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郑老伯带着江涛去后村西山下现场勘察选址。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村庄,江涛才发现南山岔人十几户人家稀稀落落散布在三层台阶上,老伯家在最下面沿河的台阶上。住了这么些日子,他还头一遭发现南山岔的这个特点。
西山脚下地势较高,也就是第三层台阶。这一层仅有三五户人家,在西山下悬崖边打着几眼窑洞,前面围了个木篱小院住着。
站在这里,可以眺望到老伯家的茅草屋和木篱院落。
沿着西山脚向北走,有一个较大的沟岔,形成了一块平整的高台。江涛和老伯同时瞄准了这儿。
“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江涛激动地告诉老伯。
“我看这哒合适着哩,胳膊肘山弯弯里藏着,台子又高,不怕山洪。只消在这南山脚下阴面打几眼窑洞。”
“老伯,县令大人给我半个月时间,眼下正赶上农忙,你说有人能腾出手来打窑洞不?”
“农忙是农忙,可依我看,只要有‘通宝’,攒劲后生们耕上一晌田,回家还有劲哩!这事你不用愁,包在我身上。”
“老伯,我看最好先和保长还有几位邻长通通气,统一下口风,让他们向每家每户捎个信。就说这事好着呢,咱南山岔人不论农忙农闲都能在家门口挣上几个钱,还不受人气哩!”
“嗯,刚公子,就这么干,还要让大家伙尽量不要张扬出去才对哩。”
江涛在心里一笔笔算着账:打一眼窑洞两个工两百钱,七眼就是一千四百钱;灶头、铁锅、水缸,还有虑床、木盆、木桶等等零碎用具,杂七杂八下来至少也得个三四千钱吧……
自打江涛从苦水河滩雪白的碱盐土中煮出了盐花,南山岔人不再迷信河滩泛碱是披麻戴孝会死人的愚昧说法。
他们眼巴巴地等着洪水过后河滩快点长出白花花的碱盐土,以便能继续跟着刚公子煮盐,再到里正大人那里换来“通宝”。
山洪过后,大伙的美梦就像明火熄灭的灰烬,看似灰白黯淡,实则藏着火星。一旦山风再起,它们就会遇柴着火,再次燃起熊熊烈焰。
年前地皮将冻之时,就有几家人把那层新泛出的碱盐土扫得干干净净,装在麻袋里贮藏在自家的草垛里了。
他们还在冬天偷偷地煮过几次盐哩。别人也许不知道,可江涛不能不知道,因为它们煮出的粗盐必须得央及他提纯。
如今听说县令亲自接见了咱这位刚公子,还给他不少的钱帛让建盐坊,他们早就盘算着怎么和老郑头套套近乎,让说上句话儿,平日里借农忙的空到盐坊打打零工,贴补贴补生计。
“老郑头,刚公子,保密的事就包在我张鱼儿的身上咧。一会儿我喊来邻长扯扯,我量他没人敢漏了半点风声!”
保长口气不减当年,不过他紧接着又道:
“怕就怕那个——那个谁哩?噢,对了,里正张有年,赫赫有名的张家崖张木匠的后代。”
“我看这事瞒也瞒不过他,可咋了也不能让他掺和进来。”江涛说。
“不过这事也没啥难的,县令大人使个眼色,他里正都得揣摩半晌哩!如今刚公子可是县令大人的人,若哪天他来了,只消提一提县令大人的意思,他自然就会躲得远远的!”
江涛觉得张保长说的还挺准的,只是允儿的事他心中还没底。
“阿爷,建盐坊打窑洞的人找妥了没?我看我和老二揽上两眼的活儿,两三天也就干完了,这几百钱平日里到哪里挣去?不挣白不挣,何况有句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郑老伯没想到老大也这么主动地请缨:
“那没问题,刚公子,你看能行吧?”
“大哥,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你和二哥揽上两眼打我也不反对,还有五眼窑洞要雇别人打,你们替兄弟我把把关,监好工。我给大哥二哥付双份工钱,咋样哩?”
“看把人美死咧,还咋样哩!允儿,来替大哥算算账,看大哥二哥能挣多少铜子?”
“好嘞!”
允儿一眨眼的工夫就算出来了,“八百钱,给我分多少咧?”
“去你个毛丫头,你刚大哥才是钱掌柜哩。”
“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建盐坊不光是刚公子的事,还是我郑家的大事,南山岔人的大事哩,咱都得好好给刚公子鼓劲昂!”
“爷说的在理。”老二也发了句话。
“我看这几天麦子种上咧,山戎、菽、瓜,还有果蔬都得等上一段时日才能下种,正好明儿个一大早咱们就行动起来。我还得抽空去趟城里,买七口大铁锅,还有缸缸罐罐,木桶木盆,等等。”
“刚大哥,你要去城里,能不带我一块去哩?”
允儿拽了拽江涛胳膊肘上的衣服,不好意思地央求道。
“好啊!”
江涛痛快地答应了他,转念又感觉到不大妥。
“娘,明儿个若是那土狼张有年的人再来咱家,您就说刚大哥带着我一块到县衙见县太爷去咧!”
江涛心想允儿还挺有心计的,老伯舒了一口气亦表示赞成。
“娘听你的,这女娃人小鬼大着哩!——赶明儿早点起来,娘给你把头发挽起来。”大娘摸着乖女的辫子。
鸡叫二遍,允儿就起来了。大娘给她梳了头发,没有再扎辫子,挽了个发髻,别上大哥回来时带给她的那根铜丝彩蝶发钗,戴上二哥的幞头,穿上二哥前些年穿过的袍衫,系上腰带。
一通乔装打扮,允儿竟成了一位翩翩少年。
“我的乖女变成个男娃喽,还挺清俊的!”
大娘看着允儿扮的公子哥们样儿,被逗得咯咯直笑。
“娘,为啥要把我打扮成这个样儿哩?”
“乖女,咱大唐还没出嫁的女子出门女扮男装,这是规矩咧!”
江涛喂饱了枣红马,牵着马缰绳,爱抚地摩挲摩挲马的脸颊,先将允儿抱上了马背,自己再脚踩马镫,熟练地跃身上马。
他把沉沉的钱袋搭在允儿前面,叮嘱她看好。右手抓着马缰绳,左手扶住马鞍子,轻“嘘”一声,马儿轻快地跑起来了。
天还没亮,西边山嘴衔着一弯月牙儿。凉风习习,马蹄声分外清脆。
马儿很匀称地颠簸着,允儿平生第一次骑在马背上,吓得直叫。她紧紧抓着马鬃,浑身哆嗦着,一把抓住江涛左手,揽在自己的腰上。
江涛这个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全身像触了电一般,每根神经都激动不已,“扑哧”一下脸都红透了。
不过天黑,谁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