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下去,我害得胭脂为我拎了大包小包不少物件,妖市逛了如此久,我依旧兴致未减,再往前乃是花鸟市,我想着要去寻只小鸟养着,好给胭脂做个伴,最好是灵根不错的,或许日久天长也能似胭脂一般修炼成个人形。然路过一处人海时,却有妖兽一声惨叫嘶吼传进了我耳中,我觉着好奇,就往人堆子里挤了挤,想要去一看究竟……
挤到了人影聚集的前排,我抬头,正见那贩卖妖兽的大汉提着一条铁索长鞭狠狠往妖兽后背抽了去,一鞭落下,妖兽一声凄啸,后背平添一处血肉模糊……
“贱东西,不听话,我打死你,跳啊,你跳啊!”
妖兽被抽的奄奄一息,半伏在地上,对着面前那只火圈眨着泪眼。
壮汉还在破口大骂:“狗东西,老子养你就是为了赚钱的,你竟然敢造老子的反,老子打死你,打死你!”
铁鞭抽在脊骨上的声音道道入耳,我眼前恍然一黑,隔世的辱骂声犹还在耳畔——
“贱人!父债女偿,妖君那个老东西灭我全族,毁我妻女,他的债,我要全部还在你的身上,我抽死你,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你替那个老匹夫还债!”
“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要让你活着,活着享受每一日的惩罚!”
“别怪我狠心,是你的亲爹放弃了你,是他不要你!你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脏血,我要让你承受当年我妻女十倍的痛苦,我抽死你,疼吗,疼就求饶啊,跪地给我磕头啊,你个贱人,贱人!”
昔年痛苦的回忆一幕幕涌上灵台,我捂住脑袋难受的后退了一步,身子不经颤抖了起来,“不要,不要……”
“少玦!”身后的男人上前一步,抬袖扶住了我的身子,我颤抖着要挣扎,神智又开始紊乱起来,“别打我,疼,疼,别碰我,别!”
“少玦,没人打你,是我!”耳边的男子声凝重,我清楚这道声音不是那人,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害怕,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救我,救我……”
“主上!”胭脂大失所色,拨开人群迅速赶到我身边,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着急倒出一粒丸药,强行捏住我的下巴,喂我吃了下去,冰凉大手握住我的手:“主上,没事了,没事了。”
丹药入腹,压下了脑海中的那些回忆,我的神识亦是渐渐清醒了过来,满头大汗的倚在某人怀中深深喘息着,缓了好一会子,才彻底宁了神,目光垂落在他握在我胳膊上的那只玉手上,我陡然心下一颤,如惊弓之鸟般从他怀中闪了出来。
他见我反应如此之大,也不经怔了怔,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色,挥袖转身,扬长而去,“胭脂,买下它吧。”
胭脂颔首,“是,主上。”
——
重回千花楼那会子已是申时末刻,楼下小茶亭里正在演着痴男怨女不得相守的戏份,梆子二胡声随风阵阵灌入耳,我倚窗而坐,指腹摩挲着肩头那几道数年不得痊愈的疤痕,忽忆起当年种种,不觉酸了眼眶。
我是上古妖君之女,妖界最小的一个公主,这个身份,何其显赫,可我却从未真正像个公主一般活着过。我一出生,便被父亲下令从母亲身边带走,关在了几处废弃的宫殿内。父亲从未去看过我,连那些哥哥姐姐,也都瞧不起我,妖宫泰半的宫女,都不晓得我是谁,那些年里,常伴我身边的,唯有一个老嬷嬷,是她告诉我,我爹是那妖界的主宰,我娘居在佛音殿,是妖宫中,仅有的一名天界神女。
我初次见娘亲,只觉娘亲是个极美的女人,可她很冷,冷的让人,不敢靠近。娘亲隔着两重团云纱给我起名为少玦,我想要走近她,想要仔细瞧瞧她,再亲昵唤她一声娘亲,可她却挥袖命人将我带出了佛音殿。后来,我每隔百年方能见到娘亲一面,且每一次相见,都是隔着那两重纱帐,脑海中对于母亲模样的记忆,唯有初见那惊鸿一瞥。
细长的眉,流转生情的眼,白皙的容颜,淡淡桃花色的唇,与那眉间悄然绽放的菩提花。云鬓簪海棠,青丝如瀑散在背后,一身白衣,干净的似那漫天飞雪中盛开一盏雪莲。她这样美的女子,却从未唤过我一声女儿。
爹娘不要我,我虽生在妖宫,可我却是个孤儿。我的那些血亲兄姊,一个个都高立云端,尊贵无比,唯独我,永远都只能与尘埃为伍,他们不愿意认下我这个妹妹,更不愿承认我是妖君的孩子,我的存活于他们,于父亲,都是个多余。
后来,我遇见了三哥,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少年。众兄姊欺负我,唯他帮我出头,我受伤了,他便亲自去妖医府拿药,给我处理伤口。我问他为何要对我那么好,他却言:我是你三哥,你是我的小妹,少玦,你要永远都记住,我是你的三哥,是你的亲人。
从那后,我便只认他一人是我哥哥,是我至亲。
可惜,我生在三界动荡的时期,我的父亲妖君为得天下不惜与三界为敌,尔后不久,天妖大战便爆发了。此一战持续了数千载,妖宫的那些皇子公主们也都相继上了战场,最后,死的死,伤的伤,到第六千个年头,父亲的子女,便只剩下了我与三哥。
天妖一战持续太久,天界损伤惨重,妖界也死伤无数,后天界得冥魔两界倾力相助,连损妖界八千万兵力,妖界渐落下风,父亲,就要败了。众妖族见父亲大势已去,便生出了叛乱之心,他们想要自立为王,便趁着父亲不在妖宫之际,攻打妖宫,我不幸被他们捉了去,他们拿我去威胁父亲退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也是最后一次。
我以为父亲会救我,可结果,却不尽人意,父亲,根本不承认我是他的女儿,甚至,为了守住妖宫,稳住地位,将我给抛弃了。
从那一刻起,我便没有了爹,没有了娘,我只有一个哥哥。
这满身的伤痕累累,是拜他所赐,能活到如今,全然是苍天怜悯,另给了我一条活路……
鞭子,血,几度死里逃生,我这一生,便如自己的名字一般,注定为人抛弃,注定不得安宁。
“主上。”胭脂送了一盏热茶给我,忧忡问道:“主上现在可有感觉好一些?属下已准备了热水,主上要不要去泡一泡?”
我捧着白玉盏沉沉道:“好多了,那妖兽……”
“妖兽已经安顿好了,属下给它上了药后,便命人将其带回妖宫了。”
“带回去便好。”
胭脂低头,静了一会儿,道:“方才,白公子询问属下,主上身患何症,是否严重,还说他颇通药理,若主上愿意,可尝试为主上医治。”
“妖宫那么多妖医都无计可施,连天上的医神都束手无策,他又怎能医治好我。”拨了拨茶面新芽,我情绪低落道:“你我身份暂时还不可暴露,我的事,尽量还是少让他知道,免得他怀疑。”
“是。”胭脂顺从回应,轻声请示道:“属下帮主上更衣。”
放下茶盏,我慢步行到水雾氤氲的花鸟屏风前,张开双臂,任胭脂帮我解下层层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