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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战火纷飞时 §4

郭冰雪拎着铁锤砸杨家的门锁的时候,她还不能确认张世杰这次是否真的带着杨紫云去投奔新四军。看到杨紫云房间里已无女孩子用的东西后,郭冰雪才知道自己暗恋了好几年的张世杰这回真的是带着心爱的女人远走高飞了。告诉郭冰雪消息的人只是说朱国柱跟着张世杰和杨紫云去了金竹沟,朱国柱和杨紫云私奔是她急中生智编出来的。她希望能把太平镇朱、张两家都惊动了,借助于这两个家族的力量,阻止张世杰离开南阳,以防他从她的视野里彻底消失。

在太平镇刮起一场风搅雪之后,郭冰雪一个人跑到镇子南边的淮河边上。淮河共有三十八条源头,流经太平镇的淮河已经汇集了三十八条淮源,其中包括源自六盘谷水位最高的极始正源。这里正是山谷和平地交汇处,蜿蜒的淮河汇集了各个山头的精华,河水清澈,河岸俊秀,如妙龄少女一样婀娜美丽,温柔恬静,一点想象不出它到了下游之后,竟会变得那般喜怒无常,经常祸害人间。郭冰雪生在南方,十二岁随父亲回到南阳,当时正逢冬天,南阳周围光秃秃的原野给了她极荒凉的印象,直到次年春天到姑姑家上学,被美丽的淮河环抱着的太平镇才让她又有了重回南方的感觉。而且,太平镇的夏天又不像南方那么潮热,冬天又能见到和她的名字一样的皑皑白雪,郭冰雪就不再回忆南方那个小巧精致的院子,那个院子自从外婆去世之后,已经在舅妈冰冷的眼光下变成一块伤心地而不是乐园。随着父亲官职的升高,在南阳、在太平镇,郭冰雪得到了更多的宠爱,特别是郭冰雪的父亲升任省参议员又随着省政府撤到南阳之后,郭冰雪觉着走到哪里都是笑脸,无论干什么事都畅通无阻。权力的光环让郭冰雪越来越自信。杨紫云和朱国柱到北平上学后,郭冰雪决定把张世杰抢过来。

此时的淮河已进入秋季,正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候,河水潋滟发光,河岸上开满野花,小草和树叶已从翠绿变成成熟的浓绿,空气清新得吸一口都有飘飘欲仙的感觉。郭冰雪站在岸边,看看不远处太平镇小学那个宽阔的操场,那里曾经是张世杰领着他的弟兄们练武的地方,这些身影如今都消失了,有的也许永远不再回来。郭冰雪心头一阵发紧,如果这一生再也看不见张世杰的身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郭冰雪决定采取进一步行动,把战火烧到远在二百里外的金竹沟。主意已定,她朝太平镇跑去。

朱家老掌柜朱照邻从新野大儿子朱国栋那里回到家,一听郭冰雪打上门来闹事,惊得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半天说不出话。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朱照邻这次去新野,商议的事情就是尽快让老三国柱和郭冰雪成亲。上校团长像牛毛一样多,朱家的羽翼离丰满还差十万八千里。这件事情必须小心处置。

茶喝三道,烟抽两锅,下人来报:郭小姐已回到她的专用房间了。朱照邻眼睛一亮,从烟床上爬起来,“太太呢?快请太太。”不一会儿,朱照邻带着朱太太一起走进郭冰雪的闺房。身后跟着的几个丫环,抱着簇新的床单被子,还有几样一向摆在朱照邻书房的珍奇古玩。朱照邻还不到六十岁,白胖,富态,厚厚的眼皮遮住了眼睛里的光亮,两只手总是下意识做出拨打算盘的动作。朱太太不到五十岁,身材消瘦,眉眼依稀和郭冰雪相似,只是皮肤没了光泽,脸色蜡黄。朱照邻在沙发上坐下,一招手,一个丫环把手中的青花古瓶放在茶几上。朱照邻说道:“小雪,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很喜欢这个古瓶,以后这个瓶子就放你屋里了,你回南阳的时候,带上它。”郭冰雪放下手中的东西,“姑父,你不知道国柱和杨小姐……”朱照邻骂道:“龟孙子胡编排!国柱和那个紫云在北平是同学,即便是两人一起出行,也很正常嘛。你也是读过书的新派学生,你会相信吗?再说呢,张家也不是一般人家,紫云便是对国柱有意,她敢走这一步?这不是忘恩负义吗?”郭冰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顺口说:“我也不想相信,可都这么说……”朱照邻站起来说:“让他们说去吧。我刚从你大表哥那儿回来,我们想趁早把你和国柱的事儿办了。鬼子一时半会儿又赶不走,国柱这学不上也罢。结了婚,你们住南阳住太平镇都行。你回去给你爸说说,给国柱在南阳谋个差,整天闲着,肯定惹是生非。”郭冰雪笑了起来,“真有意思。结婚没新郎怎么结?无风不起浪啊姑父。”朱照邻道:“三天,三天后,我带着国柱去南阳,商量你们的婚事。”郭冰雪冷笑一声:“我要去问问国柱,他要心里没我,还结什么婚?请你们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出远门。”朱太太担忧道:“你要去哪里?”郭冰雪道:“金竹沟。你们也别拦我,拦也拦不住。他们要不在金竹沟,我道歉。请吧。”

朱照邻知道郭冰雪不是好糊弄的,只好退了出去,吩咐二儿子派人去金竹沟打听打听。吃了午饭,郭冰雪女扮男装骑着白马上路了。因为路不熟,郭冰雪用了一天两夜,才摸进金竹沟。走山路时,白马失前蹄,差点把郭冰雪摔散架。

金竹沟只剩下一些伤员和留守人员。吴参谋叫张世杰刺断了肋骨,没法跟大部队东征,只好留下来一边养伤一边管理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心情郁闷至极。一大早,吴参谋就让两个战士扶他出来晒太阳。郭冰雪牵着马一瘸一拐走进新四军驻地。这个地方她曾在父亲和同僚们的谈话中多次听说,应该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可是,这里却异常安静,没有歌声,也没有训练的喊杀声,也没见穿着灰军装的队伍在街头巷尾走过。当她怀疑是不是走错地方的时候,两个持枪的哨兵拦住了她,问她来干什么。郭冰雪从小看着官场应酬长大的,知道怎么样办事效率最高,当即就说要找管事的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哨兵把她带到一排房子前,交给了正在晒太阳的吴参谋。吴参谋手放在腹部,懒洋洋问道:“你有什么事?”

郭冰雪笑问道:“首长,我打听一个人,太平镇的张世杰来没来过这里?”吴参谋想坐直身体,只动了一下,嘴里就吸着凉气。吴参谋道:“你是他家的伙计?”郭冰雪忙笑着,“首长好眼力。”吴参谋道:“你也是来参军的吧?”郭冰雪道:“对对对。我们二少爷带着不少人来投奔新四军……我跟他们走散了……首长认识我家少爷?”吴参谋道:“岂止认识。你家少爷真他娘的狠,拼刺刀一个顶八个……”郭冰雪向前凑几步,“二少爷他参军了?”吴参谋愤然道:“参军?他别想。看见没有,他把我的肋骨打断了,还在这里开枪打死两只鸟,要不是大部队转移,我们新四军和他没完。他已经带着他的人回家了。”郭冰雪一听张世杰回了家,鼻尖一酸,眼泪刷地流下来,“他没参军?”吴参谋关切地:“你哭什么!你受伤了?”郭冰雪赶快擦擦眼睛,“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和胳膊。我,我有个毛病,饿狠了就流眼泪,我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谢谢首长,我走了。”吴参谋道:“慢着。刚子,过来,带这位小兄弟去卫生队,给他处理一下伤。热点饭菜给他吃。还有,把他的马也喂喂。”郭冰雪走了几步,回头又问道:“首长,我还想打听个事。跟我家少爷一起来的一男一女去哪里了?男的姓朱,女的姓杨,他们还跟我家少爷在一起吗?”吴参谋道:“你说的是朱国柱和杨紫云吧?他们都参军了,他们懂日语,是我们需要的人。他们跟着大部队转移了。”郭冰雪忍不住大叫一声:“天呢!太棒了!”

这趟金竹沟,来得真是太值了!这一跤摔得真是太值了。郭冰雪在金竹沟住了一夜,把张世杰、杨紫云、朱国柱几个人这几天的情况问个门儿清后,骑着白马踏着朝阳,急匆匆往太平镇赶。一路上,她都在设想怎样让张世杰移情的方案。正在迷迷瞪瞪走着,一声尖厉的口哨声响起。没等郭冰雪弄清那口哨声来自何方,四个带枪的男人骑马从前后两面把郭冰雪夹住了。郭冰雪大惊,“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看来是个没出过门的雏儿。”骑马当中的白脸笑道:“老子好久没开张了,饶你一命。把马留下,把钱和东西留下,滚!”郭冰雪镇静下来了,“抢劫?”白脸仰天打了个哈哈:“啰唆什么?下马!”“你们敢!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小孟尝张世杰,你们认识吗?那是我哥。让开!”郭冰雪想用张世杰的名头吓吓人,也想看看张世杰是不是像传说的那样能几道通吃。

一个瘦子跳下马,一把拽下郭冰雪,郭冰雪的帽子掉了,一头长发露了出来,瘦子叫道:“是个女的?大哥,是个女的——”郭冰雪尖叫着,“放开我——救命啊——”白脸也下了马,伸手托起郭冰雪的脸看,“真好听,叫吧,叫吧。长得可真俊。”在郭冰雪脸上亲一口。郭冰雪挣扎着,“救命啊!救命!”白脸狂笑一阵,“叫得好听!晚上上床,可别当哑巴!”郭冰雪啐了一口,“你不得好死!”白脸道:“捆上,带走。小心,别伤着她。大家都有份儿,心疼点。”郭冰雪泪流满面,央求着,“我给你们送钱,行不行?一千大洋?别捆我。要不,两千大洋?”“钱也要,人也要。带走。”白脸狞笑着说。趁瘦子从腰里拿绳子的时候,郭冰雪猛地挣脱,狂奔着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白脸狞笑着,拨马便追。郭冰雪拼足了劲跑着,只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个白脸男人的狞笑声越来越响,她把心一横,冲着一块石头冲去,打算碰死在石头上。

这时,只听几声枪响,扑通一声,白脸男人从马上摔下来,郭冰雪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军装的女孩翻身下马,踩住白脸的胸口,“老白脸,日子过得不错呀!”白脸的脸都绿了,“银杏小姐,饶命。”周银杏咯咯笑起来,“偷钱,偷枪,背叛大哥,哪一条都是死罪,怎么饶?”抬手给白脸补了一枪。郭冰雪看看周围,另外三个追她的土匪也已经被击毙,但又多了六七个拿着枪的男人,正在搜那几个人的尸体,看来这也是道上的人,不禁觉得头晕眼花,两条腿直打哆嗦。

一个满脸长着铁青色胡茬的高条人下马走到郭冰雪跟前,“好面熟,姑娘,你叫什么?”郭冰雪迟疑地问:“你是杨,杨开泰?”几年前杨开泰刚从东北回来,去南阳女中看杨紫云,曾经见过郭冰雪一面,那个时候,他留着满脸的大胡子。杨开泰点点头,“想起来了,你是郭小姐,郭冰雪。几年没见,长成大姑娘了。”确定了杨开泰的身份,郭冰雪两腿一软,晕倒在地上。杨开泰忙扶起郭冰雪,叫道:“郭小姐,郭小姐,你怎么了?”

周银杏听见杨开泰的叫声,一挥手,让别的手下搜那四个小土匪的尸体,走了过来,说道:“她刚才跑得跟兔子似的,这会儿一松劲儿,这种娇小姐,一遇这事儿,不晕倒才怪呢。大哥,把她交给我。”杨开泰把郭冰雪抱起来:“你抱不动她。我们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把我的马牵过来。”周银杏把杨开泰的马牵过来,杨开泰先把郭冰雪放在马上,自己也上了马,把郭冰雪搂在怀里。周银杏见此情景,心中觉得堵得慌,就大声叫道:“搜完没有,别磨磨蹭蹭,快上马。”

马蹄的振动让郭冰雪醒了过来,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靠在一个人身上,被一种陌生的、男性的气味包围着,她睁开眼睛,扭过头去,正好看到杨开泰关切的眼神,脸一红,挣脱着要下马。杨开泰微微一笑,“郭小姐,你醒了。”拉住马缰绳,跳下马,扶着郭冰雪道:“来,我扶你下马。”把一个水壶递过来,“喝点水吧。”郭冰雪喝了几口水,“谢谢你救了我。你,你们不是当新四军了吗?怎么……”杨开泰不愿细说,支吾道:“草莽野汉,受不了那个拘束。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转?”郭冰雪也不愿讲实话,遮掩着:“我,我闲来无聊,随便出来转转,谁知道迷路了。”杨开泰关切地看着郭冰雪,“这里太危险了,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郭冰雪说了实话:“我要去太平镇。杨大哥,你不在新四军待了,是不是也要回太平镇?”杨开泰沉吟了一会儿,“太平镇早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我要回去,你那几个表哥还不把我给……这样吧,我把你送到去太平镇的官道上。那里就没土匪了。”周银杏突然间扑倒在地,用耳朵紧贴地面听了一会儿,跳起来喊:“大哥,是个商队,十五到二十匹马,还有一袋烟的路,干吧!”郭冰雪吃惊地看着杨开泰,“你,你们又当土匪了?这……”周银杏接道:“人总得吃饭吧?大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不干,咱们这几个人,早晚是个死!”杨开泰看看山谷的地形,“干了!记着,不要伤人性命。银杏,你不参加,郭小姐归你保护。郭小姐,我本来就是土匪。银杏,快去。”

周银杏极不情愿地拉着郭冰雪躲了起来。杨开泰和另外七个人分两组占领了山谷两边的有利地形。驮着货物的马队慢慢进入深谷。走在前面探路的高连升看到大青石旁老白脸的尸体,大喊一声:“操家伙!”训练有素的伙计们掏出枪,迅速分成战斗小组和掩护小组。张世杰下了马,蹲在老白脸的尸体旁看了一会儿,拣起一个黄锃锃的子弹壳。高连升惊道:“勃朗宁?这枪可不常见。”张世杰站起来,“八成是杨大哥他们。没事了,继续走。”郭冰雪从大石头后面大声喊:“世杰——危险——有埋伏——张世杰——”

这突然的喊声惊得张世杰的人都下马趴在路两边。杨开泰边喊边走到路上,“张二少爷,我是杨开泰,我们来这里清理门户。”张世杰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杨开泰再次相遇,跑向杨开泰,“大哥——”杨开泰指着郭冰雪说:“老白脸正在抢她,我们……她要回太平镇,交给你了。上马,回太白顶。”张世杰急忙过去抓住杨开泰的马缰,“大哥,谈谈行吗?紫云已经去了前线,你再上山……”“放手!”杨开泰翻身上马,“谁说上了山就不能打鬼子了?扯淡!没什么好谈的。走。”八匹马刹那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郭冰雪笑吟吟地仔细看着张世杰,“亏得你手痒,在金竹沟伤了一个人,杀了两只鸟,要不,你也参加了新四军,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张世杰苦笑一下,“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奶奶,你竟敢女扮男装一个人独闯金竹沟?还弄个全身而退。牵上你的马,走吧。金声,你负责保护郭小姐。还有七八十里,她要是出了事,可不得了。”郭冰雪上马叹了一声,“没办法。太平镇都闹翻了天。说,说朱家的老三把张家老二没过门的媳妇拐跑了。又说,说张家老二气不过,带着手枪队去追杀这一对狗男女。你说,我一听出了这种稀罕事,还能坐得住?朱国柱是跟你没法比,可他总还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吧?我不该追过来看个究竟?”张世杰瞪一眼郭冰雪,“编吧。十句话没两句是真的。这都三年了,就没听你在我面前说过一句他们的好话。你到底想干什么?”郭冰雪幽幽地说:“我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不是编排你的未婚妻和我的未婚夫,你回太平镇,就知道了。哎,世杰,你也太自信了吧?你敢让紫云跟朱国柱一起混?”张世杰恼了,“混账话!他们原先是同学,现在是同志加战友。”郭冰雪银铃般的笑声顿时撑满了整条山谷,“首先他们俩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朱国柱连我的手都没拉过,可他不是个太监呀。难道你是个睁眼瞎?看不出他喜欢的是你家紫云?”

高连升听不过了,接道:“郭小姐,说这些你不觉得太过分吗?”郭冰雪白了高连升一眼,“讲点规矩行不?主仆分不清,你还混什么?你就不怕万一我成了你家的二少奶奶,我会把你的臭嘴缝起来?”张世杰笑着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们让参议员的千金说个够。小雪……”郭冰雪惊讶地看着张世杰,“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你是不是觉着我也挺可爱的?世杰,你是个复杂的男人,不是个痴情男人。我跟杨紫云风格不同……”张世杰打断道:“够了!你的直白真让人受不了!”一拍马背蹿了出去。

郭冰雪不依不饶,“朱国柱要是没爱上杨紫云,我这郭字倒着写。张世杰,你太惯着你那小爱人了。让她一个人参军,是步臭棋,臭不可闻!”张世杰跑出一箭之地,郭冰雪的话还是字字诛心。他真的不想考虑自己和杨紫云关系的另一种可能性。自从加入共产党,他只想保存爱情这一份私有财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