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成文的大脸挡住了张家园的视线,他只好把目光盯在这张毫无趣味性的脸上。
“看啥呢?”
“看仙女呢!”
田成文懒懒的把身子靠在刚刚打成捆的麦子上,抽着张家园递过去的兰州烟,喷吐了一口浓烟道:“别祸害我妹子!”
张家园从腿上捏走了一条毛毛虫,见父亲正在跟田老爹说话,就低声对田成文道:“我该娶老婆了。”
“丢在乡下伺候你爹?亏你说的出口!
我家一窝子老爷们,就长了一朵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你觉得我们会让她去吃苦?”
张家园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田成文说的没错,从那个坏心思起来的那一刻,自己就不太地道。
拍拍田成文汗津津的粗胳膊道:“你说,我要是给我爹找一门亲事如何?”
听张家园这样说,田成文立刻就来了精神,一骨碌从麦捆上爬起来,蹲在张家园身边道:“张寡妇不错啊……”
张家园摇头道:“我要找一个小妈,不是找……算了,换一个,最好能给我带一个像你一样壮实的弟弟。”
田成文瞅瞅自己那双粗壮的胳膊嘿嘿笑道:“小妈好找,文家山煤矿上有的是寡妇,就是像我一样好的便宜弟弟难找。”
“文家山又出矿难了?”
田成文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道:“死了六个!
我就是被我爹从煤矿上叫回来的,说什么穷点不要紧,只要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比什么都好,还警告我们哥几个,敢去煤矿挖煤,就把我们的腿打折。”
张家园母亲就姓文,那里曾经是他的外婆家,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去过文家山,张家园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极为熟悉。
“人人都说文家山的风水不好,你外家的老大说了,敢在文家山动土的人都不得好死。
以前没人当一回事,现在已经人人都信了这句话。
走的人很多,留下承包煤矿的张国亮在那里整天喝酒,估计快要醉死了。”
两人扯了一点闲篇,太阳就完全落山了。
对面的山已经变成了青色,张龙川吆喝一声,张家园跟田家人就顺着羊肠小路下了山。
田家帮了大忙,本来应该在张家吃饭的。
可是,张家只有两条光棍,田老爹就极力邀请张龙川父子去他家吃饭。
张龙川拒绝了,这不合礼数!
随手从鸡窝里抓出两只鸡,不由分说的塞进了田成文的手里,说是给他们家加个菜。
乡里人质朴,田老爹知道张龙川是个硬性子人,也没有多说客气话,就让田成文接了鸡,带着一群儿子回了家。
田家人刚走,张龙川就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长条凳子上扶着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张家园找来了川贝枇杷膏,张龙川狠狠的吃了两大勺子,咳嗽声终于没那么剧烈了。
“爸,求您了,跟我回城里住吧。”
张龙川的咳嗽声慢慢停止了,抬头看了儿子一眼摇摇头道:“我们都走了,谁陪你妈?”
父亲的一句话,就把张家园所有准备好的话生生的堵在嗓子眼里,给父亲搬来了躺椅,把他扶上去,就匆匆忙忙的去准备晚饭了。
走到屋后的菜园子扯了两把青菜,回到厨房从面缸里用葫芦瓢舀出足够的面粉,倒上温水之后,雪白的面粉在张家园那双有力的大手之下,被揉搓成各种形状。
面粉很快就变成了雪白的面团,伸手抓住其中的一头,五指用力捏了捏,确定已经揉的很劲道之后,便拉成细长的拉条子。
面条和青菜一起下锅,出锅之后,给上面撒上各种调味,尤其是辣椒、蒜泥和葱花,用烧滚的热油泼下去,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四散开来,张家园的嘴里不由得冒出了口水。
“开饭了!”
捞面使用的就是两个人头大的青色海碗,刚好一人一碗,张家园端着走出门,张龙川就蹲在厨房的门口,递给父亲一碗,父子两个并排蹲了下来,每人端着一碗,将碗里劲道的面条和调料彻底搅拌起来。
白色的是劲道的面条、红色的是油泼辣子、绿色的是青菜,还有喷香的味道不断钻进鼻孔,张家园急忙用筷子挑起面条塞进了嘴里。
“唔……好吃!太好吃了!”
刚刚吞下去了一大口,张家园偏过头看着父亲得意的说到,自己做的这碗面,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了。
“吸溜……没你妈做的好!”
张龙川明明吃的很爽,刚刚吞下去一大口,听到张家园这话,仿佛勾起了回忆,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摇摇头说道。
张家园收拾完碗筷,在西厢房睡下的时候,他还听见父亲在东面的厢房里轻轻地咳嗽。
困倦至极的张家园发现自己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安顿好父亲,他干什么事情都没有意义。
眼看着已经一点钟了,父亲依旧没有睡觉的意思,他就穿着裤衩走到父亲的房间。
屋子里烟雾缭绕,张龙川一边抽烟一边咳嗽,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见儿子进来了,张龙川就掐灭了烟头。
人老了,就该听儿子的话。
张家园没有指责父亲,而是跳上那张大床,二话不说就躺在父亲身边,随手拉灭电灯。
白亮亮的灯光没了,人的眼前就会变得一片漆黑。
不大功夫,眼睛又会被窗户漏进来的月光点亮。
“你爸没出息了一辈子模人样的……”
“谁说我活得人模人样的?
你是没见我被财务经理骂得样子,快被骂成狗了,一个小数点标错了,他就让我把整个大账重新核对了一遍。
你儿子两天两夜没合眼啊。
就这,到了月底,一半的工资被扣掉了。
别看你儿子天天领女人回家,其实就是图一个快活,没一个愿意跟你儿子结婚的。
爹,你再忍两年,等我攒够了首付,就在城里买房,大夫说了,您这病其实是老病,得修养,只要不干活,就能轻松些。
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当儿子的没出息……”
听儿子诉苦,张龙川出奇的平和,听儿子被财务经理骂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听儿子说手头的钱不够买房子,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充满了嘲讽之意。
抬头瞅瞅窗外的明月,就拍拍儿子的肩膀道:“拿上短锹跟你爹走。”
张家园翻了一个身不情愿地道:“让我睡吧,太累了。”
张龙川摸索着下了床,套上鞋子,从门背后拿起一柄短锹就出了东厢房。
张家园痛苦地呻吟一声,就极不情愿的爬起来,跟在父亲后边径直来到了地窖边上。
张家的地窖可是村子里最好的地窖,秋日里放进去的土豆,红薯,白菜,即便是到了开春,都没有发芽,霉烂的。
现在是盛夏,菜窖里什么都没有。
眼看着父亲踩着菜窖两边的土坑下去了,张家园却没有跟下去,下菜窖这种事情,张龙川从来都不允许张家园下去。
手电的光芒在地窖里不断地闪烁,张家园只听见父亲用短锹在挖土。
不大功夫,挖土的声音停止了,张龙川剧烈地咳嗽一声,就熄灭了手电,让张家园把绳子丢下来。
张龙川的神秘行为彻底勾起了张家园的好奇心,带钩子的绳子丢下去之后,不一会,张龙川就让张家园用力的把箩筐拉上去。
随手一拉,张家园发现没有拉动,双臂一起用力这才缓缓地把箩筐拉了上来。
借着月光,张家园看得很清楚,箩筐里面装的是一个很大的黑陶坛子。
等父亲从菜窖里爬出来,张家园想要问,却被父亲阻止了,父子俩抬着箩筐走进了东厢房。
等父亲关好大门,拉上窗帘,张家园急忙问道:“爸,这里面到底是啥啊?”
张龙川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骄傲地对儿子道:“欺负老子可以,没人能欺负我儿子,打开看看!”
张家园解开坛子口上的红布,发现里面又是一层蜡,用刀子剔掉蜡,坛子很深,看不清里面,隐约有白色的光芒闪过。
“倒在床上!”张龙川的声音越发地骄傲。
张家园用力抱起坛子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的倒在床上,等他看清楚床上的东西之后,忍不住惊呼道:“卧槽,原来老子是富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