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日子。路棠捧着一杯咖啡，倚在窗边，脑海里慢悠悠地回旋着这句话。

一改往日交稿拖沓到地老天荒的风格，这一次，雾阳同学的效率很高。明天就是周末，雾阳前一晚已经跟她敲定了今晚碰面的时间和地点。看来这家伙对于朋友的事，比对自己的事上心多了。实在是意外之喜，没有雾阳的牵线，“喵宅阿匪”这人还真不好搞定。都已经半个多月了，对他们从多个渠道发出的邀约，他仍旧没有半点回应。雾阳一出马，跟“喵宅阿匪”本人的碰面都已经敲定了，果然有熟人比较好办事。看来雾阳和这位神秘网红的关系确实不错。面对面的交流，远比现在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好多了，近距离接触总是更容易发现一个人的弱点，突破口好找多了。

这么一想，连车窗外的云朵都觉得分外洁白，特别可爱了。今天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晚餐的地点是雾阳选的，一家味道挺不错的小餐厅，不过地址并不好找，在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小巷子里，路棠开着车七转又八拐才终于找到了正门。路棠不得不庆幸提前了半小时出发，雾阳和“喵宅阿匪”还没到。毕竟是她做东，如果到得比客人还晚就太没诚意了。

这是一家清幽的小餐厅，房前屋后种着一片翠绿的青竹，很亲近自然，却不失雅致。

路棠瞥了一眼，挑了挑眉。环境倒是不错，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也如它的环境一样可人。

服务员带路棠走进预订好的包厢，路棠按雾阳的叮嘱，以“喵宅阿匪”的偏好为主，点了几个特色小菜，一壶清酒。

点完菜，路棠看了一眼腕上的表，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多分钟。现在是晚高峰，堵车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嘱咐服务员道：“等另外两位客人到了再上菜。”

“好的。”服务员合上菜单离去。

路棠在脑子里模拟待会儿要进行的对话。这位带了点神秘色彩的网红脑回路一向反套路，不能掉以轻心。

天色慢慢暗下来。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把她从沉浸着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有两个人推门而入，路棠站了起来，带着一抹清隽的温和笑意。走在前面的是雾阳，素色t恤搭配浅蓝色牛仔裤，分分钟演绎“我的大学时代”。果然脸嫩也是一种颜值。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冲路棠笑道：“不好意思，碰上塞车，来得晚了一点儿。”

“我也刚到不久。”路棠笑道，看了一眼门口的服务员示意上菜。

接着，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雾阳身后那个人身上。

“徐匪，”注意到她的目光，雾阳开口介绍，“一个以做菜和养猫为终身事业的家伙。”他又看了徐匪一眼，笑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的出版人兼经纪人，青时文化的路棠。”

徐匪注意到，在雾阳提到“做菜”这两个字的时候，对方眼里似乎有光芒一闪而逝。吃货？关于路棠独特的长相，雾阳提前打过了预防针，不过依旧出乎他的预料。作为一个女人，她长得实在太像个男人，尽管很英俊。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为了和他对称而生的，是另一种极端。容貌异于常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冲着她点了点头，他的面部表情十分匮乏，“你好。”

路棠笑了，“你好，很高兴认识你。”真实名字叫徐匪吗？很好听的名字。不由让她想起了那句传颂千年的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徐匪没有辜负江筱一直以来的男神称号。路棠的身高就有一米七八，面前这个人却比她还高了半个头，她得仰视他。尽管他的神情淡淡，却遮不住面孔天然的妩媚气息。也因为他面部表情的匮乏，融合成了一种非常吸引人的味道，让人想犯罪的禁欲感。路棠得出结论，还真是妖孽啊。细看之下，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阳刚与清冷。路棠不禁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结论，徐匪真的是妖孽。

她面上笑意不减，心里却不由想到，如果江筱在这里，会不会直接抛了她一直以来维持的淑女形象，真的星星眼起来。看起来，这个可能性很高。

江筱总说自己热爱的是男神的才华，与对小猫咪的体贴。不过，每逢两个人一起看她男神上传的视频，只要这位“妖孽”出镜，江姑娘眼神的热烈程度就要翻上好几番。筱筱的男神，神秘的“喵宅阿匪”，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随着菜品被一道道呈上来，三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严格来说，是路棠和雾阳在闲聊，因为徐匪的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听。

路棠有点郁闷。因为徐匪才是她今晚要攻略的对象。这么滴水不漏，实在让人很为难。她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酒液，淡淡的醇香从杯中弥漫出来，平和舒缓，一如现在的气氛。

雾阳已经明确暗示了她，要想攻略眼前这个家伙，可以从做菜和养猫入手。如果江筱在这里，或许还可以跟他切磋一下厨艺，顺便打开那人的话匣子。不过路棠更擅长吃，要说s市哪里有好吃的，她绝对清楚，致于做菜还是算了吧，所以还是从养猫开始吧。毕竟今天要说的一个重点，就与他养猫有关。自家的荷包蛋也带了好几年，都是皮毛柔软的小动物，养猫和养狗，总有共同之处。

打定主意，她放下酒杯看向徐匪，眉梢微挑，“徐匪，你的养猫大业中有没有碰到什么好玩的事儿？”

徐匪抬头，一抹好奇正明晃晃地挂在她脸上，看起来真诚又动人，“有。”

这回答还真是言简意赅。

“说说呗。”

徐匪的神情淡淡，并没有作答。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煎锅里汤水轻轻翻滚的声音。

雾阳瞥了眼他的神色，正打算岔开话题以免场面太冷，他却开口了。

“有一次，我到家比较晚……”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抑扬顿挫也恰到好处，一件趣事讲完，小猫活泼逗趣，主人傲娇腹黑的场景跃然心间。

一开始只是打算捧个场的另外两人也听得越来越入迷，直到徐匪的故事讲完，还有点意犹未尽。小小的房间里，一阵温馨的静谧盈盈充斥于人的心间。

负责热场，今晚话一直很多的两个人还在回味刚刚听到的故事，而唯一一个没有沉浸在故事里的说书先生本人，嘴角微微勾起。只不过他的脸上滑过一丝无可奈何，这片刻的安静大概也维持不了多久。

这个世界既简单也复杂。如果只是一个人独自生活，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嬉笑怒骂，自是洒脱。但人向来都是群居性动物，一个人的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还有另外一整个家庭。所以不仅需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身后的那些人负责。以血脉为联结，辅以生活、工作的各类来往，一个人身后带着一整张脉络复杂的网，网里站着和自己关系远近不一的各种人。想要维持这张网的平衡，很多时候并不可以完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来。如果青时文化只是单方面接触了他，他可以直接无视那“孜孜不倦”发来的一封又一封邮件。但路棠通过雾阳来约见他，他却不能不顾及雾阳和路棠的交情直接拒绝这场碰面。他的朋友不多，事实上他也并不需要太多，一两个恰到好处，雾阳是其中之一。

从进入这间包厢开始，他一直在等，等那个长相英俊的女人表达她今晚真正的目的。她的耐心不错，一直到现在才逐步牵引出这顿晚餐的真正主题。不过能在这个年纪，在青时这样规模不小的公司坐稳现在的位置，当然要有足够的耐心。这个社会对女人的要求比对男人更严格，尤其在职场上。此刻而言，房间内的气氛相当不错。徐匪余光看了路棠一眼，她已经从刚刚的故事中回过神了。估计要进入今晚的正题了。

下一秒，路棠清透真诚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徐匪，你的猫咪真的很可爱啊。听完你刚刚说的故事，工作的疲惫和压力都轻了不少，这样的故事很值得分享啊。”

徐匪嘴角微牵，“哦？”

“如果把你和猫咪们的故事书写成文，想必会治愈更多的人。如果能够集文成册，那就真的太棒了，我一定第一个去买来好好拜读。”

徐匪没有说话。

“青时文化，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合作平台。”

……

路棠开始提及选题与合作的事，雾阳便在一旁安静地作乖巧聆听状。

徐匪瞥了一眼他的不作为，淡淡开口，“那份合作邀约，我看过了。”

路棠眨巴着双眼看他。

“抱歉，我没有这个意向。路小姐或许可以试试找其他人，诚如你所言，青时文化是个不错的平台，相信会有对此感兴趣，也比我更合适的人。”微博私信他一向是屏蔽的，不过邮件他扫过一眼。

不感兴趣，路棠怔了一下。她刚刚开始切入正题，尽管他刚才的回答不温不火，口气并不强硬，但直觉已经告诉她，今晚之行，很可能会是一场无用功。

一波三折，好事多磨，是她的工作中最常遇见的词汇。果然，接下来不管路棠从任何角度循循善诱，他都是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地直接拒绝，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路棠勉强维持着招牌的帅气笑容，一边开始说得口干舌燥，一边心里不禁越来越绝望。这个人没什么反应就算了，为什么一点表情都没有？这也太难搞了。以至于他偶尔有个挑眉、小抿嘴的表情，她都觉得自己简直要鼻子一酸，果断停在他有反应的那一点详细展开，扩句扩句再扩句。不过面前这个人，尽管看起来一直认真听着，仔细考虑着她的话。然而当他的思考结束，回答统一是：拒绝。拒绝的理由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过：没有这个意向。

一旁伪装成透明人的雾阳同学不忍直视，转过头无声地笑了起来。很少有人面对路棠的舌灿如莲还能风雨不动安如山，也少有人面对徐匪的冷若冰霜还能笑得如沐春风，这样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说。这画面很美，不枉费他冒着被徐匪丢出他家门的风险促成这顿晚餐，值回票价。

路棠很绝望。她说得嗓子冒烟，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徐匪给她递了一杯水，示意她喝口水再说。可是老大，你能不能给点反应啊？稍微松点口也好啊。没有，并没有，他宛如一个被下了“拒绝”指令的机器人，连多余的表情都很少。这个人真的太难搞了。

徐匪也很意外，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如此执着。现在爱猫之人越来越多，加上他的网红效应，她所说的项目的确有一定的市场。他不想做这个项目，一方面有自己的原因，另一方面她不断强调这件事能给他带来的名与利，抱歉，他的确不感兴趣。这样追逐热点的行为，他只觉得无感。不论出发点是什么，这个项目成功的意义，对她而言显然更为重要。所以，他们的关系应该也仅限于这顿晚餐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晚餐结束时，路棠的心情非常复杂。她不仅没能说服徐匪，哪怕是让他流露出一点点改变了态度的倾向，反而陷入了对自己“忽悠”人能力是否下降的自我怀疑。那张看起来气质如兰、清美动人的面孔，已经成功跻身她本年度十大心理阴影之一。他这个年纪不是应该对于名利的欲望正处在上升期吗？为什么她感受到了一种神似于清心寡欲的气息啊？说实话，他这样对得起自己脑袋里的那些生花妙笔吗，对得起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吗？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好吗！在这个各类自媒体愈见发达的时代，有什么比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响亮的品牌更好呢？她给他规划了一整条铺满鲜花与掌声的康庄大道，可他看都不肯看一眼。她还能说什么呢。无欲何止刚，简直无敌了。

不过很久之后，路棠才知道。他不是无欲，只是早就跌入过欲望的深渊里。

从餐厅出来，徐匪神情自若，雾阳看完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攻防战，满足之余也是笑意晏晏。只有路棠陷入了低落，好像一个饱满的气球被扎了一个小孔，以几不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往外漏着气。

“真是难得看到你这个样子。路公子，买卖不成仁义在。这次没能合作，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机会，对吧？”

雾阳话音刚落，路棠立马抬起了头，看向徐匪，眼睛里光芒一闪一闪。她这个样子着实有几分可爱。

徐匪看了雾阳一眼，“无论如何，路小姐，感谢你今晚的招待。”

“客气了。徐匪，如果改变主意了，随时联系我。”

路棠没想到的是，骆语薇会突然出现，而且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她穿了一件湖蓝色的蕾丝镂空连衣裙，高腰且修身，化着精致的淡妆，从不远处笑着朝他们走过来，更准确地说，是朝着徐匪走过来。

等她站定，却是徐匪先开口了，“骆小姐。”

“这地方可真不好找，”骆语薇轻轻一笑，看起来跟他有几分熟悉，“我定的地方其实也不好找，所以直接过来了，做个导航。”

徐匪微微颔首。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虽然徐匪拒绝她的时候，表现得十分看淡名利，不过如果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合作的人了呢。联想到骆语薇对他的关注和曾经在茶水间说过的话，她实在不得不多想，这也太巧了一点。何况徐匪看起来是生人勿近的类型，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也不像是朋友，反而，更像是……

“这可真巧，路棠，你也在这里。”骆语薇像是才看到她，一声招呼打断了她的思路。

“可不是，无巧不成书么。”路棠笑了笑，“你们这是？”

“哦，有点儿事儿。没约上晚饭，只好约了饭后甜点的时间。”

暗流涌动，不过只有当局的两个人知道。

雾阳虽然疑惑，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提问。

路棠的笑容淡了下去。

徐匪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看了骆语薇一眼，跟他们道别。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路棠心头涌过一阵莫名的感受，骆语薇其实生得不错。所以淡泊名利的徐匪用美人计就可以攻下吗？她看了雾阳一眼，对方露出了“你不要看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的表情。算了。

“我们也走吧。”路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