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仿佛染成了一片漆黑，就连寒冬给予身体的痛楚也渐渐稀薄了起来。
孙昇感觉自己正在泥沼一般的思绪中反复挣扎，整个人的灵魂陷入了一片乱流。
在记忆的浊流中起起伏伏，不知怎么的，他的眼前又浮现起第二次与将军会面的情景了。
奇幻题材的电影里或许和猪对话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自己原先可是个文明社会的一员啊！无论回想多少次，孙昇还是觉得自己和一头猪达成共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吓到自己呢？
穿越啊……还是觉得没多少实感，古往今来的穿越者中，搞不好混得最惨的就是自己了吧？
不管怎么说，自己从和那头猪开始交谈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
……
当天，孙昇无力地坐在地上，一边说着话，一边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他问将军：“我能帮你们什么忙？你们也知道奴隶除了一条命以外什么也没有吧。”
将军站着沉默不语，它那如湖水般静谧的视线淌过孙昇脖颈上的奴隶烙印，又在孙昇的双眸间停泊了片刻，继而说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孙昇愣了一会儿，随后回道：“孙、孙昇，子孙的孙，升腾的升，按你们这儿的写法或许升的顶儿上还要加一个日。”
听了孙昇的话，将军笑了，尽管孙昇也不知道猪露出怎样的表情才算笑，但他作为一个有知性的生物本能地觉得，这条猪正在笑。
“要真是个奴隶，怎么可能会有名字？只要是脑子里还记得自己名字的人，那他就绝不可能是个完全的奴隶，只要你有着顽强的灵魂，那么我们就能够合作，另外，你也想做很多事吧？”
做很多事？孙昇对于建功立业可没什么想法，他目前最高的追求是自力更生地活下去。
他老实对将军地说：“我现在先得考虑生存，如若不逃，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你——”
孙昇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猪群，改口道：“你们，会帮我的吧？”
将军没有正面回答孙昇的问题，摇了摇尾巴，站了起来。
“我和我的族群失去自己的家园有六十年了，虽然我们粗通天道，和一般野兽不一样，可夺走我们故乡的几个势力太过强大，我们那浅薄的道行根本没有和他们叫板的本钱，所以，我们需要人类的帮助。”
孙昇吞了吞口水，皱起眉，想着比起跟着这群猪是不是继续做奴隶还要更安全些。
面对未知的前路，少年有些退缩了，眉间露出了一丝胆怯，这丝胆怯被身为猪族首领的将军尽收眼底。
“你怕了？”
“诶？没、没、没有的事！”孙昇慌忙否认，要是痛失了一群助自己逃跑的伙伴也不是他想看到的，而且有了它们的帮助还不一定能成功逃跑，同时，逃跑的代价还是帮助这群猪和几个高深莫测的“势力”对抗，猪群道行浅薄，但自己也没什么能耐啊，这也太——
将军的尾巴停止了摇动，失望地将孙昇甩在一旁，转身离开。
这个人不行，将军如此断言。
孙昇眼见猪群首领失去了与自己合作的意向，急忙想要挽留，可在逃与留两个选择的双重挤压下顿时说不出一句话。
将军抛下了孙昇这个失格者，自言自语道：“就算万华园周围的壁垒对人类无效，但是，我们的出路，不能托付给这个人，连为了生命豪赌一番的觉悟都没有，又怎么能指望他去行偷天换日之事。”
那天早晨是看走了眼吗？将军回想起那个黎明，无意间看见的少年的眼神，那个相信着某物的眼神。
“那……那个！”
背后传来了失格者挽留的呼喊，将军头回也不回，招呼着周围的同伴。
已经可以离开了，这里没有什么话值得再说下去了。
人若想获救，首先得有自救的勇气，临阵胆怯的人不值得信任。
背后又响起了失格者的提问。
“把你们赶出故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将军停住了离去的脚步，但依旧没回头，只是说了一句，
“晋国的泾漕公，澎海的蛟龙以及位列十二仙之一的槐序仙家。”
人、妖、仙，大致就是如此了，孙昇彻底认清了这三方，都是庞然大物啊。
“哦，是、是这样啊，那个……所以说……”
孙昇说话支支吾吾，声音有些颤抖，他心中的怯懦依然如刚才那般浓烈。
将军重新迈开了脚步，步子不大，没走几步自己又停了下来，紧接着将军晃荡着尾巴，转过身来，就看见孙昇挣扎着站了起来，当他的双眼重新迎上将军的目光时还是退缩了三分。
猪族首领从少年的眼睛里仍然没有看见觉悟，怯懦与不安还是躲藏于少年的灵魂之中。
将军有命，开国承家，这是猪族首领从人类的书上看到的句子，以夺回家园为己任的它就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年的名字含着一个昇字，书上说这个字喻指人的志向升至九重天，可图谋太阳之意，但少年现在着实配不上这个名字。
为了彻底讲清楚眼前的现实，将军背对孙昇，开口说道：“万华园，是众仙的园林，我等一族想要吃园中的石榴来增加道行，起码也要达到能修得人身的程度才行，这样才有一战之力，但园外设有作为壁垒的坤之阵，这阵法，无论是多强的仙魔都奈何不得，”
闻言，少年的眼神里萌生了微妙的变数。
将军的话语还在继续着：“而唯有人类不受坤之阵的妨害，我们需要有人充当盗窃仙人之物的向导，但你连半吊子的觉悟都没有——”
将军的话语不自知地停止了，
它发觉了少年眼神的变化。
一种足以抗拒生死的信念压制住了少年心中的怯懦与不安。
孙昇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改变重新勾起了将军的兴趣，少年身上新的信念究竟是什么？
勇气？
冷静？
意志？
杀气？
愤怒？
恐惧？
一个个选项出现然后又被将军否决，正在将军苦思冥想的时候，孙昇见将军说到一半怎么就停了，于是催促道。
“怎、怎么……不接着说下去呀？万华园里，到底还有哪些可以仰仗的宝物？”
这句话让将军终于得到了答案，这少年的眼中燃起的，是不惧任何魑魅魍魉的贪欲。
同时，它也在心中认可了与孙昇的合作。
命运没有留给穿越者任何的凭依，那孙昇就决定自己去偷取。
猪群怀抱以责任，少年回之以贪欲，人与猪的盟约就此缔结。
一阵断断续续的猪嚎传入耳中，孙昇从记忆的旋涡中苏醒、挣脱了出来。
映入眼帘是被殷红色的锈迹染成茶色的天空，夕阳的余晖刺破云翳，将世间装饰成了一个被轻纱笼罩的梦。
“唔，你醒了？”
猪嚎逐渐转化成了熟悉的将军的声音。
孙昇定了定神，他正背靠一颗小树，与一众猪群置身于一片小树林中，身上没有半点冰雪的凉意，原来身体与雪地之间下垫着厚厚的衣物，身上也盖了几层棉袄，身旁还生了一堆火。
我活下来了？这保暖的衣服都是……
不会也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这不会折寿吧？
不！不会的！
那些人刚死了不到一天，尸体说不定都还热着，阴气不重，不会折寿的，孙昇下意识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比起这个，还有许多要紧事需要知道。
“那杀人狂怎么样了？”
“当我找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死得甚是诡异，全身没有伤痕……为了避免在节外生枝，我们没有就留就把你拖到了这里，这儿很安全，放心吧。”
“死了？这到底……”
原本还想追问下去，但将军的神情摆明它也不知道内幕，孙昇也就此作罢。
猪群大致围成了几个同心圆，外围的几匹猪正巡回放哨以防不测。
孙昇喃喃自语道，“莫、莫非……是？”
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了骰子，骰子上面的文字既不是孙昇熟悉的汉字也不是这个世界的通用字，所以他并不认识，而其中的两个面正暗暗散发着一种无机质的光，这让孙昇联想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二极管发出的光。
一个较之将军要苍老上许多的颤音木然响起，
“嗯？你！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一条卧在稍远处的猪起身朝孙昇走来，但走得略显有些跌跌撞撞，不过步伐还算平稳，完全不见将军步子中的英姿与矫健，只给人一种年迈的健康。
每个族群里都会有年轻人、首领、长老之类的身份，这条冲自己走来的猪看起来正是属于长老的那一类。
出于尊老的习惯，孙昇觉得还是自称晚辈比较好，就算对方只是一头猪。
“晚辈孙昇，呃，敢问老人家……”
见孙昇如此开口，将军强忍笑意，默然不语。
“去你的老人家！我奎三甲的年岁就只有九十出头而已！”
被一头九十岁出头的猪给厉声呵斥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孙昇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该如何称呼？”
“礼貌一些，就叫我奎老就行了。”
这是什么逻辑，讨厌别人把自己喊老了还让人称呼自己的时候含一个老字，孙昇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
“别愣着呀，把你那手里的小东西给我瞧瞧。”
孙昇心里斟酌了片刻才把骰子递到奎三甲的眼前供它端详，由于猪没有手，孙昇不得不就这么托着。
等到孙昇托举着的手酸的不行的时候，就听得老猪奎三甲仰天长笑，
“哈哈啊哈啊哈哈，这下子，胜算更高了，啊哈哈哈哈，小首领，还有这位——”
“孙、孙昇。”孙昇连忙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孙昇啊，就叫你小孙头吧！”
孙昇差点没喷出来，出于寄人篱下的自觉，他还是认下了奎三甲给他的称呼。
“这可是十二仙家之一的子春一脉从前做的小道具，一枚可以藏六种本领的匣子啊，虽说这并不是什么傲世神兵，但一定对我们的计划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