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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女 瞬间过后——信札一束

——信札一束

姐姐:

八日的信收到了。从信上知道你要去西双版纳考察,不能参加我们的婚礼了。我心里真不好受!爸妈去世了,我就你一个亲人,可你却不能来了。不过,我知道你们的考察不能耽误,你别挂念我,安心去吧。

我和安坤把结婚时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厂里分给我们一间房,也布置好了。姐,你别看安坤平时不爱说话,脸上总见不到一个笑模样,其实他的心可好了,办事也想得细。你知道他昨天去商店给我买了什么?嗬!一提包卫生巾,回来时给我说:“我估计你们女的要常用这个,就先买了这一点。”今天上午,他又去买了个好大的痰盂,回来说:“夜里你就别去厕所了。防止感冒。”你说他心细不细?

不过,姐姐,我也有点生他的气,他直到昨天还对我说那句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我怕你看不起我!”我当时赌气地推了他一把:“怎么总说这话?看不起你,我还跟你结婚?”看来,要不是当初我大胆地找他,他说不定根本不敢来碰我一下。这个人,战场上能立二等功,怎么在这事上就这么软了吧唧的?

姐姐,姐夫去哥伦比亚大学进修,要到明年秋天才能结束吧?

你出发后,小翔翔还送到他奶奶家吗?代我亲亲他。要不是结婚,我真想让翔翔到我这儿住。

你有低血糖病,出门时记着多带点奶糖在身上。

姐姐,想起即将开始新婚生活,我真是又高兴又担心,大概每个即将出嫁的姑娘都是这样吧?要是有你在我身边就好了。不过,我相信我会幸福的。

祝考察顺利!

小妹4.17

姐姐:

上封信你在出发前看到了吗?考虑到研究所有转信的规定,在你出发期间,我仍继续给你写信,你就不必回信了,我只是想让你了解我的生活情况,你不是总担心我不会独立生活吗?

我和安坤的结婚宴会是在中州路栖凤楼上办的,一共摆了三桌酒席。安坤的爸、妈、哥哥,我在厂里的女伴,安坤在厂“业大”的同学,还有我们两个的车间主任,都参加了。桌上的菜好丰盛,可我不敢多吃,听人家说,新娘子在婚宴上食量要少,张口要小,吃相要好!我怕别人看我的笑话。

婚宴进行得还算顺利,中间只出了一点小纰漏,就是在安坤向客人们敬酒的过程中,餐厅墙上的扩音喇叭里响起了报时笛声,当播音员报告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十点整”时,安坤不知怎么的手一抖,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当时大家都笑着说他喝多了,我赶快又给他拿了个杯子,让他接着给大家敬酒。

晚上闹房的时候,嗨,那个死冬冬——就是咱们原来邻居家的那个老二,想了个歪点子,逼着我和安坤用嘴噙住一根香烟的两头,他用火柴在中间点燃,说这叫“吸过桥烟”。天哪,我一下子把一口烟吸到了嗓子里,呛得我咳嗽了半天。后来,他们又让我俩唱歌,又逼着安坤把我抱起来,折腾得我实在累了,就连打了三个很响的哈欠。没想到,这三个哈欠一打,他们倒都站起身告辞要走。我送他们到门外时,我的好友萌萌附耳责怪我:“你为啥要打哈欠?新娘子在别人闹房时打哈欠,等于告诉客人,‘你们快走,我要入洞房了!”’天啊,羞死我了!我真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我确实不知道规矩,姐,你为啥不早写信告诉我呢?!

还有,姐姐,我现在才知道,安坤小腹上有一道很长很长的伤疤,是越南兵用枪打的。过去,厂里人同安坤开玩笑时,总说他福大命大,在战场上没伤一块皮就立了个二等功,现在我才明白,他那个二等功是用那个长长的伤疤换来的!

姐姐,我发誓以后不让他干重活!

你们考察工作紧张吗?注意身体。

小妹4.22

姐姐:

告诉你一件气人的事!

昨天上午,安坤去书店买书,我在家收拾房间。我兴致勃勃地把他的二等功军功章摆在屋子正中的五斗橱上,又把他的立功喜报贴到了冲门的墙上。

把屋子收拾好之后,我想他回来准会夸奖我想得周到。谁知他一进门,看到那喜报和军功章,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随即恼怒地转向我说道:“谁叫你把这些摆出来的?”

“怎么了?”我当时愣在了那里。

“胡闹!”他边叫边把那两样东西又放进了抽屉。

我当时气得伏在床上哭了。天哪,我做错什么了,值得他这样恶声恶气地训我?结婚才几天,他就这样,要是再过几年,还不把我吃了?当初萌萌曾告诉我说,男人们结婚前把女人当上帝,结婚后把女人当奴隶,这话总不能是真的吧?

姐姐,昨天中午,我气得没吃饭,安坤把饭端到我面前求我,我也没吃。晚上,他一再道歉,并且帮我脱鞋洗脚,我才消了气,坐在床上吃了他端给我的鸡蛋面条。

小妹4.27

姐姐:

听说西双版纳气候恶劣,你最近身体好吗?低血糖病没犯吧?

我和安坤生活得挺好,你放心。早晨,他总是把饭做好后,才让我起床洗漱,还帮我穿衣服。晚上,他在那里做“业大”的作业,我坐在一旁给他打毛衣,屋里很安静。平时吃饭,他把好东西留给我,菜盘里有肉,先往我碗里挑,他可知道心疼人了。只是,昨天有件事挺怪的,我给你说说:

昨天是五一节,我和安坤一块去中山公园里玩,我俩看到好多成对的男女青年在那里坐“登月火箭”玩,便也买了票,准备坐上“火箭”“上天”。在排队等候的过程中,安坤的兴致一直很高,一会儿给我讲新书《第三次浪潮》的内容;一会儿给我说他在厂业余大学听到的笑话;一会儿抓起我的手要给我看手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捧起我的掌心看得那么仔细,羞得我推开了他。我们俩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在那里排队等着。终于,轮到我们了,他拉着我的手刚要上“火箭”,公园的播音喇叭里传出了报时笛声,当播音员报告“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十点整”时,安坤陡然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我问他:“怎么了?”他一声不吭,只是定定地立在那里。我拉他上了“火箭”后,他依然神情郁悒。从“火箭”上下来,我见他没了游园的兴致,只好同他一块回家。

姐姐,我真奇怪,男人的情绪怎么会这样不稳定?书上不是说“男人胸中有条河,千帆可从河中过”吗?胸怀宽,情绪应该稳定的呀!我姐夫当初同你结婚后,他的情绪也这样不稳定吗?

小妹5.2

姐姐:

我的前几封去信你都看到了吧?

今天要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今天上午,我和安坤都歇班,我要他陪我去百货大楼,买件连衣裙。经过玩具柜台时,有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抱着一个玩具冲锋枪突然冲我俩喊道:“不准动!哒哒哒!”还没容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安坤已猛地把我拖拉到了他的身后,让他自己的胸口对准了那支“枪口”。天哪,当时他这个动作把我吓了一跳,也把周围好多顾客逗得大笑起来。然而他自己却没笑,只是脸色苍白地朝吓愣在那儿的小男孩歉意地点点头,拉起我的手走了。

我当时嗔怪他:“神经过敏!”但内心里却很高兴,这个动作表明:他对我是爱得很深的。姐姐,你说是吗?

祝你顺利结束考察!

小妹5.13

姐姐:

我最近准备跟安坤闹一场!

我把原因给你说说:

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我衣服还没穿好,安坤就笑着把一串钥匙递到我面前说:“给,这个家以后由你来管。”我当时含笑接过了钥匙,心想,我应该把家务揽过来,好让他安心地在厂“业大”学习,将来可干番事业。后来我发现,没有一把钥匙能打开三屉桌左边那个抽屉上的锁,不过当时我没在意,以为可能是他把这个锁上的钥匙掉了。反正家里放东西的地方多着哩,那个抽屉不用也就算了。

昨天,安坤歇班在家。早晨我上班忘了拿工作服,便又慌慌张张地跑回宿舍,结果推开门一看,嗬,他正用一把钥匙开三屉桌左边抽屉上的锁。他一见我突然回来,脸上的神色立时变得十分不自然,并且停住手不开锁了。他的动作引起了我的怀疑:那抽屉里装的什么东西,还值得对我保密?钱?不会!他从来没把钱看得多重,发了工资,总是往我手里一塞了事;他们车间的痞子小韩,常去他的衣袋里掏食堂里的菜金买肉菜吃。贵重物品?不可能!他从部队上复员才一年多,一个班长不可能带回什么贵重物品;来厂里后也没听说他得到过什么贵重物品。看来,一定是别的女人给他的什么东西放在抽屉里。是照片?是情书?他的相貌不错,又是二等功臣,共产党员,会有女人找他的!好呀,这个负心汉!他竟这样欺负我!结婚以后,我把我原来的一切秘密全告诉他了,包括哪个男工过去给我写过求爱信了,哪个男工曾想偷偷捏我的手了,等等。我一直记着书上的那句话:“从结婚的第一天晚上起,男女双方就应该把彼此的秘密锁进同一间仓库!”可是,这个安坤,竟能这样对待我!当时,我真想立刻跟他吵一场,但我强压住了怒火,装着无事似的拿起工作服向厂里去了。

我要找机会把那个抽屉弄开,先把“证据”拿到手,而后再跟他闹!

姐姐,你说,男人为什么这样难以看透?你对我姐夫看透了吗?

我心里一烦就想你,你快该回来了吧?

小妹5.22

姐姐:

前天写去的那封信你已经看到了吧?

告诉你,我把安坤的那个“证据”拿到手了!

今天上午我歇班。我待安坤上班之后,找了把钳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三屉桌左边抽屉上的锁扣弄开了。撬锁的时候,把我右小拇指都碰流血了,我气愤地拉开抽屉,你猜里边装的是什么?一条干净的手绢包着一块坏了的上海手表。手表的表带坏了,表蒙子也破了,表上的针已经不走了,时针指着“10”,分针指着“12”。我猜,这块表肯定是当初哪个女人送给他的,那女人听说我将同他结婚,气极地找他要回那块表,把表带一下扯断,而后摔到地上,以发泄她的气愤。而安坤大概因为不想忘记旧情,仍把这块破手表捡回来保存起来,平时想念那女人时拿出来看看,肯定是这样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好一个安坤,他多会骗人呀,当初他同我谈恋爱吻我时,说什么:“你是我吻过的第一个姑娘,真不知怎样吻你才好!”新婚之夜,他把我揽在他怀里说:“我从未体验过这种幸福!”假的!这些话全是假的!在我之前,他说不定已经同那个女人说过这些话了。姐姐,为什么要让我遇上这个男人啊?

我打算中午跟他闹的,可是他在厂食堂吃饭没回来。不过,跑不了他!我今晚要给他闹个样看看!

小妹5.24午后

姐姐:

我昨天真不该给你写那封信。

事情原来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你别再替我操心了。

昨天下午天快黑时,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做晚饭,而是怒气冲冲地坐在那里等安坤回来。

他下班回来,走进屋含笑对我说:“吃饭吧。”

“吃天!”我恨恨地叫了一句。

“怎么,生什么气了?”他依旧笑着走到我身边,要亲我的脸颊。平时,我一生气,他就好这样亲我,使我的心不得不软下来。但这次,我使劲地把他推了个趔趄,而后用手一指三屉桌左边的那个抽屉厉声叫道:“说!那里边装的是谁的东西?”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神情慌乱地问道:“你为什么打开抽屉?”

“我为什么不能打开?”我朝他逼了一步。

他没理会我,转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拿起那块坏手表一看,又马上朝我怒喝道:“你怎能把表上的时间拨动了?”

我上午拿起手表时,是顺手把表针胡乱转了几圈。此刻一听他这话,我突然记起那表上的指针原来是指向十点的,同时也猛地记起在那次结婚宴会上和在中山公园坐“火箭”时,中央台一报十点的时间,他的神色就一变的情景。我突然明白了,上午“十点”对他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说不定就是在这个时间里,他同那个女人发生了见不得人的事。于是,我便高声叫道:“我就是要拨动!你这个骗子!你既然同那个女人那么好,为什么还要骗我跟你结婚?”

“什么女人?”他愣了。

“装得倒像!你一定是在某一天的上午十点同哪个女人办了丢人的事,现在还念念不忘,始终要记住那个时间!”我朝他吼道。

他听我说出这话,先是怔了一下,而后颓然长吁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在椅子上说:“你这个女人呀!”

“我这个女人不好,你还去找那个女人吧!”我气急地朝他叫。

“你呀!”他望着那块表缓缓地说,“这块表不是哪个女人的,而是一位烈士的,是我死去的排长的遗物,懂吗?”

“什么?”这次,轮到我吃惊了。

“我本来不想让你看到它,不想让你分尝我的痛苦,既然你一定要了解,我就给你说说吧。”他的声音低沉,脸上现出十分痛苦的神色。

我一见他这样子,心软了,轻声问:“究竟怎么回事?”

“1979年2月25日上午,我当时所在的连队攻占了‘70’高地,我们排奉命搜剿高地上的残敌,排长带我这个新兵在左边。搜到一个灌木丛前,突然从我身子左侧的岩石后边,站起一个端冲锋枪的越南兵。我最先发现他,甚至看清了他的手扣在扳机上,这时,掉转枪口射击已是不可能的了,死亡在瞬间就要临到我和排长的身上。在这一刹那,我本应猛地扑到排长身上,让敌人的子弹都射向我,但我却并未这样做,而是倏的一下先伏在了地上。几乎在我伏地的同时,敌人的冲锋枪响了。排长在中弹的瞬间,还转而猛地扑在了我的身上,当敌兵迅疾地把枪口转向我时,子弹又都钻进了掩护我的排长的体内。听到枪响,班长他们奔过来将那个敌兵击毙,排长却已经血肉模糊了。他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永远地去了。我看着排长的遗体,痛悔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我本来是完全可以救排长的,可是,因为自己在那一瞬间怕死,才导致了排长的牺牲。而排长,在临牺牲的一刹那,想到的还是保护我。两相比较,我是多么可恶、可憎、可悲啊!我不配做一个军人!也不配做一个男人!虽然此后我拼命杀敌,但排长是永远活不过来了,我的耻辱是抹不掉了!排长牺牲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这是我一生中最耻辱的时刻。为了记下我对排长欠下的这笔债,经组织批准,我把他腕上这块坏了的手表保存了下来。我要时时让自己记住:安坤,你的灵魂和良心上曾经落过灰,你要记着揩干净它!揩干净它!……”他边说边捶起了自己的头。

我见状赶忙抓住了他的手。现在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一听十点的报时声神情就异样;才明白在百货大楼玩具柜台前他为何猛地把我拉在了他的身后;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我把立功喜报和军功章摆出来;才明白他同我谈恋爱时为什么总说那句“我怕你看不起我”;才明白他心里原来隐藏着这么巨大的痛苦!姐姐,明白了这些后,我并未后悔同他结了婚,相反地,我更爱他了。一个把灵魂和良心的干净看得如此重要的人,是值得爱的!我当时含泪心疼地劝他:“你后来在战场上很勇敢,也负了伤,立了功,那个错也赎过来了,排长九泉之下是会原谅的!”

“不是别人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不是……”他仍要捶他的脑袋。

姐姐,昨天晚上,我让他躺在我怀里,安慰了他好长时间,但他的情绪一直没有好起来。

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小心眼地去胡乱猜想,去碰他那个可怕的伤口呢?

小妹5.25晚

姐姐:

快该回来了吧?真想你!

前天是个星期日,安坤和我都歇班。吃过早饭,我便泡了点虾仁,又上街买了韭菜和肉,我知道安坤最喜欢吃三鲜水饺。馅子收拾好了,我擀面皮,他包,我俩边说笑边干着。看到他的情绪好起来,我心里也很欢喜。谁知,就在这时,隔壁邻居家的那个大收音机拉起了报时笛,广播员那句“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十点整”的声音刚落,安坤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消失了。此后,无论我怎样引他高兴,他也只是默默无语。饺子煮好后,他闷闷吃了半碗,就不吃了。姐姐,我真担心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垮的呀!

小妹6.1

姐姐:

最近这一周我吃饭总恶心,这个月的“例假”已超过十几天没来,总不会是由于“那个原因”吧?我们是按《新婚必读》那本书上的要求,采取过“措施”的呀,怎么回事呢?姐,这件事我倒不怕,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安坤。这些天,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来避免他回忆起那件事,我把家里那个闹钟收起来了;上午不开收音机;同他一块出门不去有喇叭的地方;在家从不引他谈部队里的事;我把排长遗下的那块手表也换了地方锁起来;我甚至连给女朋友的小孩买个玩具枪,也是瞒住他悄悄送去的。可是就这样还不行,昨天上午我俩歇班在家,他读书,我熨衣服,这时,厂里一个叫秦嫂的女工从门前过,大声地开玩笑说:“哟,瞧你们这小两口,都十点钟了,还不出去逛逛?”她这句话一说,安坤脸上立时掠过一道阴影,双手抱头在那里呆坐了许久。

姐姐,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的神经和身体会受不了的,我真害怕,你说怎么办?有什么法子吗?

你快回来吧!

小妹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