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仍旧是无波无澜的音调,根本听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自然也就无从猜测他的心里活动了。
“哦……啊?”罗与欣本能地对纪琮的要求百依百顺,没过脑子就一口应下来,现在才反应过来,又感觉自己那点小聪明不够使了。
怎么肥四?!自从她碰见纪琮,怎么时常惊觉自己听不懂人话了似的?!果然是她脑回路清奇吗?
罗与欣难得呆萌不知所措的模样莫名取悦了纪琮,他破天荒的对自己方才的话做了解释:“去床上。”
纪琮惜字如金不假,这次却实实在在让罗与欣听懂了。让她上床……睡觉?!
罗与欣被这一认知惊得瞌睡虫全被吓跑了,瞪大了杏眼不可置信地直视纪琮的双眼,试图从中探寻真伪。
及到发觉纪琮隐隐向她透露出安抚和坚定来,才如梦如幻地一路跌跌撞撞爬到纪琮床上。
说是床,其实也不过是跟书桌一般如法炮制地用青石砖支起的比书桌稍矮的台阶状凸起的长方体,其上铺着一张目测很单薄的木板。
算了,人家肯把床榻让出来给她睡她就知足吧。知足者常乐不是?
罗与欣只得这么自我安慰。从纪琮的衣着打扮和这破旧小屋里有条不紊的物品摆放看来,纪琮不说有洁癖,起码也是极其爱整洁的少年。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她原本以为跟她几位兄长那般翩翩公子就算得上齐整讲究的人了,此时看看纪琮把自己的一方遮风避雨之处拾掇得利利索索,一时之间真是油然而生一股把她几个哥哥都打包扔出罗府的冲动。
实在是太邋遢了,简直不忍直视。
这张薄床板的贴身触感并不美好,躺上去的一瞬间罗与欣就吃鲸了一把,感觉自己就像躺在一堆冰冷生硬的铁器上,硌得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全身上下都被冻得哆嗦了一下。又怕被纪琮看出端倪来,只得强撑着躺平,姿势僵硬无比,看起来像具僵尸。
纪琮内心冷笑,让她睡到床上可算是遂了她的愿了吧?他可是注意到她好几次朝着他的床榻偷瞄呢。
太冷了,罗与欣只觉连牙关都隐隐打颤。上到颈椎肩胛骨,下到腿弯踝骨,无一不紧贴身下硬邦邦的木板床,此前视为殊荣的事此时于罗与欣而言不亚于彻头彻尾的酷刑。
谁踏马虐待犯人才会这么干吧?!三九的大冷天,外头的雪还没化开呢,身下聊胜于无的褥子根本就不足以保暖御寒,她全靠燃烧自己身上自带的为数不多的脂肪取暖。
罗与欣清醒得不得了,因为突然被这种严重低于自身体温的极端温度激得连最后那点瞌睡也不见了。
注意到床脚的位置放着一条叠的方方正正的薄被,罗与欣忙不迭扯过来给自己严严实实裹上。真是,太冷了。那种几乎渗透进骨缝里的阴冷将整个人都包围的酸爽她可不想再体验一把。
纪琮略带幸灾乐祸,手不知何时又背在身后,指甲不时刮过粗糙干燥的指腹。
怎么?到底上赶着感受一把他的日常了,应当不会再天天来他这报道了吧。
说起来这小姑娘还是挺有毅力的。自从那日在前院跟他碰上头,她隔三差五就要来纪府寻摸两三回。
开始还不好意思打探他的住处,愣是花了三四天的功夫把纪府走遍才找着他。也是,他的住处如此偏僻,能找着也算有心了。
自从定位到他的位置,他就再也没享受过从前那种轻车简从,天地浩大任我狂的自在了。罗与欣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间,在雷同的地点忽然冒出来,让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由心到身的无力感能将他整个人埋没。
她搭讪的方式无疑十分老套,以至于他通常都嗤之以鼻。
“纪琮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听听听听,这要他怎么回答?索性装聋作哑,自顾自坐自己手边的事,干晾着她独自在那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那话唠属性朝他说过的话当然很多,可是他唯独对这句话记忆犹新,别的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曾听进心里去,每每只是嗤笑一声就算过去了。
他有喜欢的人吗?
纪琮心绪恍惚了一瞬,如果刘晚算得上,那就应当有的吧。他不确定,毕竟他活这么大统共也就接触过刘晚一个豆蔻少女。罗与欣除外。纪琮自发自动地把她排除在外。
疯疯癫癫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倒是和那市井间为了蝇头小利趋之若鹜的平民有得一拼了。真不知罗府是如何教养这位唯一的嫡出小姐的。
纪琮算得上是个纯情少年了。整年整年里身边唯一作陪的人还是个雄性,他几乎就没见过什么女子。
嫡母叶薇算一个,不过她那日常横眉冷对的模样让他厌恶到了极点,当然不可能有好感。生母杨氏又去的早,那时候他也就模糊能记清她的音容笑貌。
然后就算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晚了。
此时罗与欣冷得已经把刚从身上脱下的狐裘大衣盖在了身上,这才感觉温暖些,起码正常入睡不是问题了。
纪琮嗤笑,倒是会苦中作乐。这会儿都已经闭上眼,舒缓地躺平了,眼看那慵懒魇足的小模样只怕又要睡着了。
纪琮无声地摇摇头,继续捧起那卷单薄泛黄的书看起来。他得加紧功夫了,再不加紧就不能在原定的时间里看完了。
他需要做的事有很多,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对这卷书本烂熟于心,融会贯通的基础之上。
任重而道远。
太阳悄悄漂移到后山的位置,纪琮又看完了二三十页策论,整往下翻页的功夫,罗与欣这才打个哈欠悠悠睁眼。
嗯,睡醒了。整个人都开心起来了呢。
不对,等等。这好像不是她家。
环视一周,罗与欣目光触及纪琮的时候明显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迟钝一般从瞳孔里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纪琮哥哥!她看见他了。
罗与欣掀开狐裘大衣和薄被,连绣花鞋都不穿就跌跌撞撞朝纪琮小跑过去。半路又觉得扑过去太过唐突,硬生生在纪琮身后三步远处停下脚步,眸光还透着火热。
“鞋。”纪琮浓密卷翘的睫毛像扇子一样,眼皮都不曾掀一下,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像是被从喉间挤出来的,又像是一声呢喃。
别把他的地踩脏了。还得劳烦他一点点擦洗。青石砖地面太冷,他可懒得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罗与欣又颠颠地跑回床边把鞋套上。这次非常自觉自律,还没等思思上手她就自己穿好了。平日在罗府时的那股娇蛮跋扈全然消失不见,展现在纪琮眼前的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温顺猫咪。
起码,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罗与欣到底没实际操作经验,脚塞进鞋子,拉着后脚跟的地方使劲往上提,脸都憋红了也没拉上来。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最是爱面子不过,甫一看纪琮状似不经意地朝她看了一眼又一眼,原本就不利索的动作更是忙乱,还是思思来搭把手才算是穿好了,低头一看锦缎的鞋面已经皱巴巴的了。
唉,怎么遇上纪琮她哪哪都不得劲了。
再抬眼看看屋外的太阳,罗与欣更郁闷了。她这一睡居然睡了一个多时辰,以至于现在不得不赶紧打道回府了。
罗府家规倒不是太严,门禁也在戌时以后了。可是以李丹敏为首的父母兄长恨不得成天把她揣兜里装好,连看都不给别人看一眼,怎么可能允许她孤身在外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