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与欣循着记忆里走过许多次的遍铺鹅卵石的羊肠小道往前走,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见到心爱之人的愉悦。真好,纪琮哥哥,她马上就来见他了。
绕过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望无际的人造湖里已然凋敝黯然,同盛夏睡莲遍布的情景全然不同。罗与欣侧目,眼前一片衰草连天惨淡黄的风景,分明勾不起她半丝半缕的兴趣来。
果然是寒冬腊月呀,再好的花儿也不敢这时候冒头等着被北风腰斩呢。
北风呼啸,今日特意换了娇俏衣裳的罗与欣被冻的瑟瑟发抖,连娇嫩的唇瓣都变了颜色,隐隐透露出不健康的青白来,纤纤玉指也自觉地缩回繁复广袖的袖口,捂紧怀里揣着的铜制鎏金汤婆子。
呵口气都能结霜的严寒里,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罗与欣朝他们使个眼色,一行人无声加快脚步,有猎猎的风扬起衣带。天离得很远,仿佛永远不能伸手触摸得到,唯有加诸于芸芸众生的刺骨的冷再真实不过。
天太冷,空气里生了层雾气,远处的一景一物便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了,只能隐隐辨别那是一对僵持着的男女。至于别的,便任她怎么好奇也看不清了。
等走到了近前,罗与欣朝身后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所有人心照不宣,凝神屏气跟在她身后。
罗与欣藏身借着斑驳嶙峋的假山之后,一块凸起的石块恰巧遮住探出来偷窥的。
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居然是纪琮。
而对面的那个女子她并不眼熟,也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从通身温婉的气度和柔和的五官猜测,十有八九就是刘晚了。
这样大冷的天,纪琮哥哥不好好呆在屋子里温书,孤身同那刘晚来这里做什么?
原本刘晚正轻声细语朝纪琮说着些什么,眉眼低垂温婉,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约莫是刘晚哭了。
纪琮一言不发,颌首敛目,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神色。
罗与欣心头升起强烈的不满,像是亲自捉住丈夫和狂蜂浪蝶厮混的正室,不管不顾现身,强行闯进两人之间的缝隙,刘晚细软的声音戛然而止,错愕看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罗与欣直勾勾盯着刘晚看的眼神仿若带着冰碴,直看得刘晚心头发虚,红通通的眼眸里有水淌下来,勾勒出柔美的脸部轮廓。
刘晚不自觉低头,修长纤细的天鹅颈随着动作显现出优美的弧度,看起来无辜又楚楚可怜。
呵,真会装。
一副受人欺负的可怜相,不知情的还以为她罗与欣怎么着她了呢。罗与欣心口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不断侵蚀着她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
刘晚此人,今日见了面,才知晓果真是不逊于她的。不论外貌,性情,还是心计。当然,除了身世。
空气里一片诡异的安静。罗与欣把矛头对准刘晚,刘晚低头忙着淌泪抽搐,唯有纪琮目光放空,似乎在看着远处的天,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这置身事外的态度,跟招蜂引蝶的人不是他似的。罗与欣暗自嘀咕,对纪琮默许刘晚的纠缠不清颇有微词。
她劳心劳力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阻止他跟刘晚成亲。好不容易跑出来一次,居然还就直接让她逮到他们二人在后院的假山旁卿卿我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对恩爱的鸳鸯。
不怪纪琮哥哥,一定是这不知羞的刘晚狗皮膏药一样黏上纪琮哥哥的。纪琮哥哥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拒绝她罢了。
嗯,一定是这样。刘晚前几日不还寻死觅活地上赶着嫁给纪琮哥哥吗?也是,像她这样不入流的身家,嫁入纪府怎么看都是攀高枝。
这么想着,罗与欣恶狠狠瞪着垂头的刘晚,娇俏的面庞都显得狰狞起来,眼角眉梢那不经意轻泄出来的流光,都无声诉说着主人对身份低微卑贱之人的厌恶蔑视。
这样的眸光他从小看到大,在他有选择的时候,决计不想再委曲求全。他不再为他人的眼光受伤,可毕竟是有感觉的,在心那块。不动声色的是脸,不是鲜血涌流的心房。
纪琮狭长的眸微微阖上,再睁开已经不复方才一瞬的波涛汹涌。
“从哪来……回哪去吧。莫要再来了。”纪琮的音色沙哑艰涩,听见回荡的音色时也不由惊了一下。
他注定要对刘晚负责,那其余的理应……快刀斩乱麻。他不知道罗与欣到底欢喜他哪一点,当然就算知道也并不打算改。喜欢是她的事,做自己是他仅剩的自由,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舍弃了。
无人注意到的角度里,刘晚唇角分明有得意嘲讽的笑意一闪而过。
不是自诩大家闺秀吗?把自己对纪琮的思慕传得人尽皆知,把罗府的脸面都丢尽了,如今不还是让她捷足先登?
只会做面子功夫有什么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是她刘晚的个性。
当初冷眼看着罗与欣丢人现眼只不过想看她身败名裂还遭纪琮白眼,没想到她倒是投了个好胎,她那对糊涂父母居然二话不说让纪琮退亲,好成全狗屁不通的罗与欣。
由不得她。父亲悄悄告诉她连皇上都亲自过问这件事,大有私了不行就公了的袒护态度。
可皇帝历来是乱点鸳鸯谱的角色,有朝一日突然为了她刘晚特意下圣旨退亲,那她还是青灯古佛常伴余生的好。
莫说清清白白的大户人家不待见自己这样彻底毁了清誉的闺阁女子,就是勉强顾住生活的小门小户也不愿给她正儿八经的嫡妻名分。
最满意的结局可能就是给哪个终年不得志的糟老头子做续弦或是给哪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为妾。
哪样都不是她这般心气儿极高的女子可以听之任之的。
更何况……那天她分明看见纪琮是谈吐文雅的翩翩俏公子。那周身清冷淡漠的气质,教她这样极少见外男的娇羞少女如何不喜欢?
说句不害臊的话,就是嫁给他为妾也比给寻常人做嫡妻来的痛快。
她要反抗。而像她这样刚被退了亲倍受市井关注的娇小姐,最能煽动舆论的惟有一条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