下河喂了王八。

汉联军连被杀再被挤,纷纷往河里边拥退,这河原本不深,但是你推我挤,在河中被挤倒淹死和杀死十数万(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爆炸一次消灭的人数),一时睢水为之不流。刘邦骑着马,踩着死尸,连蹦再跳,跟着部将踩过河去。项羽骑兵和步卒旋即涉河而来。这时候,汉军已经成为弱数了,竟被项羽骑兵步兵包围,一连围了三匝。刘邦冲突不得脱,更糟的是,敌人越围越多,刘邦等人如困在核心的美食,被敌人的戈、戟,像筷子一样朝他的身上夹来。如果刘邦被俘,则楚项羽就获得绝对和永久的胜利了。

这时候,上帝显灵了,古代的台风“丽莎”从东海岸而来,登陆彭城地区,树叶呼啦啦地好似几百万惊鸟,从树上飞向搏杀中的大军战场,好像无数黑天的蝙蝠。随后狂风暴起,折树拔屋,扬沙走石,一下子天地反覆,天昏地暗,幽冥难辨。不论楚军汉军,皆不辨你我,各自大乱,阵形坏散,刘邦赶紧用袍子包住脑袋,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随着几十骑护卫将官,朝着一个方向就撒开马遁去。

刘邦借着风遁去之后,想想自己的五十多万大军都快死光了,突然感觉一身轻松,仰天爆出一声大叫:“哇,我没有死啊!”

他旁边的太仆夏侯婴说:“王啊,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夏侯婴本来已经封侯了,但是从前在县里管过司机班,这时候没兵了,于是又降为驾驶员使用,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辆战车——许是逃跑路上从战场上拣的。人在大挫折之后,往往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有回归娘胎和子宫的冲动,刘邦突然生起了慈孝之心,说:“我们这就去沛县,把我的爸爸,我妈,我媳妇,还有我的孩子们,都接上。咱们从此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要让他们给那家伙抢去了。”——他都不敢说项羽的名字了,像病人怕着致病的鬼魅。

“那我这车正好可以用上。拉上他们。”

于是,一干人绝尘朝西北方向不远的沛县而去。

项羽以三万精卒,以彭城为甜饵和毒药,使汉联军不断屯积,多到了无法指挥因而走向反面变成了脆弱,一举扑杀了汉联军五十六万,杀其二十余万,确实创造了人类历史上一个以少胜多的空前绝后的神话,成了立足彭城的东方不败。

在战胜刘邦的过程中,骑兵发挥了不可取代的攻坚越险、追亡逐北的作用。但是当时的骑兵还是不能脱离战车独自成为主战力量。这主要是因为当时骑兵战具尚不完备,没有马蹬,削弱了单骑的作战能力。

马镫看似简单,却是极具革命性的坐骑部件,它可以使骑手与战马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当你蹬住马镫,身体前倾,手挟长矛,把人的重量与马的庞大冲锋惯性合二为一,使马匹和人变成长矛的运载火箭,一起发射出去,全力飞撞敌人,没有甲胄能阻挡得了,唐吉珂德就是这么袭击风车巨人的。马上不能用戈,戈是钩割、劈啄武器,想要毙伤敌人必须停下马来挥臂劈啄,徒然浪费马匹冲击惯性。带尖的长戟和矛就好得多,但因为没有马镫,当时的骑士用戟和矛也不多。没有马镫,不易掌握平衡,驾马狂奔之中,双手挥舞大戟,是件笨拙、危险、自不讨好的事情。

所以,当时的项羽骑兵应该是这样打仗的:远距离冲锋时,人是坐在马上弯弓射箭,“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要五支箭把在右手里连续射击,不要发完一根,囊里拔一根。等马匹冲到接近敌人时,就逊了,反倒要刹车放慢速度,拔出腰上的青铜剑,让马停住,短兵相接,以白刃杀伤敌人。长一点的戟矛武器,也会用到,但这么格斗,威力还是削弱了,因为没有借马力冲刺。

所以骑兵在当时的杀伤力亦不是极乐观,只限于突破敌阵的前沿,而且正面突击深度较浅,目的是给敌人造成惊慌混乱,然后留给主力战车和步兵后队跟进,完成深度正面突击。骑兵更大的用处是担任迂回包围,从敌人侧翼扰乱攻击,打乱阵脚,也就是所谓“乱大敌”。追击也是骑兵的拿手好戏,以快欺慢,追歼溃兵。堵截粮道、传递情报、劫掠辎重也是骑兵的长处,因为他行动超远轻捷,不受地形、气象影响。奔袭也不错,长距离突然奔袭,出其不意,攻其懈怠,打得敌人措手不及。譬如说,当敌人宿营于彭城城下,正要中午开饭吃小米干饭呢,项羽的骑兵从二十公里外的萧县突然袭来。对方只能仓促应战,步兵们抄起家伙,主力战车们却帮不上忙。因为,把战车的四匹马套在车辕上,没一个小时套不完,只好看着步兵挨打。

如果你待过农村就知道,老农挥着鞭子、吆喝着给大马穿衣服——肚带、鞍子、口衔、马镳,连吓唬再诱惑,最后让马倒着钻进车辕里去,费老大劲了。而在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等马们钻进车辕开始上班了,敌人已经将这里的军阵摧乱,促之溃退了。来去飘如疾风,防不胜防,追不及追,这是骑兵最大的特长。西汉大将军卫青,奔袭六百里,乘夜歼灭匈奴右贤王一万五千人,就是个成功例子。

总之,骑兵是无与伦比的辅助作战兵种,可以完成正面首轮突击、侧翼扰敌——二者起到波动敌阵的捣蛋作用,以及溃兵追歼、远程奔袭、情报侦察、断截供给。但不是战场主力。这跟飞机刚出现在战场上时的地位差不多。事实上,当时周文攻击函谷关的时候,有车千乘,卒数十万,但是没有提及骑兵,而陈胜从大泽乡起兵,攻到陈城时候,有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相比之下,骑兵通常占总兵员百分之十以下。战场主力还是步兵和战车兵。骑兵数量不可能太多,也是受着给养运输的限制。一匹马一天需要的饲料大约是士兵一份口粮的十倍重,军队中骑兵占了百分之十,总粮草重量就增加了一倍,占到百分之二十,总重量就增加到原来的三倍。马是不能在路边吃青草为生的,马是个康大个,看上去很生猛,其实很娇气,吃青草多了,就拉稀,它必须吃晒干切碎的饲料。所以,评书上常讲,“押粮运草官”,就是人吃的粮和马吃的草,都得用辎重部队运送。

既然骑兵还不是真正战场主力,直接杀伤力也不是很大,所以项羽这次战胜,还是因为充分利用了泗水、睢水的地障,用骑兵和步兵挤的方式,借助两水,大量杀伤刘邦主力——杀的人比原子弹在长崎杀的还多。项羽此战可以说是策划完美之极。

虽然骑兵还没有成为主战部队,但是在我们“项羽”先生这里确实得到了极大发挥。项羽被认为是“形势家”,形势家指挥战争的特点是集中兵力、强攻硬取,速战速决。骑兵优异的机动性能正好胜任“形势家”的战术要求,所以深受项羽所喜爱。项羽把骑兵作用发挥到了极至,在彭城之战,以少胜多,出奇奔袭,打得刘邦溃不成军,伤亡近半。所以,把骑兵日渐推向战场舞台中心,给战斗形式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不是从前发明骑兵的赵武灵王,而是项羽。战车则开始有了逐渐退出战场的意思,也是从项羽时代起,因为笨重的战车不利于“形势家”的战术运用。后来刘邦也学着项羽的样子,着力组建骑兵。

项羽重新回到彭城,钟离昧跑进来,赞叹说:“大王的用兵真是出神入化,是我们这种硬打硬拼的人所不及。”项羽说:“其实只是刘邦贪财好色,不会用兵罢了。如果刘邦在彭城内外的各县各邑层层布置,内外有序,我们再强攻,也不可能扫尽他。必须令他乱聚在一起,而这些美女宝货,也势必使他都乱聚在彭城。我从来没见过,把五十多万大军,驻在一个城的内外,而不败的。我们这是攻强敌,是凡要攻强敌,必养之使强,益之使张,太强必折,太张必缺,从而使它走向强的反方。从前我叔叔教我看书,我读过道家的东西,以卑克高,以少败众,不过如此。珍宝多还留在我这里,只是妇女被污辱了,不过她们引得叛军尽来彭城,也算是立功了。”

钟离昧说:“唉,女人最是败家,刘竖子也有今天,只可惜一阵大风,被他走脱了。”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立了功的美女妇人们,已经被联军污辱糟蹋过了,项羽命令她们退役,重新再慢慢征集新的。这是保家卫国的战略武器啊。

项羽说:“你速带领一只骑兵,飞奔沛县,看看刘邦的爹妈妻子,是不是还在那里。从前,我一直对刘邦手下留情,没有动他的家小,现在他把我的宫室搞得这么乱,我也不能让他再有家了。”

钟离昧领命,骑着没有马镫的战马,扬尘而去。

刘邦一帮惊弓之鸟,不敢走大路,这时候也躲躲藏藏往彭城以西北五十公里的沛县去,等进了沛县的丰邑以后,但见满街似乎都是静悄悄的,刘邦实在太紧张和激动了,反倒和夏侯婴聊天起来了,说:“整三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记得我以前养过小兔,一共两只,一个灰的,一个白的。都是小女兔。白的脑门窄,是公的,灰的脑门宽,是母的。”

“对不起,你刚才说他们都是小女兔,为什么又有公和母?”夏侯婴问。

“长大懂事,就分公母了。”

进了中阳里的里门,到了自家的别野,才发现已是野浦冻云深,柴扉晚烟薄,屋子里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妻儿老小都不见了,是不是被外星人绑架了?刘邦再一看,有搏斗和翻箱倒柜的痕迹,就说:“估计是已经被那家伙他们的人抓去了。可恨我没有早先派人来。”

四周出奇地安静,敌人似乎会突然返回,刘邦感受到无孔不入的威胁,楚军已经把攻击半径覆盖至了这一地区,刘邦抓了两件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和三好学生奖状,带着夏侯婴樊哙陈平一干人,仓惶离去。

出了城门,在大道上乱跑,看见前面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孩,夏侯婴说:“这是不是小公兔和小母兔?”

刘邦这时候已经不骑马了,改坐夏侯婴的车,坐车舒服,他从停下来的车上扭回头,看了看俩孩子,好像是自己的,问:“你爸爸叫什么?”

那个大一点的男孩,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小的女孩长着一个方盆大脸,头发打着绺,脏兮兮的,说:“我妈妈说了,路上如果遇上有人问你爸爸叫什么,千万不要说叫刘邦。”

刘邦点点头,这是自己养过的俩孩子啊,连忙拖上车来,边拖边问:“你妈妈哪儿去了,你爷爷奶奶他们呢?”

大的那个——叫刘盈,对爹的印象深一些,看出这个方头隆鼻的瘦家伙,好像是自己的爹了,再加上看妹妹敢先说话,于是为了跟妹妹比赛,就仗着胆子乱说到:“都不见了,我们正吃饼呢,我妈和爷爷就拉着我们跑,后来我专注意吃饼了,就不见妈妈和爷爷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刘邦说:“我是你们的爸,你们拉着这绳子坐好了,快,开车!”

刘盈觉得很新鲜,在车上东看西看,右角车厢已经被砍豁了,下面还有一大滩血,横轼旁边还贴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字,如果他认识字,他就会发现,上面写的是:“跳战车前请拿下眼镜、手表、假牙等尖锐物品。”

刚往西跑出没太远,就见一队楚兵,散了战马,在一个小吃铺前打尖呢。夏侯婴远远望见了,赶紧给马车加速,侍卫骑兵也全部打马冲刺,试图从这帮楚国兵面前穿行而过。楚国兵见一队车骑飞来,不知是哪部分的,立刻拿着饼站起来,挡在马路边上,用楚国话喊:“停车停车!stop!”

夏侯婴偏不stop,用缰绳砸着马屁股就跑,试图冲过这群楚兵。

楚国兵立刻对长官说:“目标有明确敌意,请发动攻击吧。”

长官说:“上马,摆出角形队形。”说完扔了饼就上马。

夏侯婴驾着战车——双马双轮木轱辘的,穿过这帮楚兵,在前面撒腿猛跑。我们说,马儿有一种遗传天性,有一两匹跑,一大群就会跟着跑——这是原始时期躲避狮子时养成的习惯,当狮子来了时,马儿就会群起逃跑,它不需要比狮子跑的快,它只需要比同伴跑得快就行了。于是马儿养成了互相比赛的天生基因,赛跑落在后面的,会有一种不安全感。在战场上,很多马儿不是死于对方的箭雨,而是因赛跑而活活累死的。于是,刘邦的一群马儿们急了命地飞跑。可是刘邦战车上的这两匹马儿,拖着一辆战车,跑不过旁边哥们儿的马们,急得俩眼直冒金光。

刘邦急中生智,一脚就把刘盈给踹下去了,这马车立刻轻了一点,超过了旁边的马儿一肩膀,刘邦看看有效果,就对着闺女说,小心点啊,抱着脑袋,然后一脚把她也从车厢后开口处,给拨拉下去了。夏侯婴正在专心驾驶——他是一个驾驶赛车的高手,回头对刘邦说:“好像咱们快了很多。”

“是的,我把俩孩子踹下去了。”刘邦说。

“哇?……”夏侯婴一看车厢空了,立刻刹车,“吁~~~!这怎么能行!”

夏侯婴这人一贯有妇人心肠,曾经救过韩信,立刻勒住马车,从车厢后头蹦下去,跑了十几步,把已经站起来哭着要追车的俩孩子,充满母爱地,一手抱了一个,像抱了两个奖杯似的,跑着给抱回来,单腿迈上车。

樊哙、陈平这一帮警卫,见状立刻勒马,弯弓搭箭,警戒后方的追兵。

夏侯婴让两个孩子坐稳了,然后打马飞驰。跑了一会儿,刘邦对他说:“你现在觉得是不是又快了一点。”

夏侯婴说:“是的。”

刘邦说:“因为我把俩孩子又拔拉下去了。”

夏侯婴脸立刻急红了:“有你这么整的吗?虽然有孩子跑不快,但何必如此啊!”说完,一拉车鞅,又把车刹住,翻身就蹦下去救俩孩子。众侍卫立刻又勒转马头回身贴上车去。

夏侯婴看见,这回俩孩子都坐着哭,站不起来了,赶紧又一手抱了一个,飞身跳回车上。刘邦在车上又急又怒,催骂道:“快点快点!谁让你下去的,乃翁的儿子用得着你来管!”夏侯婴让俩孩子坐稳,然后一松手刹,加速飞跑。跑着跑着,好像又快了,然后又一回头,看定俩孩子果然又不见了。夏侯婴立刻去摸手刹,刘邦噌棱一下拔出宝剑,勃然大怒:“你敢再下去,你爷爷就杀了你!”说完就把宝剑架在夏侯婴脖子上了。

夏侯婴说:“你儿子留着将来有用啊,你杀了我,谁开车啊?”一句话问的刘邦迟疑不知该怎么办了。夏侯婴不由分说,挤下车去,直奔俩孩子。这回这俩孩子直接都趴在地上,见夏侯婴过来,刘盈说:“叔叔,不用抱了,待会还得躺下。”那女儿也说:“都是你抱,我才被多摔好几次。”

夏侯婴这回抱上孩子,怕刘邦再给推下去了,就让俩孩子都“拥树”,这是当时抱孩子的术语,就是小孩子抱着大人脖子,像吊在树上一样。夏侯婴脖子上一左一右抱拥着俩孩子,像长了两个大瘿瘤,跪坐在车厢前侧中央,手拉缰绳,先是让马儿徐行,等孩子抱得确定稳牢了,才逐渐加速。刘邦气得张牙舞爪,举着宝剑一路上数次要砍夏侯婴,夏侯婴说:“不要怕,不要急,这旁边还有侍卫可以战斗呢!”

刘邦说:“扔了孩子也不怕的,第一是我还有孩子,第二是贼虏不会留意到抓孩子,第三是抓住项王也会替我养着的。你再不撒手我砍你!”

夏侯婴说:“你放一百个心,我肯定可以甩掉他们的。”

于是,旁边的骑士警卫不断留下来射击战斗,迟滞敌人的追势,一帮烟尘滚滚的楚兵,最后竟然放弃了,使得刘邦、夏侯婴一干人,终于全身脱去。

后来,刘盈和他妈妈吕雉为了感谢夏侯婴冒死救得刘盈和自己的亲妹妹,就赐给他未央宫北门外第一处府第,让他住得离自己最近,以示尊崇。

却说吕雉原来正在家中,闻说里门有楚兵赶到,就拉着儿女和刘太公从后面逃跑,刘邦还有一个儿子叫刘肥,是跟自己的二奶,在吕雉嫁来之前生的,其他还有别的孩子,吕雉都管不了了,就拉着自己的亲儿女刘盈和妹妹以及公公跑。刘邦有二奶,吕雉也有二爷,刘家有个舍人叫审食其,长着个小白脸,跟吕雉互相有性慰问行为,帮着吕雉一干人一起跑。

跑到半道上,儿女跑没了,审食其拉着吕雉和太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审食其说:“还是去找汉王好,这样兵荒马乱的,不投到汉王那儿,总是不安全。”于是就往东边的彭城去。半路上正好给一队楚军堵住了。

吕雉下过田,太公跑不动,被楚军俘虏,吕雉则往田野里猛跑,跟审食其直接蹿到一处沟壑里。从沟底斜跑了半天,遇到一处大水潭,没法再前进了,只好往沟上爬,这时候却见敌人已经顺着沟追,在沟沿顶上等她了。因为她没带换洗的衣服,干脆一直爬上沟顶上,被敌人俘虏了。

楚军于是把吕雉、太公、审食其还有其他一两个孩子,安置在军中,作为人质,使得刘邦不敢放肆。

淮北下起了雨,远古世界里一片春雨潇潇。四月的春雨洒打下来,像一个人在青春时落下的泪,像乱世里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