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厂一直是给皇微这样的大品牌做代加工的，质量肯定有保证。这几款产品都不错，不论你挑哪一个，质量我都敢打包票。”加工厂的老板领着徐匪在车间转悠着。

“嗯。”徐匪扫过生产线上忙碌着的工人，淡声应道。

老板瞥了他一眼，这个人长得比小姑娘都好看，看起来也挺年轻的，在想些什么却让人看不透，话也少。昨天吃完饭，他突然提出想参观一下车间，自己竟然三言两语就被他说服了。之前小王跟自己提，说要请一个网络上的人来给厂子自己贴牌的新产品打广告，他还觉得不怎么可信，网络上的东西，人们玩得是比较多，打广告哪有那么好使。不过现在见了真人，他倒是有点相信了。这不，连自己都被他忽悠去了。

“老板，我听说你们厂也代加工一部分狗粮？”徐匪拿起样品架上的一盒猫粮，侧头看老板。

老板被他的脸看得一晃神，摆摆手道：“那没多少的，小批量。还是因为我女儿喜欢养狗，才开始做的。我想着与其让她到外面花钱买，不如厂子里开条线自己做一下，给狗吃的还比给猫吃的粗糙一些，用料没那么精细。”

徐匪点了点头把那罐猫粮放了回去，老板倒是开始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我女儿养狗的过程也是一波三折。”

“哦？”

“她小的时候，被一只长毛狗扑倒过，唉，也是我们没注意。从那以后她沾上狗毛就过敏，又咳嗽又起疹子，什么大狗小狗一律不能靠近。”

听起来和他的状况差不多。

“不过后来你猜怎么着，她的过敏突然好了。”老板自己也觉得惊奇，“我们问她，才知道她喜欢上了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呢，又特别喜欢自己的狗。她为了那小伙子，也不管自己过敏，非要去抱那只狗。说来也奇怪，慢慢地她居然不过敏了。”

听完老板女儿的故事，徐匪若有所思。前不久，有个人也跟自己谈到这个话题。那个女人认为他的过敏不是物理性的，而是一种应激性的精神反应，说白了是一种心理作用，还言之凿凿她咨询过专业人士。他并没有相信，连带着那个女人试图带着那条狗接近自己，美其名曰训练他对不良精神反应的抗性也被他拒之门外。不过现在联合老板女儿的经历，他似乎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某人的建议。

双手双脚被人死死按住，只能任由散发着奇怪的让人恶心气味的长毛一次又一次地扫过自己的脖颈，脸颊，那片黄黑色的影子不停地在自己眼前晃动，身体发冷，恶心地想作呕，太脏了，太脏了……更让人无法忍受的还有那条带着刺鼻气味的湿漉漉的长舌，他看着那一团灼热的东西慢慢地舔过自己的脸，然后是脖子，一次，又一次。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切肤地感受着……

从梦里醒过来，徐匪的衣服已经沾上了黏腻的汗水，有部分紧紧粘在了皮肤上，明明这是在温度适宜的空调房里，明明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恶心的感觉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喉咙口冲出来，嗓子开始一阵阵的瘙痒，痛苦的滋味席卷而来……大约没几秒，那些恶心的疹子也要一个个冒出来了。

他从打开着的行李箱里抓起换洗衣服，走进了洗浴间，不多时，呕吐伴随咳嗽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接着是冲水的声音。

徐匪看着缓缓肩膀上流淌下的水珠，眼睛里滑过夹杂着冰冷的空洞。

当年，对着那个九岁的骄傲少年执行这一场酷刑的人，在一旁大声拍着手哄笑着的那群人，是他名义上的兄弟姐妹。明明关系不远不近，从来也没有过多交集，只因为他的漂亮与聪明，惹得他的堂兄有些嫉妒了，就仗着在孩子群中的威信策划了这一场恶作剧。闹剧结束，所有的孩子笑着拍手走人，只留下那个少年看着阳光一点点落下。那天回家之后他就开始呕吐，把所有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直到吐不出任何东西，作呕的冲动依旧在嗓子里盘旋，又痒又痛，被那条狗舔过的地方也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小红点，很痒，一抓就带来一阵阵刺痛。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再也不能靠近任何的狗，甚至是接触到狗的毛发。因为那种浑身难受、恶心的感觉会逐渐蔓延到全身，伴随着一颗又一颗的红疹。

那段影像，早就被他锁进了记忆的死角，没想到今天会再一次重温它。或许对于他们而言，那只是一个恶作剧，但对于他而言，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人性的黑暗。从此不会轻易相信，开始有意收敛自己真实的想法，因为天真与透明容易付出代价。他不会怪别人，只会改变自己。就像外公从小教育的那样。

路棠很讶异地发现，从h市回来之后，徐匪似乎不再排斥自己带着“荷包蛋”靠近他了，甚至，他有时候好像是在制造机会增加与“荷包蛋”的接触。比如，晚上她带着狗狗去散步的时候，他经常也会出现，接着一人一狗散步之旅就会变成一狗两人行。

虽然路棠一直希望通过增加他与狗狗的接触来慢慢治好他的应激性过敏反应，不过他的态度从来都是很不配合的。现在他突然转变了态度，让她感觉很诡异。而最诡异的是，徐匪似乎真的在一点一点减小他与“荷包蛋”之间的物理距离。遛狗二人行，最开始他通常都会和自己以及“荷包蛋”保持一段并不近的距离，甚至看起来他们更像是走着同一条路的两个陌生人。但现在他离“荷包蛋”的距离已经只有十几厘米了。路棠能明显感觉到，他在努力克服身体的不适，日趋靠近“荷包蛋”。

之前她跟徐匪提及他过敏的真正机理时，他明明是一副并不相信也不想采纳她的建议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的态度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反转？终于某日一起遛狗的时候，路棠忍不住悠悠道：“某人最近，改变很大嘛。”

“什么？”

“似乎开始认真考虑我的建议了？”她眼神示意了下脚边欢快地摇着尾巴的“荷包蛋”。

“嗯。”他听懂了，瞥了一眼“荷包蛋”，接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原本寡淡的面孔变换了几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后，竟扬起了淡淡的笑意，“有道理的话，为何不听。”

这个解释，她是服的。当初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见他有分毫动摇，去了h市一趟就从之前的抵死不配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怎么现在就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了呢？等等，h市……

“我说，”路棠侧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两秒还是不怕死地开口道：“你在h市不会又被扑了吧？”

“什么被扑？”

“那个……”路棠的神色不自然了起来，“就是，被狗扑。”

面对狗狗这种享有多年“人类的好朋友”盛名的物种，眼前这位心理素质似乎并不好，防御力与抵抗力都十分弱渣。上次他只是被“荷包蛋”那么轻轻蹭了一下，反应就那么严重，如果这次他孤身在h市不小心被一条大黄狗一类的品种扑倒并且“亲近”了一番，啧，那个画面太美她有点不敢想。果然啊，磨难使人开智。

终于明白她那一副幸灾乐祸几乎就要流露出来又生生掐了回去的表情是何意的徐匪，“没有。”

他的语气有点冷，不过路棠没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徐匪没有接着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指了指“荷包蛋”，“为什么想用它治好我的过敏？”

“嗯？那是因为……”没想到他不答反问，路棠一时有点措手不及，犹疑了几秒开口道：“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家的‘荷包蛋’挺喜欢你和小白小黑的。总是被你嫌弃，会打击到它的自尊心，而且影响它与小白小黑的正常友好邦交。”

这个女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日进千里。

“而且，当时看到你过敏的模样，觉得太辛苦了。”路棠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不高不低的声音从他的耳畔传来，竟像夹带了几丝夜风的温柔，“刚好有一次跟老同学聊起，应激性心理反应引起的过敏，你的症状很符合他的描述，他说可以通过刻意的训练改善。之前你被‘荷包蛋’蹭得过敏，我也在场，如果你的反应还是比较激烈，我大概也知道怎么处理。”

“是吗？谢了。”依旧是极简单的回答，不过他的语气难得的温柔，仿佛被她传染了。

路棠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地笑了。“不客气啊。”他这是真的认可自己这个朋友了吧。

不过真正的原因，她其实没有告诉徐匪。真正的原因是那夜她看到的徐匪，因为严重的过敏反应而卸去了那张坚稳外壳的他。

那一夜，她受到的心理冲击很强烈。美丽的事物总是很让人心折，美丽而脆弱的事物更会激起人心底的欲望，恻隐的怜惜，甚至是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和欲望。徐匪无疑是美的，即便是他维持着一张冷淡的面孔，依旧美得十分吸引人，更何况那夜。他美得娇媚而纯真，不似凡人。人身上的韵味其实很难刻画出来，不论是文字，还是工笔细描。不过这样一个人的确让人很想拥有，很想彻底地拥有。

所以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不论在视频中，还是现实里，徐匪一直都是那副冷淡而完美的模样。上天赐了他太过美好的皮相，即便他不作为，只要是可亲的，就很容易让那些觊觎之心将欲望转化为行动。他用自己的才智和冷心冷性筑起了一道坚韧的壁垒，把很多东西都隔绝在了外面，让人即便有欲望，也要先掂量一下要为此耗费的心力。

这样的徐匪，让她有点心疼。所以如果可以，还是让他努力克服那种不良的心理作用吧，这个世界上的狗那么多，他不可能刚好都及时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