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烁失母

孙妙一是在月底辞职到东莞去的。跟她一起走的，还有几个同乡好姐妹，最后仅剩何以湫一人还留在糖果厂。是夜，何以湫的一个同乡姐妹约她出来吃夜宵。

那同乡好姐妹姓周名月。周月亦是远嫁到这的一员，彼时她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小桌前跟她一起嗦田螺。周月的丈夫有一张巧嘴，能言善道；高高瘦瘦的，一双眼睛很是机灵，只是那机灵过了头总是带着三分狡猾，他很爱说话，一整晚几乎没停过。

周月边嗦着田螺边说：“我要是你就跟着妙一一起去东莞了，去大城市多好啊。”

何以湫嗦着螺，没有说话。

恰逢这时，前方有人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只见那人在炒螺老板耳边耳语几句，老板当即大惊失色，忙叫自家媳妇出来帮忙将摊子挪回屋里去。

何以湫和周月一副不解的望着众人。老板娘可怜周月大肚便便，便也拉着她一道缩回屋子里去了。很快老板便将两扇木门用力的合了起来，连窗户都关的死死的。

何以湫站在窗边，黄晕的灯光柔柔的洒在她的脸上，她扭头望窗外，只见玻璃窗上倒映着她年轻的面庞。半响过后，窗外唢呐和锣声响起，一听这声音，周月捂着肚子猛地背过身去，何以湫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漫天的冥纸从天而落。夜色下，这吵闹的一幕变得有些诡异，冥纸下众人披麻戴孝，放声哭泣。一口红漆棺材猛地撞进何以湫的眼中，原来这是一支送葬队伍。她的心口这才砰砰跳起来，想要别过头去，不再看。

目光却看到人群中的林烁，他穿着一身孝服，走在队伍里。

屋内有人说：“这夜半送葬的是谁家人啊。”

“是城东老林家，林老头的女人，林大嫂子。”

林老头在城东一带还是挺有名的。因他家是城东第一个建起泥砖四合院的人。那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谁看了不竖起手指头直夸？

再者他儿女众多，其中有出息的也不少。五子是高校教师，长子是当地有名的手艺人，二子在食品厂上班，操着最少的心做着吃皇粮的活……谁看了不赞一句他儿子们有出息啊。

“昨儿还见林嫂子在街上给孙子买豆花，怎么今天就没了？”

“听说是在剥花生时没的。她坐在墙角剥花生，大抵是累了，剥着剥着靠在墙角上似睡过去了。结果她儿媳妇将饭菜做好后来叫她，才知她已过身了。”

众人闻言，心道：“这也算是一种安详了。”

人群中有人说，林嫂子良善，这也是她的福报吧。无痛无哀的走了，也好。

何以湫听着这些话，再联想起林烁的模样来。她想，他应该很伤心吧？

待送葬的队伍走过良久后。夜宵档老板这才将门窗打开，老板娘在店门口前焚了一把禾秆草，店内的客人们走出来，坐在小桌子上继续嗦螺。

周月的老公过来寻她，周月起身跟他一起走了。何以湫坐在原地，看着白瓷碟上的田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是日下工后，何以湫包了一包糖果饼干往隔壁的泥水厂走去。门卫将她拦在外面，问她找谁？她踮着脚往里望，见一群汉子在那里喊着号子卸货，泥水厂是男人的天下。

看着那么多人，不知怎么地，她竟不敢说是来找林烁的。只是将那包糖果饼干交给门卫，让他转交到林烁手上。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她跑的飞快，门卫没有看到她脸颊上那抹红云。

下午放工后，何以湫在糖果厂的篮球场上看到了林烁。她低着头，径直想从篮球场边上绕过去。忽然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紧接着一颗红通通的苹果跃进她眼中：“吃了你的糖，便还你一个果吧。”

何以湫抬头，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林烁看着她那呼闪呼闪的大眼睛，想起卫门大哥将那包零食送到办公室来众人欢呼的模样。一个下午，办公室的人都在调侃，问这是不是他的喜糖喜饼？

他想说希望是，只是现在还不是。

糖果厂的操场上，何以湫在前面走，林烁在后面跟。夕阳将何以湫的影子投的老长，林烁一脚一脚的踩在她的影子上。

何以湫心里想说些什么，比如你还好吗？听说你母亲过世了是吗？之类的话……但，话到嗓子眼处却又说不出来。

这天傍晚，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他口中，何以湫知道他的梦想，知道他的抱负，他也会告诉她，虎头山那边的海很漂亮，那里的海鲜也多，空闲的时候拎着铲子和桶去能挖到好多新鲜的东西。

她眼中全是向往，如星星一样亮。

“等你放假了，我带你去赶海吧。”

林烁说。

何以湫眨眨眼，说了个好字。

太阳渐渐沉到山底下，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半夜，保安敲响了何以湫的宿舍门。保安说，外面有人找她。何以湫听那保安说，是周月托他过来找他的。何以湫闻言，捞过外套就往门外奔去了。

何以湫到周月家的时候，那里只安静的可怕。周月的公公坐在墙角的凳子上抽旱烟；她老公不知道哪里去了，周月在房间里哀嚎，满屋都是她痛苦的声音。

何以湫冲到房间里，只见周月蜷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下是一滩水。她从前在山里看过人生产，周月这模样摆明了是要生产了。她冲过去握住她的手：“周月！你老公呢？你都这样了，他怎么还不送你去卫生站？”

临产的痛是一阵一阵的，前一阵子剧烈的疼，疼过之后便有片刻轻松。趁着这轻松的功夫，周月扒着何以湫的手说：“你有没有钱，借我！借给我，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求你了……”

何以湫第一次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她的家人那般看重亲人的生命的。周月求她后，她连忙冲出去质问，质问她的婆家人怎么不送她去卫生站生产？

只见周月的公公稍稍低下头，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我们哪有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