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立本灵堂前,吕调阳致祭罢,起身走向桂儿:“童夫人,听说童大人还有一个儿子在老家参加乡试?”桂儿冷冷的:“这种乡试不参加也罢!到头来万一当了官,还不是落得跟他爹一样的下场。”吕调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童大人一生清廉,是为民办事的好官,他的儿子应该继承父业,继续为国家效力,这次太仓银告急童大人才出此意外,这种事我想随着万历新政的展开会慢慢好起来的。至于童大人,本辅将上报皇上,请求给予抚恤。”桂儿道:“不必了,吕大人的心意我们领了。”吕调阳说:“这事一切均有我来操办。”
吕调阳返身走去,发现雒遵、程文、艾穆、沈思孝等都在。吕调阳敷衍道:“你们都来致祭?”雒遵道:“没想到,吕阁老也会来吊唁。”吕调阳说:“童立本曾是本辅的属官,我焉有不来之理?”雒遵问:“首辅大人怎么不来?”吕调阳道:“首辅让我代劳。”雒遵说:“如果不是首辅搞什么胡椒苏木折俸,童大人就不可能自寻短见。”
灵堂内,传来桂儿尖锐的哭声。吕调阳情知形势不对,也不答话,只摆摆手,就匆匆离去。许多官员的轿子抬来童立本家,吕调阳乘坐的大轿差点被堵住。他把本来卷起的轿帘放下,靠在椅垫上,怅然若失地闭上眼睛。官员们还在童立本家小院中议论。尤其是那帮敲了登闻鼓的言官,由于京察,已作了卷铺盖回家的打算,又听说王显爵大人正准备给童立本举行盛大的公祭,打算群体参加。
李伟父子走进乾清宫西暖阁内,李太后请他们入座。李伟瞧了瞧朱翊钧:“外孙,你当了几个月的皇帝,舒坦不舒坦?”朱翊钧道:“不舒坦,每天要看好多奏本。”李伟说:“还要学会装腔作势,是不是?”李伟夸张的动作,逗得朱翊钧哈哈一笑。
李伟来问一件事,说是户部派人来告知,皇上收回了旨意,所有皇亲国戚继续执行实物折俸,到底是谁的主意?李太后让他不用管是谁的主意,最终拿主意的当然是皇上和她本人。李伟将童立本被那胡椒苏木折腾得上吊死了,满京城的官员都去给他致祭的事告诉李太后,李高在旁敲打他说:“爹,你说这事干吗,该说说你自个儿的事。”李伟挠头了一阵道:“这事是你弟弟狗蛋提出来的,咱舌头短说不清白,狗蛋,你说。”李太后不满地说:“爹,李高好歹也是锦衣卫千户,正五品的官,你怎能老这么狗蛋狗蛋地喊呢?”李伟道:“喊惯了,改口难呢。”转头指着李高说,“托姐姐的福,你如今不当狗蛋了,你要说的事,还要求你姐姐开恩呢。”
李高开口道:“姐,你如今是太后了,咱外甥是皇上,但他年纪太小问不了事,朝廷的政局,都是由你把舵呢。”李太后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这是谁说的?”李高把外头人都说她母仪天下,是个好太后的话告诉她听,李太后却说:“好太后不止我一个,还有仁圣陈太后。”李高道:“但你是皇上的生母,情形不一样。”李太后怒道:“有啥不一样?外头乱嚼舌头,是不懂朝廷礼法,未必你们也不懂?你再胡说八道,从此就不要见我!”
李太后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李高吓得两腿发软差一点滚下凳儿来。
李伟讪讪地开口说:“李高,你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你姐替大明江山把舵,你知道就行了,还用得着往外吹喇叭?闲言少叙,还是把那事儿给你姐说说。”李高耷拉着脑袋,让他还是自己说。李伟嗫嚅地说:“彩凤,你爹还是个伯呢。”李太后不解:“什么百啊千的,爹,你说清楚点。”李伟说:“咱是说,闺女你都当上太后了,咱还是个武清伯。”
李太后明白了:“你是说的这个。”
李伟说:“彩凤,你看俸银改成了胡椒苏木,爹跟你一起背着,我也就不计较了,你爹头上这个伯字儿,是不是换一个?”
李太后脸上神色很是平常,让人看不出什么来:“换个啥呢?”
李伟说:“当然是侯字儿啊。”李太后道:“那不又升了一级?”李伟说:“闺女你从贵妃晋为太后,当爹的按旧例,也该上个台阶了。”李太后道:“爹,家有家法,国有国法,什么都得按章程办事,不能乱来!”李伟嘿嘿笑道:“国法,国法谁定的,皇帝定的!现在咱外孙是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他说让他外公当个武清侯,谁还敢说个不字儿?”
朱翊钧欲说什么,见李太后拦住他,又打住话头。李太后对他说:“你以为皇帝就没人管了?天下人的眼睛雪亮着呢!皇帝做错了事儿,不要说百年之后遭人詈骂,就是当朝也难以过关。钧儿的爷爷嘉靖皇帝爷,喜道术好斋谯,领着一帮妖道把丹灶烧到大内来了。结果怎样,出了个海瑞,抬着棺材上朝,递本子指责皇帝爷。如今,嘉靖皇帝爷死了,可是读书人一提起海瑞,还赞不绝口,爹,这就叫人心!”
李伟说:“讲这些大道理,咱当爹的讲不过,你方才讲到皇上想做的事儿怕百官反对,可是,给咱提个级弄个侯字儿,也是他们当官的建议。”李太后问是谁的建议,李伟道:“咱说不清,狗蛋,你说。”李高上前说:“这建议是礼部右侍郎张四维提出来的。”李太后问:“他还说了些什么,你详细道来。”李高道:“张四维说,按国朝惯例,国丈的最高勋位只能是伯,但咱爹情形不一样。第一,在咱爹之前,没有哪一个国丈的外孙当了皇帝,有的还没有等到外孙登基就去世了。有的虽有外孙却不是太子。所以,咱爹这是特例。”
李太后皱眉道:“张四维既这么说,为何不见他有本子呈上?”李伟说:“他想写,但晋封的事儿,不能用手本,应用礼部公本。说到公本,张四维当不了家。”李太后问:“为何?”李伟道:“张四维不是礼部尚书。”李太后听了冷笑:“绕了半天,张四维是想当尚书。”
李伟上前一步,想跟太后说清楚张四维想当尚书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这个官,张三当也是当,李四当也是当,就看当上去以后给不给咱们办事。李太后问:“爹,你知道张四维的出身吗?”李伟依稀想起,曾经听人传过,他是高拱提拔起来的人。李太后说:“既知道这一层,为何还要替他讲话?”李伟道:“闺女呀,你不要定眼看人。张四维先前跟着高拱跑,这不假。有奶便是娘嘛。高拱现在没奶给他张四维吃了,他凭啥还跟着那糟老头子?他只会睁大眼睛,找个新靠山。”
李太后道:“这种人更不能用!”
李伟龇着黄牙一笑,说道:“闺女尽说傻话。你大概记不得了,你三岁的时候,爹带你走亲戚,他家一只黄狗扑上来咬你,爹去拦,被那畜牲咬了一口,至今,脚脖子上还留了一个疤。后来,爹把那只黄狗牵回来了,先吊着打了一顿,再好好地喂食儿给它。不出两个月,那条大黄狗便习惯了新主人。村里头一些娃儿想欺侮你,大黄狗就扑上去咬。那几年,爹在外做泥瓦匠,常常不回家,多亏了那只大黄狗保护你。”
李太后不由露齿一笑:“爹真会打比方。”
至于李伟要当侯的事儿,李太后说:“这事儿,得廷议,现在,你请回吧。”
茶楼雅间内,魏廷山和王显爵入座,侍女将茶倒上。茶是今年的安溪铁观音,属于极品,王显爵却无心去品,他急急把魏廷山找来,为的是张四维四下活动争夺礼部尚书位子的事。魏廷山听后冷笑,因他早已听说,张居正让杨博老推荐的礼部尚书人选一共有三个人,这名单已送呈到皇上那里,排在首位的是现任南京礼部尚书的万士和,王正林次之,最后是张四维,根本就没有王显爵。而万士和是张居正的同年,所以王正林跟张四维仅仅是个摆设。王显爵绝望道:“这个张居正,是铁心要把你我这些高拱余党整垮整死了。”
照王显爵的脾气,他绝不当缩头乌龟,要死也得弄它个鱼死网破。因此,他恳求魏廷山出面说服许从成,让他一定以维护朝纲的名义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参张居正一本。
魏廷山答应了他。
张居正府厅堂内,地上扔着一个破裂的空竹,允修和嗣修在争吵到底是谁弄坏的。说着两人拉扯起来,被张居正看到,大喝道:“都吵什么?回屋去!”允修、嗣修停下来,惊恐地看着爹。顾氏闻声而入,她将两个儿子推出厅堂。张居正缓缓坐在太师椅中,顾氏柔声问:“你今天怎么发那么大脾气?是不是遇上不顺心的事?”张居正道:“说来话长,你去把游七叫来!”
游七将布袋放在八仙桌上,张居正疑惑道:“怎么回事?”游七说:“童夫人不肯收,我被他们撵出来了。”张居正道:“人家都在气头上,做出什么举动来都可以理解。过些日子等事态平息了,你再去一趟。”
家丁来报:“老爷,冯公公有事求见。”张居正让带他去书房。
书房内,四只红木箱子放得整整齐齐。张居正白天在内阁处理政务,分身无术,这些奏章只好晚上在家中览阅。冯保道:“张先生,这么多大臣的自陈不职疏,你都得看吗?”张居正说:“肯定都得看。”冯保笑道:“张先生不必那么认真,翻一翻就可以了。你只消看看奏本上的名签,凡是高拱的那些个死党,门生故旧,就一笔勾掉,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张居正说:“这样做不妥。”冯保道:“有什么不妥!在这件事上,你得听我的,你抢了高拱的首辅之位,他的这些门生故旧对你恨之入骨,你要是心存疑虑,这首辅的位子就很难坐稳。而且据我所知王显爵、张四维都在四下活动,目的是想要抢占吕调阳留下的那个位置。”
礼部尚书这个位置,换了任何人都会眼馋,他们的做法倒也合乎情理。但张居正如果借京察之名,排斥异己,岂不正好授人以柄?冯保道:“你管那些舆论干啥?你不这么做,就没人嚼舌头了?你听说了吗?羊尾胡同已经人满为患,他们可是想借童立本的死大做文章呢!”张居正说:“这事儿也有我考虑不周之处。”冯保道:“你呀,就是太讲究公道了,我可是提醒你,包括李太后在内,她可是对你既信任,又不放心。所以在此时刻,你需要保持一份清醒,尤其是对驸马都尉许从成,还有王显爵、魏廷山等人,你要格外提防。”张居正说:“多谢冯公公提醒。”
冯保告诉他明天一早,太后要召见众大臣廷议的事,让他得及早做好准备。正欲走,张居正想起一件事,他让冯保转告太后,泰山提举杨用成前几天来交香税银,有五千两银子的亏空,他说,这是今年四月邱得用去泰山为先帝祈福时向他索要的,说是买了礼品送给李太后,不知是否属实。冯保听后说:“这一定是邱得用中饱私囊。”张居正道:“他要这么做,胆子也太大了,请你与太后核实此事。”
朱翊钧坐在丹陛之上主持廷议,陈太后、李太后两人坐在丹陛之侧、垂帘之后,冯保站在丹陛之侧。参加廷议的大臣有荣国公、锦衣卫都督朱希孝、附马都尉许从成以及张居正、吕调阳、杨博、葛守礼、朱衡、王国光、王之诰等人。
朱翊钧从袖笼里掏出一张字条念道:“朕今日召见诸位大臣,有几件事要议,第一件事,就是核定礼部尚书人选,诸位臣工,请说出各自意见。”
众大臣道:“臣等谨遵皇上安排。”
张居正安排廷议之前,吏部尚书杨博先述说缘由。杨博陈述道:“吕调阳升任内阁辅臣之后,礼部尚书一职出缺,臣遵皇上旨意,选拔三人作为备选,这三人依次是:南京礼部尚书万士和,翰林院掌院学士王正林,礼部右侍郎张四维。”
葛守礼见张四维摆在第三,提出异议:张四维只是礼部右侍郎,在他前面,还有一个礼部左侍郎王显爵,为何要越过王显爵而推荐他?杨博回答说:“此事,我曾与首辅计议过,张四维担任过翰林院侍讲学士,谙熟本朝典章制度,如果出掌部务,可能更让皇上放心一些。”
但朱希孝说王显爵在礼部主政也有一些年头了,难道他就不熟悉部务吗?许从成听后击节道:“朱大人问得好!平心而论,王显爵也好,张四维也好,谁当上部堂大人,我许从成都赞成,但是,我觉得这个推荐有问题。”
听了许从成的话,朱翊钧问道:“有何问题?”许从成说:“因人划线!说穿了,不用王显爵就是因为他是高拱任上的人。”
王国光道:“王显爵在谁的任上当过官,这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在胡椒苏木折俸中,处处与朝廷作对设置障碍,这种人朝廷怎能重用?”许从成斥道:“王大人,你这是同张居正一个鼻孔出气。”王国光辩解道:“我这是在维护朝纲。”许从成说:“朝廷纲纪不可用于个人的恩怨。”杨博从中调停:“不用争了,张四维仅排第三,前头,还有万士和与王正林。”许从成道:“这两个人我不认识,无权发表议论,其实我对张四维也并无恶感,他如果能担当礼部尚书,应该说也是众望所归,我只是为王显爵鸣不平。”朱希孝说:“许大人的话有道理,张四维如果出掌礼部,王显爵也该调往其他部院重用。”
垂帘后,陈太后问李太后,这个王显爵是个什么人?为何有这么多大臣替他讲话?李太后告诉她:“他与吏部左侍郎魏廷山两人,是高拱的哼哈二将。”陈太后道:“既是这样,无论如何王显爵不能用!”
张居正道:“许大人、朱大人等方才都为王显爵鸣不平,说实话,论资历、论名望,王显爵都应该升任礼部尚书,但我要问各位一句,我们为朝廷延揽人才,为皇上寻找股肱,难道就只能看资历与名望吗?这个王显爵,在吕调阳调离礼部之后,从他手下经过的税银无数,比如僧道度牒的发放、香税银、花捐,都由王显爵亲自督纳。但上缴太仓的银子却寥寥无几,当然我手上还没有王显爵从中贪墨的证据,但从向太仓交纳的督税来看完全不符合实际。再说所谓名望,也复杂得很,勤政爱民者,有名望,学术有成者,有名望,谨言慎行者,有名望。但王显爵的名望不知是属于哪一类。我打个比方,如果将海瑞与严嵩两个人拿来比较,我看海瑞得不到太多支持,而严嵩就不同了,为什么?因为海瑞是为朝廷当官,为老百姓当官,得罪人多;严嵩是为自家当官,为朋党当官,他自然就会处处逢迎,如鱼得水。诸位说,仅从名望与官员的拥戴程度来选拔官员,我们能为朝廷,为皇上选拔到真正的官员吗?”
“说得好!”李太后欲从帷幕后走出来。陈太后一把扯住她:“妹子,我俩是内眷,不能见外臣。”李太后说:“我们该破破这个规矩了。”说着,拉着陈太后走出帷幕。
朱翊钧从御榻上站起,众大臣跪下:“恭请两宫太后圣安!”
行礼过后,李太后说:“方才张先生的一席话,说到我的心坎上了!说实话,张先生最初提出京察,我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些时看他做事做人,我总算明白了,他的京察,是要为皇上选拔真正的人才,裁汰那些贪官、昏官和庸官,这是件大好事,他这样做,陈太后放心,咱放心,皇上也放心!所有长眠于地下的大明前朝的皇帝们,也都放心了。”
朱翊钧说:“各位大臣,要记住两宫太后的训示!”众大臣忙答:“是!”
李太后说:“礼部尚书的任用问题我看不妨先搁置一下,但王显爵所催督的那些赋税,我看有必要进一步核实。希望你们这些大臣,都要像张先生这样,多为皇上排忧解难。”
众大臣齐呼:“臣等谨遵太后懿旨。”
李太后对张居正说:“张先生,国事你要操劳,皇上的学习读书,你也要操劳才是。”
张居正道:“皇上的学习,臣一直不敢忘记。今天,我还给皇上带来了一件礼物。”张居正朝门外招招手,姚旷拎了一个锦盒进来,递到张居正手上。张居正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个木葫芦样的东西来。朱翊钧瞪大眼睛,好奇地问:“这是个啥?”冯保伸着脖子看了看,哧的一笑,说道:“这不就是空竹嘛。京城里头,满街的孩子都玩这个。”李太后脸一沉,问:“张先生,这就是你送给皇上的礼物?”张居正道:“启禀太后,臣知道这礼物太轻,这是臣派人在草甸子集市上花两个铜钱买的,但臣认为,皇上一定会喜欢它。”
朱翊钧朝着张居正嚷道:“张先生,这空竹,它究竟如何玩?”
张居正说:“皇上不必着急,臣这就玩给你看。”说毕离座起身,走到屋子中间,面对御座上的朱翊钧,把空竹朝空中一抛,熟练地扯动绳索,空竹便随着他的手势上下翻飞。李太后看着这位长髯及腹身着一品仙鹤补服的大臣,那么投入地玩一只空竹,她既感动又觉得滑稽;众大臣互递眼色,神态各异。
朱翊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只翻飞腾跃的空竹,神情无比兴奋。有一次,眼看空竹快要跌到地上,他吓得惊叫一声,霍地从御座站起,恨不得一步跳下金踏凳,去抢救那只空竹。须臾间,但见张居正手轻轻一抖,那只空竹又贴地飞起。他又高兴得拍掌大笑。
玩罢,张居正收了绳索,又把空竹托在手上,他额上已是热汗涔涔。冯保吩咐值事小火者送上拧好的湿巾递上,张居正并未慌着揩汗,而是向小皇上禀道:“这空竹,请皇上试着玩玩。”
朱翊钧走下御座,接过空竹。李太后在旁发问:“张先生,你是皇上的老师。你不教他学问,却让他玩空竹。岂不是玩物丧志?”张居正道:“太后,臣这几日与他们这些部院大臣交谈时,曾问过他们,小时候除读书外,是否玩过空竹之类的玩具,几乎所有被询问之人,都回答说玩过。这空竹可舒筋活络,启沃童心。偶尔玩习之,有百利而无一弊。臣之犬子允修,与皇上圣龄相同,往常总显得病恹恹的,读书听讲打不起精神。自玩了空竹后,好像换了一个人,一天到晚朝气蓬勃,与塾师问答,嘴巴十分勤快,犬子由厌学到乐学,皆空竹之力也。”
李太后点头:“听张先生这么一说,这空竹还是疗治孩子贪玩的灵丹妙药?”张居正说:“回太后,臣以为空竹有此功效。”李太后道:“既是这样,钧儿就不妨试试。”
御前廷议结束后,各位大臣纷纷散去,许从成与朱希孝、葛守礼走在后头。张居正竟然在殿堂之上抖起了空竹,许从成直说乱了套了。朱希孝讥道:“他的精力真够旺盛的,一只眼要提防着咱们这些官员,另一眼还得看着皇上的脸色。不但教皇上如何惩治官员,还要教皇上如何玩空竹。”葛守礼打算从这里回去,就给皇上递辞呈告老还乡,许从成劝他道:“葛大人,你是三朝老臣,你一走,我们这些人不就更势单力薄了,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得跟张居正抗争,直到把他轰出京城。”
金学曾刚出现,书办便迎上:“金学曾,部堂大人等你多时。”司务官坐在屋里听见,跑来问:“部堂大人找他有何事?”书办笑道:“八成是咱们的观政大人要升官了。”金学曾在旁说:“李大人,别听他胡诌。”他内院走去,司务官在后头高喊:“金大人,当了官别忘了请客。”
金学曾推门进了王国光值房,问找他有何事,王国光让他收拾一下,首辅张大人要见他,要同他一起去内阁,金学曾颇喜出望外。
张居正道:“知道找你来做什么吗?”金学曾道:“卑职猜测,首辅大人将委我以重任。”张居正满意地点头:“我跟王大人商议,决定派你到礼部查账,你意如何?”金学曾说:“卑职一定不负众望,请部堂大人允许卑职从度支司选派几个精通账路子的吏员一同前往,礼部这个马蜂窝,卑职捅定了。”王国光道:“记住,你此番前去,是替朝廷查账的,不是去帮什么人泄私愤,你看首辅还有什么吩咐?”
张居正对他说:“我送你八个字,秉公办事,不徇私情。只要你按这八个字去做,若遇到什么障碍,本辅与部堂都会为你撑腰。”金学曾道:“多谢首辅与部堂栽培,卑职去了礼部,一定锱铢必较,把这趟差事办好。”张居正赞许道:“看来你是个肯干事的人,有这一点就很好。年轻人少一点风花雪月的清流习气,多一点忧患意识务实精神,朝廷的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金学曾忽从袖筒里扯出一张银票来,双手递给王国光,道:“部堂大人,方才首辅教诲,卑职铭记在心,这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卑职把它捐给太仓,或许能解燃眉之急。”王国光道:“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钱?”金学曾笑道:“卑职其实是穷光蛋。”王国光问:“那这一万两银票怎么来的?”金学曾答:“赌来的。”王国光惊问:“赌来的?你赌什么?”金学曾说:“那天我进了秋魁府,与称霸京城的蟋蟀王毕愣子一局定输赢,赢回了这张一万两的银票。”
能赢过毕愣子的人简直闻所未闻,金学曾却道:“毕愣子不过尔尔,赢他又有何难?”王国光只是不信,张居正因早从游七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深知他所说的是实情,为他证实道:“王部堂不必光火,这张银票的确是金学曾从毕愣子手上赢回来的,不过,你方才对部堂大人说你是一个穷光蛋,这就是一句假话。”金学曾说:“卑职真的很穷。在京城里租屋居住,行囊里大概还有三五两银子。”张居正问他三千两银票的赌资从何而来,金学曾道:“回首辅大人,卑职的那三千两银票是假的。”说着,从袖筒里摸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拿起银票翻来复去看了半天,也未看出破绽。他递给王国光,王国光看了也分不出真假,金学曾瞅着两位大人,不无得意地说:“就这么看,一般人很难看出破绽。这是加厚楮皮纸,须得剥开,中间藏有密押。兑银之时,朝奉就会发现。只要不兑银,拿到外面便可诳人。”
王国光问:“这张假银票也是你制作的?”
金学曾神秘地摇摇头,答道:“非也,如今京城里头,作伪高手大有人在,先是制假古董,什么夏鼎商彝,秦戈汉镜,弄出来几可乱真。然后寻那些附庸风雅的冤大头卖出去,赚回大把的银子。发展到后来,这些人什么赝品都作,上至诰命券书印信关防,下至婚书契约,凡有用之凭据,几乎无一不具。卑职的这张假银票,就是花一吊钱请他们制作的。”王国光问他:“你如此作假,万一失手怎么办?”金学曾说:“卑职看到国库耗竭,想通过此举,为户部度过危艰略显芹心,也就横下心来铤而走险。”
王国光道:“真是难为你了。”
户部咨文内阁,内阁将批件送到了礼部,要到礼部查账,王显爵大怒。听说来的又是那个在储济仓打架的九品观政金学曾,有名的刺儿头,分明是想将礼部一锅端。他让纪有功告诉金学曾:不许踏进大门一步。金学曾虽怒,纪有功对他说户部与礼部同属六部,而内阁只为皇上拟票,并不能凌驾六部之上,所以他无权来查账,他只好悻悻离去。
听说来礼部查账的人被王显爵轰走了,魏廷山惊道,这下可闯了大祸了,因他知道查封礼部账目是太后和皇上的旨意,把人轰走等于抗旨。王显爵说:“我已经豁出去了,大不了卸官回家,反正进是死路,退也是死路,倒不如利用童立本的死跟他决一死战。”王显爵想为童立本举行公祭,所有言官都站在王显爵这边,愿意参加公祭,眼下的要务是说服武清伯、许从成这些皇亲国戚,一旦他们能加入,皇上还能拿谁去治罪?
胡同里到处摆满灵幡挽幛。童立本家院子里,十几个身着孝服的哭婆子干嚎:“童大人嘞,你死得惨!”各种品级的官员进进出出。左都御史葛守礼的大轿在巷口停了下来,哭声中,葛守礼在灵堂致祭,亲自把一幅挽联挂出:
任上清官,瘦骨苍颜形影只
胸前遗物,苏木胡椒袋子双
众人鼓掌,连声叫好。
葛守礼一言不发退出。纪有功指着葛守礼的背影:“诸位,你看葛大人都来了,待会儿,那些高官大僚都会陆续前来致祭的。”众人各各议论道:“天下斯文同骨肉,只要有点良心,都会同情童立本。”“王显爵大人倡议为童立本公祭,这是大得人心之举。”
刑部大牢里,那绑匪终于招了。他是江湖上的一个浪人,外号飞鹰,是一位姓寥的公公指使他绑架玉娘。听那位公公说,他也是在帮人忙,说是大内有位公公,他的侄子被抓,为了救他才不得以而为之。王篆将其移往巡城御史衙门暂时关押。
待王篆告诉张居正是邱得用指使的,他想利用绑架玉娘来换取章大郎的无罪释放时,张居正不禁叹道:“这个邱公公平日里十分寡言,是个老实人,但在此时却做出了如此愚蠢的举动,真是可惜啊!”
与此同时,王显爵要为童立本举行公祭的事,也从王篆口中传到了张居正耳朵里。自童立本死后,王显爵、魏廷山等人上蹿下跳,借机闹事,如今,京城各大衙门舆论哗然,局势有失控之虞。张居正点头说知道了,同时告诉他说,王显爵他们居心叵测,想借此闹事是另外一回事,但童立本是无辜的,所以,他应该去吊唁。张居正让王篆顺便去户部通知王国光,说希望他也前往羊尾巴胡同致祭。
一帮穿着孝服的哭婆子,一齐放悲声嚎道:
哎哟——
我的童大人嘞,我的童大人,
你凭什么这样狠心,
丢下傻儿子,丢下苦命的老婆。
一脚踏上奈何桥,
要去阴曹会阎罗。
满街人群都大骂,
这是胡椒苏木惹的祸……
羊尾巴胡同口人声鼎沸。两乘大轿落下,王国光与王篆从轿里走出来,众人回头闪开一条通道。
纪有功悄悄对桂儿说:“王国光是逼死童立本的真正凶手,要不是他死命维护张居正的实物折俸,童立本也不至于自寻短见。”旁边有人附和道:“对,桂儿你该找他偿命!”纪有功煽动道:“问他要回童立本!要回该属于你的东西!”
王国光与王篆迈入门槛,桂儿怒视他俩。王国光深鞠一躬:“听闻童立本遭遇不测,我王国光特意前来表示哀悼。”桂儿注视着他,忽然一头向他撞去。王篆一把抓住桂儿:“你这是干什么?”桂儿哭叫道:“你还我家老爷的命,你若不搞胡椒苏木折俸,我家老爷就不会死呀,你还给我啊!”王国光变色道:“童夫人,你家老爷不幸逝世,本部堂也深为悲痛。”桂儿斥道:“你悲痛个屁!你要是悲痛,就不会扣了他的俸银;你要是悲痛,就不会眼看我们一家人连锅都揭不开;你给我滚,你滚出去,滚出去!”
王国光还想说什么,但被王篆拽出门去。众官吏默默地注视他们。王国光无地自容地走向巷口。
王显爵、魏廷山二人在李府管家钱生亮的引领下,走进李伟府后花园。李伟正蹲在墙头上专心致志地砌墙,王显爵道:“武清伯,你这天下第一皇亲,怎么还做这泥水匠的活儿?”李伟呵呵笑着:“闲着还不是闲着,咱这是练手艺呢。”
进了客厅,李伟对他说:“王大人,那天我差点和我闺女吵了起来。”王显爵问:“为了何事?”李伟说:“还不是为你鸣不平!张四维要是当上了礼部尚书,不就把你晾在一边了?”王显爵道:“有人在我面前乱嚼舌头,说你去乾清宫是为了帮张四维说话呢?”李伟摆手道:“哪的事?张四维是来找过我,但礼部尚书一职根本就不适合他,他哪能跟你比呢?你是左侍郎,要升也该先轮到你啊!”王显爵道:“不把我的官给撸了,就算大幸了,还谈什么礼部尚书?你看看,他张居正在我脑袋上撒泡尿也就得了,如今竟跑我头上拉屎了。他派了一个观政,要跑到礼部来查账。”
李伟问查什么账,王显爵道:“今年春上,李太后名下的管事牌子邱得用去泰山敬香祈福,返京时花了五千两银子,买礼品孝敬李太后,张居正派人来,就是为了追查这件事。”李伟气道:“这个张居正,竟敢跟咱闺女作对了?”
魏廷山趁机说:“可太后偏偏还要器重他,武清伯大人,我知道你老人家一贯主持正义,因此有一件事,想求你支持。明日,王大人主持童立本的公祭,京城各大衙门的官员都去,我们也想请你加入。”李伟问:“在哪里?”魏廷山说:“就在童立本住的地方,羊尾巴胡同。”
李伟犹豫着,王显爵说:“武清伯大人,可怜童立本留下孤儿寡母,您老就出个头吧。”半天,李伟终于答应了。
金学曾到张居正值房说了到礼部吃了闭门羹的事,以及王显爵盛气凌人,拒不见人等,张居正直说岂有此理。他对金学曾说:“整顿财政,首先是挖硕鼠,逮耗子,你去查人家的账,人家当然不可能欢迎你,但不管怎样,就算它礼部是一颗铜豌豆,你也必须生出一副铁嘴铜牙把它嚼碎。”金学曾告诉他:“卑职在礼部有一个同乡,他偷偷告诉我,那香税银五千两银子是太后花掉的,咱们要去查账,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居正问:“你还听到什么?”
金学曾说:“还听说,武清伯李伟,与王显爵私下打得火热。”
张居正对他说:“这些你都不要管它,本辅给你的任务就是两个字,查账!”
金学曾答应道:“是。”
李太后大怒:“公祭?是谁的主意?”得知是王显爵与魏廷山,李太后更加生气:又是高拱的哼哈二将,她问各大衙门的官员有什么反应,冯保告诉她:“听说许多有头有脸的官员,明日都会前往。”李太后疑道:“这两个人,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冯保把高拱担任首辅多年,培植党羽,扩大势力范围,高拱一走,王显爵与魏廷山便成了这些人的头儿的事说了一说,并说他们是想借童立本的死,反对万岁爷提出的京察。朱翊钧在旁怒道:“谁反对京察,朕就免他的官。”冯保说:“万岁爷,你撤谁的官呀,官员们可是找到了一个大后台呀。”朱翊钧问:“谁?”冯保答道:“武清伯,他答应魏廷山与王显爵,明日去参加童立本的公祭。”李太后怒道:“简直是瞎胡闹!冯公公,你去告诉武清伯,就说我不准他去。”冯保答应。
李太后叹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胡椒、苏木折俸,会闹出这大的风波。如今已死了王崧、童立本两人,章大郎也被判了死刑。”说到章大郎,李太后又想起了邱得用。自章大郎判了死刑后,邱得用整天眼泪不干,她想着这老奴才跟了她十几年,怪可怜的,准他一个月的假,让他回家歇息,如今过去了半个多月。想起这事,她对冯保说:“冯公公,你落空儿,代表咱去邱公公私宅瞧瞧去。”
冯保道:“老奴遵旨。只是有件事,老奴不敢隐瞒。”
李太后问:“什么事?”
冯保说:“今天,张居正与王国光派人到礼部查账,但是被王显爵拒之门外。”
李太后怒道,这个王显爵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公然抗旨。冯保说:“但他抗旨的理由说是为了太后您着想。据我调查,泰山提点杨用成来京交香税银,短了五千两。据说是今年春上,邱得用带队前往泰山为先帝爷祈福,回来时向杨用成索要了五千两银子的礼物,号称是带给您的,所以王显爵怕一旦查账,查到太后娘娘的头上。”李太后坐下惊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邱得用索要什么礼物?”冯保道:“老奴调查了这件事,那些礼物一部分给了武清伯,余下的他私吞了。”李太后的火气重又起来:“邱得用这个奴才,竟敢打着我的幌子索要银两,外头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我爱贪这小便宜。”冯保又说:“王显爵正是利用太后您,阻止查账。”李太后咬了嘴唇:“别说了!钧儿,对这些心怀叵测之人,看来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了,你说呢?”
朱翊钧问:“母后,你说怎么办?”
照李太后的意思,邱得用跟了她多年,这也是一时糊涂,念他是个老实人,将他留在宫中督办伙房就算了。但冯保连说不妥,他打着太后娘娘的幌子中饱私囊,已经大大损害了太后娘娘的名声。这且不说,还有一件事,邱公公更是胆大包天。
邱得用为了保全他侄子章大郎的性命,与惜薪司掌印寥均共谋用银子买通江湖浪人绑架玉娘,以此对张先生进行威胁。那个绑匪外号飞鹰,已被王篆捉拿归案,现拘押在巡城御史衙门,他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一听说此事,李太后道:“这个邱得用,真是不想活了!”
邱得用回籍闲住。圣旨很快到了邱得用家中,太后娘娘念他多年的苦心照料,赐给他两百亩庄田养老。接旨后,他缓缓起身,泪流满面:“太后啊,那些个贪官污吏贪墨吃空额,数目惊人,你为何不抓?而我仅挪用了区区五千两税银,却被你贬逐出京,太后啊,你好狠心哪!”他的声音在堂屋中回荡。
高拱的那些余党正准备以为童立本公祭之名,向张居正大人示威。冯保让陈应风立即制订切实可行的方案,想方设法阻止公祭。陈应风回他:“冯公公放心,咱们东厂对付闹事的官员,历来都有一套。”
张居正埋首看官员们的《自陈不职疏》,冯保进来,跟他说:“魏廷山、王显爵两人主持童立本的公祭,各部院的衙门官员明早都将前往。”并告诉他:“他们都串通好了,公祭之后,所有官员都要走到紫禁城来,向皇上请愿,要求废除京察。”张居正只是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去。”冯保再三对他说:“张先生,这些人是要赶你下台呀!你不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就会要你的命!”张居正只是笑道:“万历新政还没有开始哪,这火药味儿,就这么浓了?”
冯保让他一定想办法制止明天这场公祭,千万不要让王显爵的阴谋得逞。方式最好是镇压,凡参加公祭的官员一律抓起来。张居正不肯,并对他说:“我决定明日亲自去参加童立本的公祭。”冯保道:“张先生,你疯了?王显爵他们举行公祭,就是为了整你。”张居正却说:“我知道,但各大衙门的官员,参加公祭的目的是不同的,绝大部分是为了同情童立本而去,我只要到了现场,就可以取得他们的谅解。”
冯保笑道:“张先生,不是我笑话你,你这是书生之见,明天现场秩序混乱,你去会有危险的。你上台所做的胡椒苏木折俸、京察这两件事,那些官员恨不得把你吞了。他们一人一口唾沫,也会把你淹死。”而张居正却宁可被他们的唾沫淹死,也决不会对饮恨而死的官员袖手旁观。安全方面,他已通知王篆,明天在羊尾巴胡同一带加强警戒。冯保说他如果一定要去,也要征得太后与皇上的同意,张居正却道:“这是我个人的事,我看就不必了吧。”
冯保走出来,陈应风迎上,问:“张先生是何态度?”冯保道:“他呀,十足的书呆子,等不得了,你按既定方案行事!”陈应风答道:“是!”说罢,纵身一跃,跨马而去。
官员们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羊尾巴胡同。十几个签单答应迎宾叫子,都站在小院门口迎客。
“吏部员外郎姜大人到!”
“刑部郎中赵大人到!”
“礼部员外郎夏大人到!”
“兵部武备司主事贾大人到!”
“大理寺少卿方大人到!”
“都察院佥都御史顾大人到!”
接着就是唢呐哀乐和哭婆子们的干嚎。
一乘八人抬大轿在人丛中停下,王显爵跨下轿来。纪有功赶紧让吹鼓手们大奏哀乐,在呜哩哇啦的唢呐声中,十几个哭婆子尖着嗓子,一齐放了悲声。王显爵很是满意:“这些哭婆子个个嘴巴滑溜,哭得好,哭得好!”
一乘两人抬小轿停下,魏廷山下轿。王显爵一愣:“你怎么坐这么一乘小轿来?”魏廷山道:“到这里来,还讲什么排场。”
张府中,张居正穿上官袍,带上官帽,扎上腰带,游七在一旁伺候着他,姚旷、李可均站在一边。顾氏得知他真的要去参加公祭,劝阻不成,只得吩咐李可多带些人,不能离开老爷半步。
为一个上吊自尽的六品主事举行这么大的公祭,国朝史无前例。王显爵在猜测张居正会不会出面干涉,比如说派兵来驱散什么的,魏廷山说:“如果他那样做,岂不正好?问题是他不会这样做,自胡椒苏木折俸以来,出了这么多事情,张居正却不置一词,你不觉得奇怪吗?”但不论如何,由武清伯李伟和附马都尉许从成挑头与他作对,对他来说,这麻烦也着实不小。
顺着魏廷山手一指,王显爵看去,只见陈应风在人缝中乱挤。王显爵疑道:“这个人怎么有点面熟?”魏廷山提示道:“会不会是东厂的奸细?”王显爵点头:“有点像,所以说,我们不可大意。”
武清伯府,李伟走出大门,正欲登上大轿,忽见另一乘大轿自巷口抬来。大轿停下,冯保从轿内走下,对他说:“武清伯,我来传皇上的圣旨,慈圣太后的懿旨。”接着宣旨道:“皇上与太后,要你今天在家待着,哪儿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