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儿子在家,张龙川就不肯下厨,张家园挑水回来的时候,父亲正坐在矮桌子边上等水熬茶喝。
张家园其实很是不理解,春尖茶,冰糖,再加上一块烤的焦黄的馍馍,父亲一气吃了几十年,到现在也没有厌倦的意思。
炉子是四四方方的红泥小火炉,茶罐子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陶罐,张龙川总是先要把茶叶放进罐子里,在火上烘烤一下,再刺啦一声将凉水倒进去,等水烧开之后,并不着急喝茶,他还要在杯子里放好冰糖,再缓缓地将煮的冒泡的茶水缓缓倒进茶杯。
每次往茶杯里倒的茶水绝对只有一口,连冰糖都没不过,张家园瞅着父亲喝酒一般的将这口茶水喝下去,然后就觉得父亲似乎又焕发了青春。
一口喝完,又添凉水继续煮,等待水开的功夫他一般会咬一口焦黄的馍馍,馍馍咽下去的时候,茶水正好冒泡,循环往复……
张家园是不喝浓茶的。
一来,这样喝茶,很容易喝出一口大黄牙来,二来,他更喜欢喝清凉的井水,这样更加痛快些。
昨晚吃了很多面条,现在,胃还感受不到饥饿,张家园就准备抢在日头出来之前将昨晚拉回来的麦子摊开晾晒。
在西北,生儿子几乎就等于生了一头大牲口,所以,张家园非常的认命。
用木叉抖开麦秸,虽然多年没有干过农活,他身为农人的儿子,农活自然天生就会干。
张龙川依旧吸溜,吸溜的喝着自己的茶,眼角里全是笑意。
对他来说,没有比看着自己精壮的儿子干活更加令他感到愉悦的事情了。
他其实很想把唯一的儿子留在身边……可惜,这个兔崽子天生就是城里人。
张家园把麦子全部摊开,太阳已经升起一丈多高了。
麦芒再次粘在他赤裸的后背上,奇痒难当。
所以,张家园就脱掉长裤,仅仅穿了一条短裤,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洗澡。
张家的房顶上有一个硕大的汽油桶,汽油桶还被涂上了黑色的漆,夏日里被太阳晒过一天之后,里面的水就会变得温热,拿来洗澡最好不过。
解开水管上的绳子,一股温热的水流就流淌了下来。
张家园是古井村唯一个穿短裤洗澡的人!
这个习惯养成的过程非常的惨烈,以至于他现在都不愿意回忆悲惨的少年往事。
他历来是不用什么洗发水一类的东西的,就用肥皂。
这个习惯来自于小时候读那个谁的书,在他的书里面,经常有一个头发整齐,外面穿一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外套,但是,外套哪怕再破,也一定要干净,而破旧的外套里面则一定要穿一件白衬衫,领子一定不能沾染任何污渍,要像雪一样白,不仅仅如此,全身最好还需要散发出一股子淡淡的肥皂味道……如此,一个惹人喜爱的青年形象就跃然于纸上了,惹得刘巧珍一样的乡下美女如痴如醉。
很久以前,张家园就已经发现了容貌对于女人的影响了。
在乡下读书,自然不可能追随什么世代潮流的,即便是有,也是傻逼多于潮流。
所以,在洗干净脸就能超越一大批农村少年的时代里,永远干干净净,衣领上见不到半点污渍,且身上永远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肥皂味的张家园,自然成了老师,校长,女同学的宠儿。
上了兰州大学之后,他以为乡下这一套已经不吃香了,想着怎么改变一下形象而略显忧郁的他,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大学里的传奇落魄公子。
既然是落魄公子,自然就没有了骄傲的资格,而张家园又是一个拿别人对自己的好当宝贝一样珍惜的人,所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因为无法按时回到学校,与一个眼睛很大,笑容很甜,对他无微不至的姑娘开启了新的人生。
第二天,张家园就果断的离开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的大眼睛姑娘,从此形同陌路,只因为这个姑娘在情浓之时告诉他,只跟他谈恋爱,不结婚!
洗澡的时候想起这件事,是一个很要命的事情,张家园低头看看,然后就迅速擦干了身上的水,进屋换上长裤。
就在他准备去问父亲晌午饭吃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父亲房间里有女人的声音。
“三百块!”
然后房间里就传来父亲咳嗽的声音,过了片刻就听见父亲道:“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我娘病了,抓药。”
“你不能捡着我一个人欺负啊。”父亲的声音低哑而酸涩。
“你欠我的。”
这一次张家园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然后,双手在自家的矮墙上撑一下,就翻墙遁走。
他觉得不能破坏父亲的好事。
田成文双手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的正在看刘玉花鼓腾腾的胸口,就像在欣赏一副绝美的油画,看他专注的神态,张家园很容易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教授美学课举例,拿出那幅《三美神》时男同学的目光,两者很相似,都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投入。
鲁本斯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刻意的将三位女神都描绘成有着健壮丰满、充满生命力的形体,有着秀丽俊美的面孔,整个形象充溢着激情与艺术魅力,体现了画家对女性美的理想。
与眼前刘玉花的形象很是贴合,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容貌上似乎有一些瑕疵。
张家园靠过来准备一起欣赏的时候,田成文反而不看了,转过头对张家园道:“下午的时候你家的麦子就该晒干了,我去开拖拉机帮你家碾场。”
张家园点点头道:“不着急,你可以先帮刘玉花碾场,我家的可以晚一些。”
田成文摇头道:“刘玉花的男人不在家,我去不合适,再说,人家是付了钱的,我爹去,就没人说闲话了。”
张家园道:“刘玉花跟我们都是同学,当初你还把人抱进玉米地去了,怎么就让她嫁给了张大岭呢?”
田成文叹口气道:“我出去当了四年兵,回来的时候人家娃都快一岁了,有什么办法呢?”
张家园笑道:“你家老爷子正直了一辈子,你要是干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能打断你的腿。”
田成文拍了张家园一巴掌道:“我就是看看!”
“今天家里没饭吃,我去你家混吧。”
田成文摇头道:“你是去看我妹子的,不能把你这匹狼带去我家,今天我请客,去张寡妇开的小酒馆喝点酒,随便吃两口算了。”
张家园摇头道:“人家可能不在家,我们还是去你家吧,想三妈做的浆水面了。”
田成文听张家园提到他妈,就明白这家伙真的是要去家里混饭,两人就说说笑笑的直奔家里。
将要拐弯的时候,张家园停下脚步道:“刘玉花正看你呢,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田成文又拍张家园一巴掌道:“胡说八道。”
嘴上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刘玉花正背着娃子朝这边看……
“傻子,人家要是对你没意思,谁会背着孩子站在大太阳底下让你看这么久?”
田成文摇头道:“我只是看看。”
瞅着田成文决绝的离开,张家园对田家这一家人的看法又升高了一个档次——他们这一家尽出男子汉。
在一个男子汉面前,张家园自然也要表现的像一个男子汉。
因此,当田柔给她端饭的时候,很礼貌地感谢了人家一声,然后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碎嘴的三妈身上。
“以后不准你们两个去张寡妇的店里喝酒,要喝酒了,三妈给你们炒菜,我的手艺不比她的好?
千万不要跟她沾上,满村子的追着男人要钱算怎么回事!”
张家园愣了一下道:“为什么啊?”
三妈鄙夷的道:“狐狸精跟男人要钱,能是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