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红军被迫撤离中央苏区进行战略转移,已经快一个月了。为了保证中央纵队首长的安全,为了不给沿途群众日后带来麻烦,身为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主席的***,在离开中央苏区时建议他和中央纵队的其他首长住进老百姓家里时一律用化名。一个月来,特别是近半个月来,中央纵队的警卫部队都在严格执行这项规定。这样,***住进陶家时身份就变成了魏苍生所说的“大老李”了。
魏苍生趁着陶家一家四口在豆腐房兼厨房给中央纵队首长做菜的机会,提醒他们这几天绝对不要打扰首长大老李的工作和休息,如有需要,均由马天来和一个叫小吴的战士负责转达。魏苍生最后解释说:“这样做,对你们,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大老魏的这个提醒,让陶柳氏和陶家驹顿时有些担心起来。南京城有个蒋委员长,长沙城有个何键主席,他们可都是共产党和红军的死对头。家里住的红军这个官肯定不小。每做一个菜,大老魏尝过了,还要叫马天来尝。每一道汤,大老魏品过了,也要叫马天来品一品。这说明什么?说明怕有人在这饭菜里做手脚,说明住家里的这个红军大官的官实在是太大了。红军一走,会不会有个“秋后算账”?太有这个可能了!母子俩交流了盛满恐惧的眼神,先后表示自己是懂规矩的人。陶家驹当即威胁两个孩子说:“这几天谁进了堂屋,我就打断谁的腿。”
大老魏端着最后一个菜,马天来端着一竹笼米饭出去了。案板上摆着一碗红烧肉、一碗酸菜鱼、一碗魔芋烧鸭子、一碗鲫鱼炖豆腐。这是大老魏让陶柳氏留给他们一家四口吃的。陶百川和周三才早饿了,拿起筷子就要吃菜。
“等等!”陶家驹闪身挡在案板前,“妈,你到门口瞧着。百川,三才,你们听着,家里住红军大官的事情,打死都不要对别人说!一旦有人问起,只说家里住了个养马的大老李。”
“别吓着孩子!”陶柳氏摆摆手,“让他俩吃,吃饭又不用耳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然是不能说家里住了共产党的大官,但也不能说咱家只是借给红军养马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这里又不是深山老林没人烟,瞒不住的。看他们饿的,我看还是要跟他们说说家慧和三才他爹跟过彭**闹红的事。”
陶家驹接了一句:“不跟着瞎闹,现在还能活着。”
“你说怎么办?”陶柳氏生气了,“生死那是命!没看见吗?每道菜,每个汤,要两个人尝过了,等一袋烟的工夫,这才端上去,这是信不过你和我!以前,只听说皇上吃饭要用银筷子试试有没有毒,今儿算是长见识了。吃饭吃饭,沟呀坎的,要一个一个过,先过了眼前这道沟吧。”
一家人心里都存了事,这顿意外得来的丰盛的牙祭,个个都吃得无滋无味的。
放下饭碗,陶家驹顾不上抽水烟,忙出去牵了小白进来,给小白蒙上眼罩,开始磨豆浆。
一家人正在豆腐房里忙,大老魏进来喊道:“婆婆,我们大老李首长看你们来了。”
“大老李”弯了弯瘦成衣服架子的颀长的身子进了豆腐房:“老人家,大兄弟,两个小侄子,哟,还有这位长相奇异的小毛驴,我毛……我大老李给你们鞠躬了。”说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使不得呀,使不得。”陶柳氏也鞠躬,同时一手按住一个孩子的头,让他们也鞠躬,“红军首长,这可不行。”
大老李道:“老人家,你听我说说,就知道我该不该鞠这个躬了。七年多了,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家乡菜啊,一次差不多吃了个满汉全席,撑得我这个躬都鞠得不到位,有点敷衍了事的样子。红烧肉和米酒,简直就是我小时候记得的那个味道。这个味道,自从我离开韶山冲到长沙上学,就再没尝过。没尝过,是因为我能做这种味道的酒和红烧肉的母亲到天上住去了。老人家,你说我该不该鞠这个躬啊?”
陶柳氏忙说:“我这手笨心拙的,做得肯定没你母亲她老人家好。”
大老李指指地上摆放的几木盆泡黄豆:“豆腐和豆花,那叫一绝,一般人家是做不出来的,我的妈妈也做不出这种味道。我们韶山冲,有一家姓朱的,能做出这种味道。小时候,吃豆腐朱家的豆腐豆花,那是要起大早去排队的。这朱家,一天只做六个豆腐四桶豆花,不求大富,求的是个殷实平安。听说这种豆腐豆花,要点石膏还要点卤水,我以为这就是方法了。到了井冈山,到了瑞金,我让人试过两样东西都点,没有成功,看来还是有秘方的。大兄弟,是不是呀?”
陶家驹朝石磨上的木斗里倒了半盆泡黄豆:“首长懂得可真多。方子是您说的方子,再没什么诀窍了,剩下的只是个熟能生巧。这只是个温饱手艺,夸不得,不值夸。”
大老李笑了:“放心,我不开豆腐房,更不会在这香花岭开豆腐房。魏苍生——”
魏苍生忙站直了:“到!”
大老李指指地上的木盆:“多找几个大木盆,泡上他十几盆,让大兄弟这几天多受点累,给纵队和挑夫队每天送几个香花岭的好豆腐。”
陶百川说:“不行,不行,毛驴小白会累死的。一天它顶多磨五六个豆腐。”
大老李伸手摸摸陶百川的头:“放心,让这个大老魏找些人来推磨。烧火用的柴火,也归他想办法。豆子钱,还有工钱,一定给足。”
魏苍生答道:“是!一定完成任务!”
大老李长叹一声道:“你们家和我们家很像,正房两边有厢房,房子前面有水塘。你们家房子比我们家宽敞,我们家比你们家多口水塘。两位小朋友,陪我转转你们的家吧。”他转身往外走。
魏苍生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陶柳氏跟了出去:“大老李首长,这个高的是我孙子,矮的是我外孙。六年前,你们那个彭**,到了东边的宜章搞那个打土豪分田地,我女儿女婿跟着他干了,没干出个名堂,双双都把命丢了,这外孙只好来了香花岭。你们陪着首长四处看看,可别乱说话。”
大老李伸手拍拍周三才的头:“那是一次轻率的行动。太对不起你了,孩子。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呢!大名和小名都说说。”
周三才说:“我大名叫周三才,小名叫三娃子。他是我表哥,大名叫陶百川,小名叫川伢子,陶川伢子。”
陶百川瞪了周三才一眼:“我不是哑巴。鸡下巴,鸭下巴,都叫你吃了!多嘴!”
大老李笑了:“三娃子,川伢子,陶川伢子。乡音真好听!小的时候,我也是认了干娘的,我的干娘是块大石头,有人形。所以,我有个小名叫石三伢子。三娃子,你刚才侵占了你表哥川伢子发言的权利,这是你的不对。但是,他是弟弟,多说了话,也没什么,你当哥哥的不能生气。你们是兄弟,要团结。走吧,咱们看看这好山好水。”
陶柳氏扶着门框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陶家驹换了一个空木桶接豆浆,拎了一木桶豆浆倒进大锅台旁边的大缸里:“横竖躲不过,熬吧。妈,你去叫他们帮着泡黄豆。还有,小白一会儿要歇歇,你让他们过一会派人来推磨。十几个,是十一二个,还是十七八个,也要问个准信儿。这一口锅,日夜不停,一天也只能做十一二个豆腐,他们要多做,得垒新锅灶,还得买大锅。钱的事,也要提提……”
“提什么钱?”陶柳氏哀叹一声,“能保全家平安就算烧高香了。”
马天来带着三个战士跑过来:“奶奶,大叔,大老魏首长说了,从现在起,保证三个人帮你们做豆腐。一天能做十个就做十个,做不了十个就做八个,总之不能让你们累着了。豆腐钱和你们的工钱单独算,一天一结。这钱不能和调养主席,噢,大老李首长身体的钱混在一起。我这江西客家话,不知你们能听懂不?”
陶柳氏连连点头:“懂了,懂了。你们去找几个大木盆来泡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