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虽然素日里讨人厌了些,但是这过日子的品味,倒是甚好,甚好。
酒楼属那种清净简单的风格,没有千花楼的装饰花枝招展,多以竹子香草为饰,风徐徐吹进窗,竹香混着酒香,别有一番风韵。
“今天怎不见冷夜跟在你身边了?他不是你的随身仙侍么?”我端着一只桃花盏,酒水凑近鼻息,细细一闻,果真香醇。
他在对面儒雅的品着酒水,淡淡道:“命他出门办事去了,估计明日方能归来。”
我点头,“唔,这样啊……”四处张望了一番,我故意问道:“你们九重天上的神仙,不是最敬俗礼,规矩繁多的么?你与我,如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喝酒,是不是,不大合宜啊?”
他闻言,几乎没什么反应,主动提起酒壶给我添酒:“本尊听说,你们妖界女子思想开放,崇尚自由,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乃是常见之事,入乡随俗么,本尊自然要以妖界的规矩,招待妖界的姑娘。”
我不信,以手支颐道:“你就是想套本姑娘的话!说吧,你想问什么?”
他抬眸瞧了我一眼,唇角弯起,“少玦姑娘当真是爽快,本尊也无甚想套的话,只是好奇,姑娘怎就变成了歌女红缨。”
我灌完一杯酒,“笨!本姑娘可是来报仇的啊,只是现在,不大适合用强,所以我就只好想办法先打入敌人内部了,这千花楼里能接近沨祭小贼的,可就只有这个歌女红缨了。”
“那真正的红缨?”
我将杯子伸过去,要他给我倒酒,他见状爽朗一笑,无奈给我满上。
“我是妖不错,但我可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我们妖也有慈悲心的。我不会杀害无辜之人,只不过是先好吃好喝的囚禁着,待我办完事了再将她放出来。”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
我凑上去挑眉狐疑问道:“那你呢,我打探沨祭的消息是为了报仇,你打探沨祭的消息,是为了做什么?”
他饮了口酒水,揽袖放下杯子,“想听实话?”
我想了想,重重点头:“你我,且算互相交换秘密,我告诉你,我的目的,你再告诉我你的目的,如此便算是扯平了。”
他笑,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是为了查案。”
我惊了惊:“他,犯事了?”
男人面不改色道:“不确定,还在调查中。”
我托着下巴呢喃:“查案?你是天上派下来调查他的?”
他颔首,我歪头继续呢喃:“调查……是查天衡山的事情么?”
他眸光一黯,顿住手上的动作,“你知道?”
我沉沉点头:“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他黑了脸色,思索片刻,再温声问道:“不知少玦可否,指点一二?”
“指点?”我掂着桃花盏踟蹰,退缩道:“你们神仙之间的事情,我一妖孽,如何有资格指点?”
况且我哥哥已经命胭脂传了话来,不许我涉足这趟浑水,我若是普通妖女便也罢了,可惜,我兄长是妖君,我的一举一动皆关乎整个妖族。上古时期的天妖一战早已损及了妖族之根本,父亲战死,兄弟姊妹除了三哥,无一生还。纵使我兄长与那八荒正主天帝陛下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纵使天帝对我妖界恩重如山,但,妖终归是妖,神终归是神。
“神妖殊途,神仙的事情,你是不好指点。但少玦,若是为好友分忧呢?”他明眸熠熠的看着我,我哽了哽,虚笑道:“你这神仙,确是奇怪,我乃妖孽,你乃神尊,我为邪,你为正,你我如何能称得上是好友,不过萍水相逢,有缘相见罢了,你可不能,为了从我这里套得消息,连节操都不要了啊……”
“本尊一直以为,三界生灵,生来本性便是纯良,只因亲身经历不同,所以才或为斤斤计较,或为大度开明,或为阴险狡诈,或为温和善良。神如何,妖又如何,神仙有邪恶之徒,似那个沨祭。妖怪亦有善良之辈,似本尊眼前的少玦。”
桃花盏内重添半杯酒水,他看着我的眼神,无比清澈真诚……
我对上他的眼,神思有些恍惚,这双眼……好像很温暖,很熟悉……我已经多少年没见到这般令人心暖的眼神了……
低头苦笑,我摇摇头,“善良?这世上,善恶二字,又算得上什么?只有强者与弱者之分,强者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弱者,只配在无底炼狱,苦苦煎熬。”
“少玦,你已是强者,已可保护自己,所以你现在,才会有勇气报仇。”他这个人太睿智,睿智的似乎能看清人心底所想……
再灌一口酒,我捧着心嗤笑:“你可知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多年了。当年欺我之人,我多么想将其碎尸万段!可……兜兜转转了那么多年,就只剩下了一个沨祭,哥哥不允许我对沨祭下杀手,他怕我染上了弑神的罪名,怕我受伤害。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怕什么弑神之罪,更不怕九重天降罪,天打雷劈。我只怕牵连到我在意的人,只怕我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即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一刀一刀捅死,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恨意在我心尖荡漾开来,提起以前的种种,我有些激动,心头很乱,像一团无头乱丝纠结在一处,如何都解不开。
他见我双肩在微微颤抖,便主动伸手过来握住了我手腕,似有一泓凉意从他掌心传出,顺着我的脉搏,蔓延至我全身经脉,轻而易举便压住了我体中的不适……
我紧皱着眉头感觉心里不那么乱了,那股子恨意也徐徐散了去,昂头看他,我结巴道:“你……你能,控制我的,我的……?”
他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如临千树花开,“不是说过,本尊略通医术么。”
我低眸往他的手上瞥了瞥,很是不乐意:“你怎么总是占我便宜?我的手,很好摸么?”
“……”他指尖一颤,忙收回了自己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款了款袖子,“一般般吧。”
我黑了脸,“登徒子!”
他抬了抬眉头,唇角噙着笑意道:“我这数十万年来,只主动碰过你一个女子的手,且还是不得已而为之,那病,发作起来,不好受吧?”
“你!”他成功噎死我,我撂下杯盏猛地拍案起身,准备上手去薅他的衣领子来着,但看这角度,貌似行动起来,不大容易,人家好歹是个神仙,不能太损人家形象,万一惹恼了他该怎么办。咽了口口水,我只好改道去朝他的袖子伸出魔爪:“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那次给我把脉,到底还知道了多少?”
他任我揪着他的袖子不放,勾勾唇角,“体弱,气血不足,表面上你精神奕奕,实则内伤严重,能有现在这模样,是吃了不少丹药吧。”
恶魔啊!我有些冒冷汗,眼神再凶戾些,“还有呢!”
他笑意更浓:“仅那一瞬间,你觉得,还能再探出其它么?至于你方才……上次你发病,我只猜测到了一些,还不确定,不过看你现在如此紧张,我想,那些猜测大抵可以证实了。”
“你你你你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五指紧攥,打不了他撒气,就只有用力折磨他的衣袖。
他隔着袖子攥住了我的手,敛了唇角笑色,轻轻道:“本尊不知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些什么,将你逼成了那个样子,但是,本尊有办法帮你稳定病情。”
我撒了他袖子把手抽回来,“多谢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少玦清楚,我这一身陈年老病,连天上的医神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神尊你了。少玦本就是无药可救之人,只能靠着那些仙丹灵药勉强苟且度日。”
“你不相信?你方才,不是已经试过了么?”他慢悠悠的问道,一点儿也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