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没有星星蠕动的死亡黑夜，夜色黯如黑洞，压抑的气氛像弥漫着血腥味，让人呼吸急促，很不舒服。

喧哗、吵闹，灯红酒绿都远远被隔离，钟楼如魁梧的东方巨人屹立。楼下的学生们看起来如蝼蚁一般渺小，他们仰着头，望着楼顶的王晨，心情极度复杂。

学生堆成一片，部分教师也是六神无主，系主任和校长，挺着肥硕的啤酒肚还在路上狂奔。安保人员一边擦拭着汗珠，一边劝告学生们远离。

他们的目光，都难以从那淡薄瘦弱的身躯上离开，好像随时都可能错过，那娇弱的躯体迎着风，飘下，然后……砸的粉碎。

人，生来害怕死亡，畏惧未知。

当王晨登上钟楼，砸开那把生满铁锈的锁匙，双脚悬空坐在楼顶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结束这可笑的一切。

张成云不就是以死来博取同情的吗？我也可以，我比她年轻，比她更加有活力，王晨心中呐喊。

“我们如白纸一样降临，却涂鸦成各种颜色，是什么磨灭了我们的本质？让我们有了三六九等的区分？”

她的声音清脆如莺，却有些空洞，好像没有任何感情，可又像是在控诉，很矛盾。

“我反对欺凌、压迫、毒害、杀戮和不义，我尊重生命，并不恐惧死亡。疾病不可避免，但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楼下堆积的众人多数沉默了。网络上的谩骂还在不断升温，王晨从一个胜利者突然成了“阶下囚”，这里有多少人暗地里咒骂过她？

钟楼天台，林乐乐站在角落，她无比懊恼，是她第一个发现王晨的。但她不敢有所举动，生怕刺激到王晨，加速她的灭亡。

现在，她只能蜷缩在角落，等待该死的高轩，早点到来。

短短十多分钟，不仅楼下聚集了学生、老师，楼梯口似乎也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的帮手总算来了。

不知道是因为奔跑的速度过快，还是因为临近楼顶的时候，听到王晨的话，郭东亮只觉得脑袋眩晕的厉害。

他一脚踩空，差点面鼻着地，但手脚还是摔的不轻。他快速爬起来，下意识的摸了下鼻子，幸好眼镜还在。

她要干什么？宣读正义的誓言吗？身为王晨的班主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有所耳闻。

在他看来，王晨不过是自作自受。对于网络上的风言风语，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能对谁造成伤害？但凡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不应该被语言击倒。

然而，现实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王晨的心智崩塌了。

“王晨，你下来，你到底在干什么？”

“王晨，你下来，有什么事情，老师一定会帮你，好吗？”

安静无声的钟楼天台，突然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王晨微微侧身，空洞的眼睛有了些许神采，她转头看着眼前这个身高170cm，体型偏瘦的男人，神色激动，尖声吼道：

“别过来。”

“好好，你别冲动。”郭东亮压着双手，对着角落中的林乐乐颔首，然后转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

“千万别做傻事！你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和老师说说，说不定老师能帮你呢？”

“帮我？”郭东亮的话听起来像个笑话，王晨的语气带着讽刺，“你能帮我什么？大家都觉得是我做错了，你……你和他们一样，虚伪。”

作为她的班主任，对于这段时间网上疯传的事情，自然一清二楚。为了不殃及自己，他将这件事情上报过系领导，并要求王晨出面道歉，这就是所谓的帮自己？

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度进入了紧张状态。

现在，他及时出现在天台，还不是害怕自己真的轻生，给他的职教生涯画上污点。

说得直白一些，不过是怕摊上事而已！王晨心如明镜，这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长大了不少。

“你相信老师，老师一定会帮你的。”郭东亮还在试图说服王晨，他从脑海中挑选了多个面孔，最后露出了一副关爱和坚定的表情。

“是让我去认错是吗？”

“当然不是，你先下来行吗？”

“虚伪……”王晨再次强调，她完全是在破罐破摔。

郭东亮无计可施，王晨突然勾起笑意，好像在谈判上取得了胜利一样。接着，她又变得很失落，那种姿态，郭东亮一辈子难忘，“你下来好吗？我已经通知你妈妈了，她就在来的路上。”

她张开双手，身子也跟着微微晃动。这一幕，不仅让郭东亮如临大敌，也让林乐乐吸了口凉气。

对于母亲即将到来的消息，王晨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我行我素。

不久，高轩开着警车姗姗迟来，他和刘浩一前一后步入钟楼天台，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楚文则在楼上疏散人群和布置气垫床，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们都别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王晨再次发出警告。

高轩扫了四周一眼，天台空旷面积不小，王晨坐的顶端是独立出来的，除了一米来高的钢筋制成的简易楼梯，没有地方可以上去，施救很困难，除非她自己下来。

“你没有看到我给你的留言吗？”林乐乐终于见到高轩，她皱着眉头，语气带着怨气，若高轩早点来，会是现在的尴尬局面吗？

“看到了。”

“那你……”

“先救人再说。”

说实话，高轩也很后悔，但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我试试。”高轩低沉的声音在刘浩耳旁响起，“我会注意分寸，你注意观察楼上的救生气垫铺设的情况。”

刘浩微微颔首，缓慢移动脚步。

“所有人都在关心我会不会从这里跳下去，却没有人关心我为什么要爬到这来。”看着高轩一步步靠近自己，王晨出奇的没有制止，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高轩。

她失落至极，脸上的哀色越来越浓。

在来的路上，高轩已经得知了来龙去脉，对于王晨的行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基础。

他停下脚步，知道再走过去一定于事无补，现在要做的是稳住王晨的情绪，“因为他们在害怕、恐惧，你的行为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那又怎么样？这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郭东亮和中年男人在面容映入眼帘，王晨突然又变得急躁，她的情绪，好像随时都可能失控，

“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死，是我害了那一家子人，我才是罪魁祸首。他们恶语相向，干扰我的生活，甚至留言让我自杀……”

“至少，我不认为你做错什么，你只是将一件真实的事情公之于众而已！”

高轩略微迟疑，他不确定王晨是否能够看得出来。说实话，这件事情他无法评说，但是，那些敲着键盘不嫌事大的吃过群众，确实过分了……

“你只是嘴巴上这么说而已，其实你心里和他们想的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