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无闻的余家,忽然一下,就成了村里的焦点。
有一天,一队人进了村,直奔余家,大包小裹在余家小院里堆了一地,一句话没说,人又匆匆走了,那整齐的步伐和划一的面无表情,好像专门训练过一般。吕氏进屋烧水的功夫,一出来,人已经没了。
村里边的人好事,扒着墙头看。
吕氏和余有财插着腰,一脸轻描淡写地走在满地的聘礼当中,挑挑这件,看看那件。等好不容易看热闹的人都散了,余家院里却忽然爆发出了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引得满村狗都跟着嚎了起来。
由此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每每长训短叹,以前笑话余美人丑的嫁不出去,如今人家嫁了个大人物,真是造化弄人,打脸甚疼。
余美人出嫁那天早上,她还在院子里劈柴,她小弟从外面跑回来说八抬大轿都抬到山下了,她娘才赶紧赶她去屋里头换衣裳收拾东西。
余美人换上她从小到大以来第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大红的喜服,凤冠霞帔,是随那一堆聘礼送来的。
许是做这衣裳的时候不晓得她的尺寸,不大合身,裹在她身上紧绷绷的,余美人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像只披着红皮的肉粽子。
她娘给了她个细的轻飘飘的银镯子当嫁妆,使劲戴了两回,她的胳膊太粗,带不上,于是强塞进了她手里。她看了一阵,认出来,这也是那堆聘礼里随来的,聘礼里边金银玉翠首饰不少,他娘独挑了这最细最小的,真是眼光独到。
院里边都是看热闹的人,她娘为她盖上红盖头的时候还有说有笑,扶她到门前门一开,忽然就哭了。手里拿着丝帕,五根手指上带的都是金闪闪的戒子,说话抽抽噎噎的:“美人,嫁过去可要好好孝顺婆婆伺候相公,想爹娘了就回来看看,娘……娘……娘以后不能日日伴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余美人听的后背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小到大,就没听她娘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这种肉麻的话。
余有财盯着外边的八抬大轿嘿嘿傻笑,叫吕氏掐了一把,才回过神来,也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眼睛:“你娘说的对,美人哇,你可要常回来看看,快入秋了,你娘的身子不好,记得拿些人参鹿茸,两个弟弟也要做几件新衣裳……”
余美人站住了脚,没吭声,身体隐隐发颤。
余有财以为她在哭,刚要叫她安心地去。
忽听余美人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吼:“滚!”声音震荡小院内外。
一刹那,方才还人声鼎沸的余家内外一片寂静。
余有财哆嗦了一下,闭上了嘴。
有个管家模样的青年站出来,仿佛没有听到余美人那惊天动地的吼声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中淡然一笑,对着余美人施礼:“夫人,吉时已到,上轿吧。”
余美人嗯了一声,再不多说,搭上喜婆的手,被送到了轿上。
一声起轿,八个轿夫都不由得吸了口气,差点闪了腰。不是抬不动,实在是没想到与以往的新娘大不一样,仿佛抬了两个人的重量一般。
看着轿子颤颤巍巍的上了路,众村民一路追随到山口才罢。
余美人轻轻撩起帘子一角,没在人群之中看到余家的人,不由自嘲地一笑,放下帘子和喜帕,再也不看。
余美人以为,嫁人就像村里的那些个姑娘一样,最多从这个村嫁到那个村。可没想到,她这一嫁,愣是从大清早走到了日头西斜。
就在她睡的昏昏沉沉的时候,轿子落地的动静把她震醒了,她迷迷糊糊抓了喜帕重新盖在头上,等着有人接她出去。
这时候听得外面有人扯着嗓门喊:“新娘子到了。”
接着便响起了鞭炮和喜乐。
没一会,她便听见似乎有一群人从里面出来,接着轿子的门帘叫人掀起,一只手从外面伸了进来。
那只手掌心宽大,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和虎口有一层厚厚的茧,看起来十分有力。
余美人看了看自己的又黑又短的胖手,抿了抿嘴唇,把手放进那只手里。
那只大手似乎没什么耐性,才抓到她,便一把把她扯出了骄子,差点扯的她一个踉跄。
出了骄子,那人飞快地甩开了她的手,她从喜帕下只能看到他黑色的靴子。
她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一刹那,然后,开始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不用听,用脚指头想,她也能猜到他们在议论什么。
身边的那个人的声音很冷,甚至有些暴躁:“还不快迎夫人进去!”
那些声音一下都消失了,立刻便迎上来几个身上香软的婢女,扶她进门。
跨过门槛的时候,余美人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大户人家的门槛也这样高,不好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