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园没有继续找骂，点点头道：“成文帮我家碾场，家里没人做饭，就到您这里吃一口。”
“酒是张家集的小烧，肉还有几斤驴肉，驴板肠也有一副，烧汤泡饼子还是切了凉拌？”
说着话又鄙视的瞅瞅张家园道：“金钱串子还有一根，给你爹带回去下酒？”
张家园笑眯眯的道：“很好啊，给我们两碗驴肉泡饼，再来半斤驴肉，半斤板肠凉拌了下酒。”
张寡妇就着柳树下的渠水洗了手，就进了她的小店。
大柳树底下摆着几张桌子，板凳很矮，桌子也很矮，都是很古旧的东西，可能是擦拭很勤快的原因，已经有些包浆的意思。
“一会你问！”
“为什么是我问？”
“我见了女人张不开嘴。”
“唉，可怜的刘玉花，我问就我问，你只要不坏事就好。”
就在张家园琢磨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张寡妇已经端来了驴肉，放在桌子上道：“灶上正烧汤呢，稍微等一会。”
张家园抬起头看着张寡妇那张鹅蛋脸小声道：“你上午去我家了？”
张寡妇淡淡的道：“去你家了，还问你老子要钱了。”
张家园笑道：“你其实可以住到我家去，我是真的希望我爸跟前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至于钱，我能挣，也养得起你们两个。”
张寡妇看看埋头吃肉的田成文，脸色阴沉下来，对张家园道：“我不是卖的。
问你们两家要钱，是他们欠我的。”
张家园听张寡妇这样说，就指着旁边的凳子道：“坐下来说，说清楚，要是真的是我爸欠的钱，我一次性还你，成文也是一样的心思。”
张寡妇嗤的冷笑了一声道：“问你爸去！”
张家园摇摇头道：“要是我爸肯说，也就不来找你了，说句大实话，我也不信你是卖的。
毕竟，要卖也该去大城市卖才能有价格，我就想知道，我爸他们到底是怎么欠你的钱的。
你总是去要钱，对你不好，对我爸也不好，你说清楚，我一次给你，免得别人嚼舌头。”
张寡妇居高临下的看了张家园跟田成文一眼，还是那句话——问你爸去。
说完，就重新进了小店。
没多长时间，就用红漆木盘端着两大碗驴肉汤走了出来，麻利的安置好，就摊开白生生的小手道：“一百二，酒送你们喝了。”
张家园取了两百块放在张寡妇手里又道：“龟城的事情你也该放下来了，说真的，我爸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我呢，是真的希望你能跟我爸一起搭伙过日子。”
“把一个痨病鬼留给我伺候，你去城里享福？你这儿子当的真不错。”
“当然是一起会城里住。”
“你养的起？”
张家园嘿嘿笑道：“以前养不起，现在能。”
张寡妇冷笑一声道：“看样子你老子把家底给你了。”
“这笔钱我一个子都不要，统统留给我爸养老，我有手有脚的能赚钱，你也看见了，咱们这里本来就算不得好地方，村子里但凡有点本事的年轻人都要走出去。
以后，不光是我要出去，成文也要出去，你就准备在这里待到老死？
听我的，跟我爸走吧。”
张家园尽量的把话说的有力度一些，当然，这中间多少还夹杂了一些私心。
如果张寡妇真的愿意跟父亲混在一起，张家园觉得自己就能放下一大半的心，可以在外边无所畏惧的闯荡了。
田成文把饼子撕碎丢进驴肉汤里，似乎对眼前的谈话不感兴趣，不一会就把面前的驴肉汤泡饼吃的干干净净，还顺手把张家园的饭碗也拿过来，继续奋战。
“五千！”张寡妇想了一阵子，最终冲着张家园伸出了一只手，五根葱白一般的手指分的很开。
“彩礼？”
张家园愣了一下道。
张寡妇瞅着张家园那张好看的脸冷冷的道：“你想知道我男人是怎么没的，就要给我五千块。”
张家园道：“如果我们成了一家人……”
“成了一家人也需要五千块，我早就过了甜言蜜语就能把身子都给人家的年纪了。
你爸看不上我！你还在这里献殷勤，无非就是想要去发财，没问题，只要你给五千块，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话说到这里，张家园就瞅瞅田成文，结果，田成文豪气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纸币拍在桌子上，然后继续低着头吃饭。
意思很明白了，他就五十块钱。
张家园挤出一丝笑意，看着张寡妇道：“你总要让我衡量一下你说的那些话到底值不值五千块。”
张寡妇笑了一下，眉眼很好看，微微张嘴道：“五千块！”
张家园忽略了张寡妇说的话，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张寡妇那张丰满的菱形嘴唇上，微微有一点失神。
然后，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放在桌子上道：“先说五百块钱的，然后我再判断要不要买后边的。”
张寡妇对这个提议似乎没有什么抵触，拿走了钱，揣进自己的裤兜里，低声道：“当年，有四个穷鬼受了顾道人的诱骗去了龟城。”
“后面呢？”
“没了！”
张家园点点头，见田成文已经把桌子上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就提起张寡妇准备的金钱肉站起身跟田成文离开了。
“你没钱了？”才走过大柳树，田成文就问道。
张家园道：“这句话是真的，再让她说下去，就该胡诌了。”
“你怎么知道？”
“对女人，我比你熟悉。”
“顾道人是个疯子！”
“我们小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一个疯子，一个人能疯二十年，还能活着，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我们这几天快点把家里的活计弄清楚，然后就去龟城找顾道人。”
“那就三天吧！”
两人商量好了时间，就分开了。
古井村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村子，不过呢，却没有什么古迹可言，一百年前的一场大地震，把所有的房子毁坏的一点不剩，人也死的七七八八。
现在的村子是残存的人后来建造的。
说起那场地震，张家园还是很清楚的，根据村子里的一些老人讲，那就是一场浩劫。
地震的时候，天旋地转，天空有出现五彩霞光，大地裂开，山包乱窜，黑水从地底冒出来，牛羊撞壁自尽，仅仅古井村一个村子，就死了一百多人。
事实上，这一场地震远比村子里的老人们说的更加严重。
根据史书记载：1920年12月16日20时06分，甘肃省固原县和海原县发生里氏8.5级特大地震，震中位于海原县县城以西哨马营和大沟门之间，北纬36.5度，东经105.7度，震中烈度12度，震源深度17公里，地震共造成28.82万人死亡，约30万人受伤，毁城四座，数十座县城遭受破坏。
海原地震是20世纪发生在中国最大的地震，也是世界历史上最大的地震之一。
地震释放的能量相当于11.2个唐山大地震。强烈的震动持续了十余分钟，当时世界上有96个地震台都记录到了这场地震，被称之为？“环球大震”，余震维持三年时间。
据1949年以后调查，地表断裂带从固原硝河至海原县李俊堡开始向西北发展，经肖家湾、西安州和干盐池至景泰县龟城，全长220公里。
张家园之所以会想起这场大地震，原因就在张寡妇说的这个疯子顾道人。
人们之所以会认为顾道人是一个疯子，最重要的根据就是这个顾道人整天疯疯癫癫的向他遇见的每一个人呼喊：“人心不古，神龟翻身，天翻地覆，祸在眼前。”
当人们戏谑的问他，怎么才能避祸？
顾道人总是会一把拉住问他的人，急切的说：“以身殉龟！”
然后，他往往就会被人揍一顿，而顾道人似乎不知道悔改，只要不喝酒，清醒的时候遇到人，又会把他的说辞再说一遍。
开始的时候，人们出于对海原大地震的敬畏，还会去顾道人存身的玄武庙去祭拜一下。
平安的时间长了，就认为这是顾道人骗大家香火钱买酒喝的手段，渐渐地也就把他当成了一个骗子，一个疯子。
张家园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去了一趟谷场，发现父亲张龙川正坐在树荫底下看着麦子。
“爸，我给你带了驴肉，还有一点酒。”
说着话就从塑料袋里取出来了卤好的驴肉跟饼子。
看到儿子递上来的食物张龙川笑了：“驴鞭？好东西，就是不该夹馍！”
伸手从儿子手里取过装在饮料瓶里的小烧，喝了一口，吐出一口酒气，用手抓了几片金钱肉丢嘴里大嚼，然后又是一口酒。
见父亲喝酒吃肉痛快，张家园趁机道：“爸，我问过了，那些银元能卖个四五十万，我手里还有十几万，加在一起可以在白银市买一套房子，不行我就去国考，以后去当官，咱们爷俩就在白银市凑合一下得了。”
张龙川摇摇头道：“不成，白银离这里太近了，再说了，官是那么的好当的？
还是在省城买房吧，我也问过人了，估摸着这些钱可以当首付，欠的债呢，我们爷俩慢慢还就是了。
你呢，操自己的心就好，早点把田家丫头娶回来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张家园皱眉道：“我今天早上挑水，没看见田柔，人家躲着我呢。”
张龙川皱眉道：“你在外边的事情我可没对外人说过。”
张家园苦笑道：“田成文知道啊。”
张龙川怒不可遏，提起身边的布鞋就抽在张家园的肩膀上道：“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
张家园护住了脑袋，至于落在肩背上的鞋底子其实没什么力道。
“爸，银元到底怎么来的，你倒是告诉我啊，免得我去卖银元的时候被警察抓。”
“你放心去卖，人家问了，就说是祖传的。”张龙川说的很随意，看样子他对这些银元的来历很是放心。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张龙川抓了几颗麦子丢嘴里，嚼过之后道：“晒干了，可以装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