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形被打乱的那一刻,士兵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屠杀持续的时间比孙昇原先预想地要短上许多,他原先还认为侯府的士兵能撑地更久一些。
当第一名倒地士兵身上的血液凝结为冰雪的一部分时,除了孙昇外,已没有人站立在这苍茫的大地上。
数十具尸体躺在洁白的雪地里,周遭的一些血迹还泛着些许温热,不过这脆弱的温热很快就被彻骨的寒冬吞没了。
“果真如你所说,侯府兵的甲从来都护不了喉咙,还有你教我手下弟兄的那些对付箭雨的法子也管用的很啊。”
和孙昇的搭话的正是二十多天前那头使孙昇下定决心的猪,自那天相遇之后孙昇和它曾又碰了几次头,才知道它是猪群的头儿,同时作为一条猪群中开化程度最高的猪,它也有着自己的名字——将军。
若动物天生有灵性,便能学着人一样开始认识起世界,虽说比较慢,但只要运气好,赶上人都是有可能的,如果天赋再上一层,那成妖成精也不是不可能。
“身为一头猪,真亏你能给自己取个名字啊。”
“呵。”
感慨了一番这个世界的奇妙后,说道:“平时在侯府干活,没事就多多观察呗,我也没想到能在今天用上。”
侯府士兵的甲胄精良,弓弩水平也十分了得,单纯的让猪群一股脑冲是绝没什么胜算的。
回想起来还真是难以言说,平时的无意之举竟让自己想出了一条生路。
孙昇在另一个世界长达十二年的平稳生活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让他一直以来都有着某种自觉。
一定有什么空子可以钻的!一定会有机会离开这里的!
屈服于奴隶这个身份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心思去观察侯府中的种种安排,正是因为五年来孙昇从未忘记自己究竟是谁,才得以在那天的清晨之后,和猪群策划了今日的逃脱。
然后,这个解脱了的奴隶俯下身,做了一件事情,一件有违他在故乡十二年平稳生活经验的事情。
他咬紧牙关,费力地翻动着一件件尸体,尽可能地从死去的士兵们身上搜出有用的东西。
作为一个在逃的奴隶,脖子上的烙印注定了孙昇不能在一个地方落脚太长时间,所以要利用起一切能利用的物资。
“你这人还真是……现实啊,居然偷死者的东西。”
将军一边招呼手下的弟兄们去把那些吓瘫了的马结果后给分着吃了,一边开始旁观起孙昇摸尸体的行为。
“你等会不也会让手里的猪儿去吃人的尸体么?”孙昇争锋相对地回道。
“诶——这你可说错了,最近我和弟兄们没怎么挨饿,所以今天只需吃了这些马就够了,至于这些人的尸体……先想法子保存,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吃人。”
“为什么?”
这下倒让孙昇诧异起来了,这帮猪不会是开启心智后,通人性通过头了吧。
结果将军的回答证实了孙昇的判断,它们确实通人性通过头了。
“因为世间所有的肉里,人肉是最难吃的。”
如果远离了忍饥挨饿那就会注意起味道来,不愧是开化了的猪,孙昇在心里默默地赞叹道。
心中对大自然的神奇赞叹的同时,孙昇的双手也没有闲着,他成功地在一具尸体上找到了一件没有被猪扯烂的棉袄,他麻利地将衣裤从尸体上解下,卸掉棉袄上的甲就利索地穿在了身上。
虽说骑兵外出不一定带干粮,但孙昇却在接下来的搜索中幸运地搜出了小半袋干粮。
四块蒸馍被他接连塞进了嘴巴里,猪吞虎咽地吞食着,过去连稀粥都常常打折扣的日子让少年格外珍惜这份幸福,不计后果地把食物一股脑塞入差点让他练气都没能提上来,可孙昇却觉得无比快活。
他抓了一大片雪丢进嘴里,等雪化成水后用力咽下,这才把蒸馍尽数送到了肚子里。
“要是以后还能好好吃饭……”
将军生怕孙昇沉浸在饱腹感的幸福中忘了东西南北,于是提醒他:“可别忘了咱们是有约在先,你得替我们偷一些东西。”
“没忘,怎么会忘呢,你们要我做的事情,我会做的,反正——脖子上有这么个花样,一个人到哪里都安定不了。”
孙昇摸了摸脖子上的烙印,又瞟了一眼周围的猪们。
奴隶的脖子上烙有印记,任何国人都不准接纳或是雇佣有奴隶印记的人,同时,举报外逃的奴隶,即使是平民也能在官府领导赏钱,此乃齐国之法。
此法的设计者的意思是,既然逃跑后仍旧无法拥抱新生活,那还追求什么自由,安心做苦力吧。
鼓励国人揭发逃亡的奴隶,此法的出发点就是为了断绝奴隶出逃的动机,让奴隶就算逃脱了主人的奴役,也会成为无根之树无法生活下去。
所以孙昇就是想临时变卦也逃不了,就算成功从这群猪身边逃跑,他得到不什么好处,既然将来注定要流浪,有个类似于盟友的存在才更符合自己的利益,哪怕盟友不是人。
见孙昇心里彻底地认定了这个合作关系,将军也暂时松了一口气。
“放心,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的……等等!”
将军警觉地缩了缩鼻子,它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异样。
有什么人过来了。
循着气息的方向,将军敏锐的眼睛立刻就觉察到雪原的远处有一个小黑点,再仔细一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男人正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头顶毡笠,衣着粗糙、破落,整个人驼着背,两手空空,看上去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将军走到气流更为通敞,能闻出更多东西的地方,从各个方面思索着来者的底细。
将军心中暗想,是乞丐?不,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屠户?不对,不是动物的,这味道……错不了!是人血,这家伙是杀过人的。
除了味道外,将军还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团说不清的气场,这一点不是嗅觉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那男人双目浑浊,但从他的眼睛里无意间泄出的凶气,连冬日的寒风都盖不住。
将军立刻就跑回孙昇身边,蹭了蹭孙昇,同时告知了他自己的发现。
“气场?”
听了将军的形容后,孙昇神色一凛,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他身上有没有带武器?”
将军回答说没有,孙昇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六天前,他曾听说过有个用周术一口气杀了百余人的周师被擒住关进了牢里,奴隶闲下来就纷纷谈论这件事,孙昇就听说过诸如 “两手空空的病秧子”之类的形容。
孙昇骂道:“不是说新年过后处斩吗?怎么逃出来了!”
私底下听周围的人说此人逢人便杀,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任何上前想要交涉的人就直接一个照面给射穿了,根本就是个疯子。
想到这儿,孙昇朝将军厉声说道:“叫上你的人,不,你的猪,赶紧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就听见几只正享用马肉的猪发出一阵低吠,它们连将军呵斥的机会都没给,就自说自话地冲那个男人正走来的方向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