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里正交待,二来事关南山岔人的生计,保长丝毫不敢怠慢,立即将四位邻长招呼到自家草堂议事。
“诸位邻长,告诉大家一件天大的喜事,老郑头家那位京城刚公子能耐可不一般,他用苦水河边的碱盐土煮出了盐巴,而且是精盐,兑回了好多粟米,里正大人要他教我们南山岔人家家煮盐咧!”
“我不早说过嘛,这个刚公子有来头!”
“要不,里正大人怎么都亲自到老郑头家来哩!”
“依我看,这事没这么简单,要知道贩卖私盐可是犯王法的啊!这不就是刀尖上跳胡旋吗?我看悬呐!”
……
只有老吕头没说话,他心想:刚公子啊刚公子,不是让我保密吗,这下倒好,你自己咋就泄了密了呢?
“各位都别嚷嚷啦!卖盐的事里正大人自当处置,眼下我们得赶紧煮盐。你想,那白花花的精盐,谁看着不喜眼!”
“对,手里有盐巴还怕啥哩!盐巴换不来粟米吗?换不来羊羔吗?换不来金锭铜子绫罗绸缎吗?再说咧,王法也不是人定的嘛?”
“这么想就对头喽,回去给我挨家挨户做工作,每家派出一个脑袋瓜灵光的劳力到老郑头家里学习煮盐,半个时辰后集合。”
保长干咳一声,接着说,“我说这事可不能漏了半点风声,要是让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知晓了,里正大人会让你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们晓得咧。”
“汪,汪汪——”
江涛用一颗盐巴换回的小黄狗突然狂吠了起来,允儿说阿黄叫这么凶一定来了不少人。郑老伯赶紧出门去看,原来保长真带十来个人来了。
江涛正在洗滤碱盐土,滤床下面淅淅沥沥,黄澄澄亮晶晶的卤水盛了半木盆。这十来号人都瞪大了眼左瞧瞧又看看,稀奇得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刚公子,遵照里正大人的安排,学习煮盐的人我都带来了,现在人正式交给你了,你就给吩咐吩咐吧!”保长说。
“哦,来了就好。我看这样,郑老伯您就带几个人赶快去做滤床,要绑牢靠,秸秆一定要选长的,最少铺三层。
“老二,你就带上几个攒劲后生去苦水河河滩扫碱盐土吧,尽量挑沙子少没羊粪的去扫,碱盐土颜色越白,出盐率就越高,这一关你可要把好喽!
还有,各家各户都准备一下,一口大铁锅、大木盆、木桶、筛子,多准备一些麻袋,还有盛盐的瓮、罐子等等。”
分工明确,责任到人。丁是丁,卯是卯,十来号人立马就行动起来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到一个时辰,十几个滤床绑好了,几十麻袋碱盐土也扛到了各家各户,妇女们也早已经准备停当了盆盆罐罐,柴禾烧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保长带了几个后生去村口巡逻放哨,江涛和郑老伯一家安顿好自家灶头,立马分头行动,挨家挨户做技术指导。
别瞧允儿姑娘年纪轻轻,干起活来可麻利着哩。前段刚大哥煮盐,她跟前跟后,像个尾巴,其实也是他的得力助手。
怎么淘滤卤水,怎么倒盆澄清,怎么掌握火候,她早已能熟练操作了。只是个头还小,身材单薄,大盆的水还端不起来。
“刚大哥,你就放心去做你的师父吧,咱家灶头有我哩!”
允儿这会儿还真像个小大人似的。
“我的尕妹子,那就劳驾你啦!小心别睡着,我们一会儿就来。”
江涛故意拱拱手,逗得她咯咯笑。
家家灶膛里燃起熊熊烈火,人们心中也燃烧着无形的火焰,他们热切期待着铁锅里沸腾的液体能够开出盐花,兑来粟米菽黍,兑来铜子玉帛,换来吃喝不用愁的滋润日子。
黑沉沉静悄悄的夜幕下,柴火烟气弥漫在南山岔几十户人家上头,笼罩着热火朝天煮盐的巨大秘密。
“各家的盐都煮上了,这会儿文火慢熬,得几个时辰。刚公子,你就先打个盹吧。瞧你,这半个多月都熬出来黑眼圈了嘛!”郑老伯劝江涛休息休息。
“我能熬夜着呢,老伯,一会儿还得再挨家挨户看看,你先眯眯眼吧!”
盯着灶膛里通红的火光,江涛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十六户人家一晚至少能煮出一钧多粗盐,三天后可就是一石,兑粟米少说也要二十石。
就是里正大人抽掉三成,每户人家还能分到将近一石呢,地里哪能长这么快?
当然,他心底也不免担忧,里正究竟能不能卖得出去,万一他反悔又该怎么办呢?
想这些顶屁用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我江涛这么做,也对得起南山岔人,对得起天地良心。不管怎么样,先得按三天之内把精盐准备好。
天亮前,江涛挨家挨户查看了出盐情况,十六户人家,家家锅里都煮出了白花花的盐。
他决定将各家煮出的粗盐集中起来,由自己一人负责提纯,暂时保密提纯的手艺,以备不测。
“刚公子,你就放心地煮精盐,门口有我瞧着呢,谁也别想进来!”
“那就辛苦您了,老伯。”
直到傍晚,斜阳照进了茅草屋,精盐才全部煮出来。
汗水浸透了衣衫,江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长舒一口气,出了门。
“老吕头已经在外头等你多时了。”
“刚公子,能不能给大伙先借点盐?哪怕粗盐都行,有几家都断盐好几天了,你说咱们大家伙连夜煮盐,自家碗里没有一粒盐,心里咋想呢?”
“我也觉得咱们煮出来的盐,先得保证各家各户日常食用,再说里正也没有给咱们定下数量吧!”郑老伯也添了句话。
“这点我也想到了,要不这样,既然是自家食用,就不说借,分就行了,可一定要分精盐,按照人丁数,每人每天二勺五撮,先发一个月,你们看呢?还有,得安顿一下,此事万不可张扬出去!”
“如此甚好!”
“这事就交给郑老伯和吕老伯办喽。”
“没麻达,刚公子你放心。”
整日价忙忙碌碌,三天时限一晃就到。江涛和保长商议决定,这天晚上,各家都休整一宿。
江涛坐在茅草屋门口,抬头望望满天繁星,再看看眼前这鼓鼓一麻袋白花花的盐疙瘩,心里忐忑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