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籍广东番禺的凌叔华1900年3月25日生于北京。从现在已改为史家胡同幼儿园的老屋旧宅,还可想见当初这座凌府大院是怎样的风月繁华。凌叔华的童年生活在《古韵》里多有描述,她记得这座院套院、屋连屋的大院落,每个套院都有一个小门与院子左侧一条狭窄的小路相连,通向后花园。后花园便是孩子们舒心惬意的乐园,他们没事就跑来玩捉迷藏,用长竹竿打枣,捉各种各样古里古怪叫不上名字的昆虫,还常把佣人叫来一起玩过家家。
聪慧、好幻想的凌叔华自幼即对色彩十分敏感,且有一份诗人的多愁善感。她曾为自己是女孩自卑过,是《镜花缘》这部小说在她心里绘出了一个彩色的梦,她多么想将来能像那书里的女主人公,女扮男装,进京赶考中状元。那时,妈妈得多么高兴,她会向家里所有的人夸耀自己的女儿,看谁还敢说“她没有儿子。”
凌叔华欲与须眉一争高下的女性意识,在她开始显露写作才华时,就已经表现出来了。她在1923年8月25日《晨报附刊》上发表的《读了纯阳性的讨论的感想》这篇颇为犀利的杂感,就全然是女性人格自我独立的昭示。“我还要诚恳的告诉新文化的领袖,或先进者,请您们千万不要把女子看作‘无心前进的,可以作诗就算好的,或与文无缘的’一路人,更祈求您们取旁观的态度,时时提携她们的发展,以您们所长的,补她们所短的。不受栽培,加以忠告,忠告无效,不妨开心见诚的指摘,可是千万不要说‘她们又回到梳头裹脚,擦脂弄粉的时期,女子们是没盼望的了!’”9月1日,她又在写给周作人的信里感慨,“中国女作家也太少了,所以中国女子思想及生活出来没有叫世界知道的。”“我立定主意做一个将来的女作家。”
“五四”运动爆发时,凌叔华正在天津河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读书,与邓颖超同窗。她因有了比较扎实的古典文学的底子,自然比大多数同学有更深的理解。虽然对孔、孟也还不能完全弄懂,但对形式别致、哲理明晰的《孟子》格外喜欢。她从老师那里懂得了,《孟子》中有许多类似于现代民主国家的政策,孔子教人们尊老爱幼,而孟子提出社会应赡养老人,施教青年。孟子曾对国君讲,衣食足而后知礼节,国家的功德在于让百姓过好日子。这不是很现代的观念了吗?
真正帮她打开思想视野的是《庄子》。一天,喜欢她作文的国文老师送她一本《庄子》,并在扉页题写“此书会使你的头脑变得清醒、睿智。”她倍加珍视,常常每天凌晨四点爬起来,痴迷地读着《庄子》。几个月读下来,她开始感觉到能看清无形无色的美的事物了。太奇妙了,她仿佛能看到自己的白日梦。她常一坐几个小时,静思冥想着一些以前从未理会过的意念。《庄子?外物篇》中有段文字最令她难忘,“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凌叔华急于寻觅开启无言思想的钥匙,惯于留心观察不会说话、没有思想的猫、狗和树上的鸟。她想通过观察或许能发现一些真谛,却总捕捉不到。左思右想半天,很难真正宁心静气,没几分钟,便忘了开始想的什么。然后再重新开始冥想,以免思绪像纵横驰骋的野马。她试图像那“得鱼”的“荃”一样把握自己的思想,但把握的一瞬间,又不得不用“言”来告诫自己。所以,她一有所悟,马上就感到我们是多么的愚蠢,头脑始终是思想的奴隶。她疑惑了,思想是什么的奴隶呢?每当此时,她的头脑就成了空白一片,没有理性,也没有感情。
从《古韵》里《老师和同学》一章对那位有独立思想的张先生的描写,应不难看出凌叔华自己对“五四”运动的态度。“我现在感到,学生运动越走越远。他们要废除文言,北大的学生甚至公开讲:‘文言禁锢了中国人的思想,既然皇帝已被赶跑,儒家思想也该从中国人的思想里肃清了。’还有人提出,中国应照搬西方的思想方法。换言之,是要摒弃我们旧有的一切。如果这样,那我们还学中国历史干吗。真是荒谬绝伦!”
1920年,凌叔华考入燕京大学,先读了一年自然科学,后转到外语系,学习英、法、日语。1924年毕业。在校期间,开始文学创作,短篇小说《“女儿身世太凄凉”》、《资本家之圣诞》、《“我那件事对不起他?”》和散文《朝雾中的哈大门大街》、《我的理想及实现的泰戈尔先生》等,在《晨报》副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