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室重要吗?到底为什么重要?有些人可能不喜欢其他同胞生活在信息茧房中。然而,在抽象意义上,这可谓是我们每个人的自由选择。如果人们就是想要在莫扎特、橄榄球、反气候变化论者或电影《星球大战》上面花时间,那又如何?何必担忧呢?
对此,最直接也最有局限性的回答是:回音室会激发暴力极端主义。如果想法相似的人们互相煽动,激起更严重的愤怒,后果可能真的非常危险。恐怖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感情和思想的问题,暴力极端主义者们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利用社交媒体开展招募,力图扩张他们的成员,或者激励“独狼”(lone wolves)从事谋杀行动。他们利用社交媒体推广自己的世界观,企图扩大恐怖主义的影响力。这种现象正是当今世界面临许多严峻威胁的诱因。
从更广泛的角度来说,即便没有制造暴力和犯罪,回音室仍然给实际治理(actual governance)带来了相当严重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回音室催生了危害深远的政策方针,也可能使集思广益的能力急剧降低。试想如果美国能够进行合理的枪支购买管控(我很认同这么做)。比如,列入恐怖分子监测名单的人,应当被剥夺购买枪支的资格,除非他们证明自己对他人没有威胁。或者试想应该加强管控温室气体排放的立法比较好(这个观点我也很认同)。(或许你不同意上述事例,但这无伤大雅,你也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议题。)在美国,由于选民们将自我隔离在由同类人组成的群体中,加剧了上述议题的政治群体极化(political polarization),使与之对应的合理解决方案更加难以产生。即使这种自我隔离只涉及一小部分选民,他们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特别是考虑到他们强烈的政治信念。公职官员对其选民负有责任,即使他们急欲达成某种协议,也会因为担心选举失利而不得不放弃类似的行动。社交媒体本身当然不是罪魁祸首,然而在标签共和国(#republic)中,问题就变得更糟糕了。
我曾在若干个联邦政府部门工作多年,也曾在各种场合与国会议员们会面。对于许多的重要议题而言,共和党议员们曾对我说,“我们当然愿意与民主党人一起投赞成票,然而一旦如此,我们就会丢掉自己的议席。”毫无疑问,在对待与共和党人合作的问题上,民主党人私下里偶尔也会表达同样的观点。两党都担心回音室效应,担心来自部分选民的负面意见会在喧嚣中爆发,并可能对选举结果产生报复式的影响。社交媒体放大了这种“噪音”,因而加剧了群体极化。
在过去二三十年中,美国的“党派主义”(party-ism)——一种人们对自己反对的党派发自肺腑的无意识厌恶愈演愈烈。当然,党派主义没有种族主义那样可怕,没有人由于党派主义沦为奴隶,或因此被划入低级种姓(lower caste)。然而,根据某些标准,党派主义的影响力在当下已经超过了种族主义。1960年,只有5%的共和党人和4%的民主党人表示,如果他们的孩子与其他党派的人结婚,他们会感到“不快”。5到2010年,这两个比例分别达到了49%和33%,远高于因为他们的孩子与肤色不同的人结婚而感到“不快”。6在人才录用方面,政党也相当重要:很多民主党人不愿雇佣共和党人,反之亦然。基于相同政党的倾向,雇主甚至可能愿意雇佣一个更差的应试者。7对上述和其他的调查结果,我们应谨慎断言其背后的因果关系。社交媒体和互联网应为党派主义的显著增长负责,这样的说法太武断了。然而,毫无疑问,碎片化的媒体市场是滋生党派主义的重要因素之一。
党派主义本身不是民主自治的最大威胁。但是如果它削弱了政府处理重大问题的能力,就可能给人民的生活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在上文,我提及了控枪和气候变化的例子,我们还可以思考移民改革乃至基础设施建设,它们都是美国近年来悬而未决的议题,其中部分原因可以归咎于回音室效应。诚然,权力制衡(checks and balances)体制的设计初衷是督促政府部门在深思熟虑后审慎地做出行动。不过,政治瘫痪(paralysis)可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碎片化的交流机制恰恰对政治瘫痪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回音室的另一个问题是导致人们相信虚假信息,这样的想法很难被纠正,甚至根本不可能被纠正。虚假信息能导致严重的负面影响。其中一个案例是有关前美国总统奥巴马并非出生于美国的传言。【1】这个例子并不是最具破坏性的,但它同时反映并激发了一种满是猜疑的、信任欠缺的,甚至让人憎恶的政治见解。一个更具危害性的案例发生在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期间,一系列虚假信息促使民众投了赞成票。纵使英国脱欧是个好主意(其实并不是),投赞成票也无可厚非,但在某种程度上,不少英国民众是被社交媒体严重误导下投了赞成票。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face-book上的虚假信息像野火一样蔓延。虚假新闻无处不在。迄今为止,社交媒体尚未促成一场内战,但这一天已为时不远。社交媒体已经成功帮助一个政府阻止了政变(2016年在土耳其)。
上述讨论的重心是治理,但是如前所述,个人自由问题也不容忽略。当人们拥有多种选项且能自主选择的时候,他们就拥有了选择自由,而这意义非凡。正如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所强调的,人们应当有“自由选择”。【2】然而,实现自由所需要的远不止如此。自由需要特定的背景条件,使得人们能够扩展自己的视野,了解真实的情况。自由需要的不仅仅是无论人们恰好持有什么偏好和价值观都能得到满足,而且需要一个个人偏好和价值观不受干预的社会环境。显然,审查制度和威权主义是剥夺自由环境的途径——想想奥威尔在《1984》里刻画的“踩在脸上的靴子”“如果你要设想一副未来的图景,就想象一只靴子踩在一张人脸上好了——永远如此。”一个充满无限选择的世界,远比《1984》美好多了。但是,如果人们将自己局限于志同道合的群体中,他们自身的自由就会处于危险的境地,进而生活在自己亲手打造的监狱之中。
【1】根据美国宪法,总统候选人必须出生在美国(或者美国的海外领土)。
【2】弗里德曼曾出版同名著作《自由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