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去了皇宫,公孙策独自一人坐在开封府里的大堂上。他认真思索着如何处理林强这件案子。一个时辰过去了,公孙策依旧眉头紧锁,还没有一个好主意。这时,他想到包拯也应该回来了,可是包拯仍然没有回来,公孙策的心提得紧了,包拯平日临时进宫,大都不会超过一个时辰的,今日如何去这么久?大概花想容这件案子过于严重了呢?公孙策只能耐心等下去。
吃过了午饭的时候,包拯才匆匆回来了。
公孙策看到了包拯微微作喘,面色透着些许惊慌。
公孙策心下倏地一惊,他知道一定发生什么大事情。否则,一向以稳健著称的包大人,绝对不会有这种惊慌的表情,包拯是很能沉住气的一个人呀。或是通州公主这件案子引得皇上大发雷霆了?满腹狐疑的公孙策却没有开口相问,他先给包拯端上一杯茶。包拯坐在椅子上,徐徐吁出一口气,呷了一口茶,便站起身来,示意公孙策跟他到后堂去。公孙策便随包拯去了。二人进了后堂。包拯示意公孙策关上房门,便对公孙策说了皇上召他进宫谈的事情。出乎公孙策的意料,哪里有公主一个字儿的事情呢?皇宫里竟然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无怪乎包大人如此惊慌无措呢!
好像天下所有的案子,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而天下的大案,都是某些江洋大盗完成的杰作。有人把江湖大盗比作苍蝇,意思是说他们可以像苍蝇一样到处乱飞,让人防不胜防。其实,江洋大盗有时比苍蝇还要厉害。苍蝇飞不到的地方,他们也可以照常光顾。即使戒备永远森严,总在如临大敌状态下的禁宫,也阻挡不住那些来去从容如同苍蝇一般的江洋大盗。
包拯脸色惶惶地告诉公孙策,就在昨天晚上,皇宫里突然接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信用飞刀寄书的方式刺在了皇宫门前的柱子上。举报信上说,东京的国家官库已被盗,请皇宫立刻去调查此事。皇上半信半疑,派人去查。谁知道果真如此,库存的十万两黄金无影无踪了。库官冯金锁竟然被杀死在官库里,二十个看守官库的禁军士兵,也全部被杀。这十万两黄金事关重大呀,那是皇上亲自掌管的对辽国作战的军需费用。不翼而飞了?是何等大胆恶贼所为?皇上前天还刚刚视察过官库呢,那天,十万两黄金还安稳地躺在库中睡觉呢。如何一夜之间就被盗了呢?皇上如雷轰顶,他厉言厉色,要求开封府一个月之内必须破案。
此案自然是十万火急。打仗打的是银子呀!对辽国作战的黄金突然没有了,接下来,岂不是一败涂地哟!
此案是何人所为?举报信又是何人所为?一时无从察访。
现在仅仅掌握的线索是,库官冯金锁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即是韩彰。韩彰一年前来到东京,一直住在冯金锁家中,二人酒量相当,常常一起饮酒,且经常饮得大醉。案发的前一天,韩彰却不在冯库官家中住了。这件事情便有了让人猜测的内容。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韩彰自然是嫌疑人犯。
包拯说完了,脸色苍白地看着公孙策。公孙策起身踱步。他一时不知道此事应该从哪里入手分析。公孙策对陷空岛五鼠的印象一直很好。卢方徐庆蒋平三人目前都在开封府当差,韩彰与白玉堂却一直不肯来东京。公孙策十分理解,江湖中人嘛,闲散惯了,受不得约束。也是常情。且白玉堂却又是个性独特的人物,勉强不得。三个月前,韩彰曾来开封府看望卢方,卢方三人请韩彰喝酒,公孙策那天没有公事,便也参加了。酒桌上聊天,公孙策感觉韩彰是一个蹈常袭故的性格,而且对金钱这类东西看得比较透亮,他直感韩彰绝不会做出这种盗窃国家官库的事情。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韩彰或是一个大奸若忠的例子?韩彰这一年来,一直在东京城里闲住,而且一直住在朝廷库官冯金锁家里,他到底是在东京做些什么?他为什么要一直住在冯金锁家里呢?而且又在案发前一天突然搬走了呢?真需要彻底调查一番了。公孙策突然停住步子,欲言又止,看着包拯。
包拯也看着公孙策:“公孙先生,如是说韩彰……他……可能吗?”
公孙策叹道:“瓜田李下,他是脱不了干系的呢。”
包拯沉默了,房间里的空气显得有些紧张。包拯和公孙策彼此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窗外的秋风吹得紧了,还传来隐隐的雷声,似乎要下雨了。
包拯猛地一拍桌案,硬声道:“缉拿韩彰!”
公孙策点点头:“目前似乎只能如此。”说罢这句,公孙策突然又问了一句:“对了,大人向皇上禀奏林强弃官不做,并与通州公主私奔的事情吗?”
包拯摆手苦笑了:“唉!只有我们还蒙在鼓里呀,皇上早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皇上十分恼怒,只是皇上非常疼爱通州公主,对林强擅离职守罪过已经赦免了,皇上已经通知了吏部,任命上届进士赵斌去去原阳县补缺。大概今天就要到职了。”
公孙策怔了一下,摇头叹道:“皇上如此轻率处置这件事情,国法岂不是成了儿戏?”
包拯低眉长叹:“是我当年一怒之下铡了陈驸马,所招致的祸根呀。通州公主之所以疯疯癫癫,包拯自知脱不了干系。圣上不怪罪开封府,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他的语调里透出一丝自责。
公孙策苦笑:“大人如此说,那林强一案还如何办理?”
包拯长叹一声:“这应该是皇家的私事,包拯不想再越俎代庖。想我也是近花甲之年了,当年的锐气也不及了呢。夫子曰,六十不逾矩。刚刚接手花想容的诉状,真是老夫考虑欠妥,莽撞了啊。”
公孙策点头:“那……就把花想容的案子撤了吧。过些天她若来催案,我们就推辞了她。或者让她去原阳县衙告状好了。”
包拯点点头:“只能如此了。孰轻孰重?也真是顾不得了。黄金窃案,当务之急,我们先缉拿韩彰吧。”他兀自摆了摆手,他不想再多说花想容的案子了。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包拯也是如此,谁会总跟上司过不去呢?你还想不想长工资了?何况包拯的上司是皇上呢?我们不是包拯,但也着实应该换位为包大人想一想。他端坐在开封府上,威风凛凛,但他敢跟皇上叫板吗?文章写到此处,谈歌感慨一句:写史者大可不必苛求古人。古人并不比今人高明多少。昨天几个老同学吃饭,有一位是某单位的纪委书记,反腐倡廉很有些事迹。曾经被当作典型,上过报纸电视,被群众赠予“当代包公”的美誉。有同学乘着酒兴问他一句:“如果你单位的一把手有问题,你敢管吗?或者说,你敢查吗?”他眼睛一瞪:“靠!我吃多了呀?撑得?我还指着他提拔我呢!知道吗?他就是我的皇上!”谈歌登时结舌,彻底无语。闲话,打住!)
公孙策说:“我即刻安排画师给韩彰画影图形。”
包拯点点头:“你再办缉拿文告之事,召集捕快和护卫,火速传达缉拿的命令。”
公孙策听到,大步走出去了。
窗外已是雷声滚滚,雨声大作。
一个时辰之后,皇宫紧急调来了几个画师。画师们立刻着手流水作业。作画、刻版、印刷、制作文告。三班衙役也在大堂之下备好快马,只等画影图形与文告制成,即刻便几百里快马传递,在全国张贴告示,缉拿疑犯韩彰。
与此同时,开封府的所有护卫与捕快,也冒着大雨赶到了开封府大堂,他们浑身都湿漉漉的站在堂下,听包大人高声发布火速缉拿人犯韩彰的命令。卢方蒋平徐庆三人听得瞠目结舌,卢方更甚,脸色好像白成了一张纸,他懵懵懂懂地听罢包拯的命令,就昏头涨脑下堂了。卢方不敢相信韩彰是疑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街上,心中乱成了一盆糨糊。刚刚下过暴雨的街道泥泞不堪,他总是踩进泥水中。
他已经后悔在开封府当差了。
陷空岛五鼠,只有白玉堂和韩彰没有在开封府当差。白玉堂行踪不定,据说他已经退出了江湖,这几年一直在南方游玩。而韩彰一年前从西北大漠回来,就一直在东京城里闲居。有时,他也来卢方处小住几日,兄弟二人时常抵足而眠。但大多时间,韩彰住在好友冯金锁家里。卢方见过冯金锁,他是韩彰在绿林时的好友。韩彰怎么能做杀害冯金锁从而盗窃官库的事情吗?卢方不敢相信。或者说,卢方根本就不会相信。但是,包大人如何就认定是韩彰作案呢?
卢方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家中。他一推门,竟是目瞪口呆了。韩彰正稳稳地坐在他家的客厅里,慢条斯理地饮茶呢。
卢方大惊失色:“二弟,你如何竟在这里?……”
韩彰起身拱手,苦苦一笑:“大哥,我也是刚刚进来,我已经得知开封府缉拿我的消息了。想不到呢,麻烦竟然找到韩某的头上来了。万般无奈,我只好先在大哥这里躲避一下了。”
卢方盯着韩彰问了一句:“二弟呀,你是不是……”
韩彰皱眉道:“难道大哥也相信我做下了那种事情?”
卢方摆了摆手,进屋坐了,并示意韩彰也坐了。卢方长叹一声:“二弟呀。我怎么会相信你会做……”
卢方突然不再说,他听到了街门响,有人大步走进院子来了,并高声喊他:“大哥。”
卢方当然听出是蒋平的声音。他忙起身,示意韩彰到里屋躲避。
卢方去开了街门,果然是蒋平和徐庆进来了。
徐庆进门就嚷:“大哥呀,如何二哥会做下这种烂事呢?”
卢方皱眉问道:“三弟,你真的相信韩彰做了此案吗?”
蒋平徐庆盯着卢方:“大哥,你的意思是……”
卢方让二人进屋说话。
进了屋子,三人坐了,卢方问蒋平:“四弟,你如何看此事呢。”
蒋平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大哥,我想呢,二哥为人处世,一向洒脱通达,从来反对招惹是非。他对金银财物,一向看得很开。我只是不解呢,他如何被牵扯到这桩案子里来呢?仅我所知,开封府于今一点线索也没有呀。且包大人适才在堂上厉声厉色,你我兄弟也不敢进言质疑呀。现在开封府的人马都撒出去了,如果二哥一旦撞进网里,我们兄弟又该如何向包大人保释二哥呢?大哥呀,这可如何是好呢?”说到此处,他皱眉长叹了一声。
徐庆不耐烦地摆手:“四弟呀,你叹什么气哟?且听大哥讲么。”
卢方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四弟呀,事到如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有公事公办了呀。”
蒋平摇头叹道:“但是……韩二哥不是这种人呢,大哥你……如何不向包大人解释呢?”
卢方叹道:“我还能解释什么?包大人已经认定韩彰是盗贼了呀。我卢方即使浑身上下长出嘴来,能说得清楚吗?”
徐庆顿足道:“大哥呀,看起来,这东京确不是什么好居处,官差也真是做不得呢。所谓自在不当差,当差不自在。真是大实话了。思来想去,还是白老五聪明呢,云游江湖,优哉游哉,也不用吃这个挂累。韩二哥来东京闲住,却真是来错了呢。我直是想回陷空岛了。亏得还没有把家眷统统搬来,现在说走也利脱的很……”
卢方听不下去了,急忙摆手,打断了徐庆:“三弟呀,你现在说这种风凉话有何用处呢?”
蒋平问卢方:“大哥,退一万步讲,即使真是二哥作案,依我们兄弟之情,如何下得了手去缉拿他呢?”
卢方登时阴下脸来,慨叹一声:“四弟呀,你怎么这样讲话呢?如果真是韩彰作案,我们也绝不可放任私情。”说到这里,他缓了缓口气:“两位兄弟呀,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在陷空岛,我们的身份现在是官差。包大人对我们恩宠有加,我们决不可辜负了包大人啊!”
见卢方真的动了情绪,徐庆惶然说道:“大哥且放心,我们一定公事公办,也一定不会辜负包大人的。”
卢方点头说道:“三弟呀,这就是了。包大人命令我们在东京城内日夜巡查,寻找韩彰的蛛丝马迹。我等不可怠慢呀!你二人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徐庆蒋平看出卢方心事很重,便起身告辞,出门去了。
卢方送走二人,闭紧了街门,回到屋里,轻轻喊一声:“二弟,出来吧。”
紫面韩彰从内屋闪身出来,惶惶地问道:“大哥,他们走了?”
卢方点点头,闷闷地坐了,不再说话。
屋子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压抑。韩彰苦笑了一声:“大哥莫要作难呢,刚刚你们说话,我都听到了,如果大哥确有难处,小弟便去投案,或是大哥立马绑了我去开封府,见包大人。我是会牵连大哥的。”
卢方霍地起身,怒道:“二弟呀,你如何说出这种话来呢?我卢方断断做不出那种事。如果你是那种鼠窃狗偷之辈,我怎么能与你交往到今日呢?二弟呀,你莫要错疑心了我呀。刚刚那些话,我也只是说给他们听的。东京不比陷空岛,蒋平徐庆也是官差了,我怎会知道他们到底是揣了什么心思呢,我也只好讲一些官话罢了。”说罢,坐在那里喘开了粗气。
(写到此处,谈歌深深叹息,但凡人若进了官场,便是说话也口不对心了呢?从古至今,竟是概莫能外。想当年,五兄弟结义之时,那是何等的戮力同心呢。而现在,卢方徐庆蒋平同在开封府共事,便是见面便讲官话,隔阂愈见深了呢?)
韩彰皱眉说道:“大哥呀,我不想在东京城里束手就缚。”
卢方摇头:“二弟呀,开封府已经漫天撒网,你如何出得城去呢?”
韩彰摇头说道:“我不想出城,我还等在城里,看那盗库的贼人何时显身!”
卢方疑问:“你……知道盗库的贼人在城里?”
韩彰沉思道:“我只是猜测,十万两黄金,他们会用什么办法运出城去呢?情知是十万两呀!而且还要杀掉守卫官库的二十个禁军士兵。如果是一两个人作案,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妥的。我细想过了,这定是一帮人所为。”
卢方点头:“说的是。只是……眼下你不方便出门呢,开封府已经画影图形缉拿你,开封府如炉似狱,你一旦被捕,便是九牛不回了呢。到那时,你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的。你暂且就在我这里小住,待我想些办法,我们再商量。韩彰呀,你记住,咱们可不是朋友!”
韩彰听得愣住了,他看着卢方。他不知道卢方如何说出这句绝情的话来。
卢方重重地说了一句:“韩彰,咱们是兄弟呀!”说罢,他感情复杂地看了韩彰一眼。
韩彰心头一热,眼睛就湿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卢方的脚下。
卢方急忙搀起韩彰:“二弟呀,你这是做什么?”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说:“我还要到街中巡查。你先歇息吧。无人能查到我这里的。”说罢,他就提刀出门。
韩彰长叹一声。他知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要陷入在这一个十分麻烦的事情里边了。他起身看着窗外,窗外大夜如墨,深不见底。韩彰感觉到一张大网正在向自己訇然罩来。
韩彰忽然觉得心累得很,他想到床上去躺一躺。
韩彰刚刚要躺到床上去,忽听窗外有人嘿嘿地笑了。韩彰心头一紧,困意全无。韩彰纵身跃出门去,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黑影,那黑影说了一句话:“多年不见,韩英雄依然风采依然啊。见到你,我总能想起当年你哥哥的英雄气概。你们真是同胞兄弟啊。”
只此几句话,韩彰惊讶地几乎喊出声来。他已经听清楚了此人是谁。但是他几乎不相信此人还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