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最难琢磨的大概是人心,因为人的改变总是发生得不动声色。
“雾阳同学,你很懂得享受生活嘛。”路棠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巨大的水晶吊顶灯向下旋转着照耀出迷幻的灯光,一如从打碟机上流淌出的音乐,初时节奏轻而慢,逐渐加入迷幻的滋味,直到最后快节奏暴击着人的血液,让人不由自主就沉浸在这样的环境中,随着鼓点一点一点释放自己。
不远处灯光忽闪忽灭的舞池里,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们酣畅舞动着身体,释放着暗夜里最原始的荷尔蒙,最魅惑的热情。
看得出来,这家酒吧的环境跟气氛都很好。只不过她对酒吧不感冒,尤其是这样气氛容易让人放松心神的,更加排斥。这是一个容易让人犯错的地方。倒是没想到一向被读者标榜为拥有邻家哥哥般治愈系笑容的三好文艺青年——雾阳同学好这一口。
早前威逼利诱他进那家咖啡馆赶稿时,她答应雾阳,等他把这个月交给他的任务完成,由她做东,地点他挑,吃饭喝酒唱k等都随意,一定让他尽情地释放心中的苦闷。今天他果然就挑了一个很能释放自我的地方,还把徐匪拉了过来,用雾阳自己的话说,宰她是难得的娱乐活动,一个人宰太没劲,多一个人会比较有意思。
很好,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宰相,肚子里才能撑着一直这么爱兴风作浪的船,只不过有点后悔没及时拍下雾阳那副笑眯眯的奸诈小人嘴脸。就应该给他的读者粉丝们看看,治愈系笑容?呸。
“路大经纪人,你空有了一副好皮囊却不懂得纵情享受,真是太可惜了。”
路棠白了他一眼,“雾阳同学,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话的语气特别像某些居心不良的黄赌毒传播者。反正我是不能理解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为什么这么受s市的年轻男女们推崇,有这时间不如多看几部鬼片。”
听到她说前一句的时候,雾阳的嘴角还抽了抽,等听到后一句,看她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十分的怜悯,“瞧你那点出息。让阿匪给你普及一下夜店文化吧,有的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有的人是活生生无知死的。”
这是在公众场合。路棠握了握拳,忍住了对他抡包相向的冲动,挂起一抹笑容看徐匪,“品格优良如徐美人,请不吝赐教。”
徐匪淡淡开口道:“夜店让人释放了被日常生活压抑的欲望,精神上觉得放松,心理上也觉得解脱。只要不触犯法律,或者说不被逮到,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合理的。这也是它成了城市文化一部分的理由,这里的环境为人的自我宣泄提供了可能。反叛其实很迷人,不是吗?”
这人,怎么能用这么禁欲的表情说着“反叛其实很迷人,不是吗?”这样的话。这不对吧?知不知道你披着一张美人脸说这样的话很危险。不过被他这么一说,路棠心里原有的不适感倒是减轻了不少。徐美人的嘴皮子,果然是厉害的。
路棠正在思考是不是应该向他讨教一下经验,冷不防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她下意识抬头,是一张气质很阳光也很熟悉的面孔。自己手下签约多年的暖萌言情小天后——历雅的哥哥,历弦。
这对历家兄妹很让她有些头疼。两个放在人群中明明都很出挑的人,却莫名其妙都对她有过于强烈的好感。真的不是她装十三,的确是过于强烈了。妹妹还好说一些,年轻的小姑娘总是容易被自己那张徒有其表的帅脸给骗到,乐颠颠地扑上来,历雅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是这位历弦是怎么回事?他的长相偏向于阳光,事业上也小有成就,是一位高配版的“高富帅”,怎么在感情这件事上,他这么想不开。路棠认真地考虑过之后,拒绝了他。接着从青时文化的前台小姐到他的妹妹历雅,都告诉他,这个看起来很英俊的女人喜欢的貌似也是女人。然而这位高富帅始终没有放下对她的好感。无奈之下,路棠对他只好能躲则躲。也许躲了几次之后,伤到了历弦,他倒没有再约她出去。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路棠一个心惊,只觉得自己下次除了惊池,去酒吧之前一定要看一眼黄历。
路棠的这些心理变化,历弦并不知道,他只觉得意外而惊喜。也许喜欢一个人真的没什么理由,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他已近而立之年,按说早该过了冲动年少的时候,却对眼前这个人始终无法放弃。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踏足酒吧的吗,今天怎么会来‘解妙’?”历弦看着她的眼神很温柔,语调轻快,透露出几分好心情。
路棠站起身来,笑了,“刚好约了朋友一起过来坐坐。”说着给他介绍坐着的徐匪和雾阳。只不过她看向历弦的眼神干净而明朗,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意。
“路棠,我很高兴,今晚是你出现在这里。”他突然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听到这句话,路棠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历弦的下一句话验证了她的猜测,“今晚跟几个高中的朋友聚了聚,真心话大冒险,我抽中了。”
请不要这个样子。这是路棠内心的真实独白,不过面上还是不显,带了几分调侃之意笑道:“嗯,如果是大冒险,”说着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今晚美女很多,你小子艳福不浅哦。”
“呵。”他低头笑了,“是不浅,我的运气好像一直不错。”
说着他拉过路棠,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了一吻。附近的人注意到这一幕,开始起哄。
路棠的脸已经黑了。他刚刚的动作太快也太突然,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就被亲了一口,徐匪和雾阳还在一旁看着。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她把扣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拉了下来,语气带上了几分疏离,转身走了出去。
历弦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哈哈,”看完了整场戏的雾阳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们一向以调戏黄花大闺女为己任的路公子,也有被男人轻薄的一日。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阿匪,你说是不是?”
身旁的人没有接他的话,神情有几分莫测。雾阳压下心底的惊诧,拍了拍他的肩道:“想什么呢?看热闹归看热闹,你可别入了戏。”
徐匪似是回过了神,淡淡道:“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路棠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历弦已经不在了,应该是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回自己朋友那边了。不过眼前这两位,你们之间的气氛为什么这么诡异?
察觉到她的目光,徐匪抬起了头,看她。其实严格来说,这是路棠第一次和他对视这么久,徐匪的目光通常都是捕获了需要的信息之后就会离开,所以现在这是为什么?徐美人的眼神真的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明亮,深邃,好像包含了千重意味,把人的心神都卷进了那片琥珀色中,但她眨了眨眼再看,又十分澄澈,好像刚刚只是错觉。
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样迷离的灯光与音乐下,带了几丝慵懒风情,一点似笑不笑情绪的徐美人,这样一双变幻莫测的眼睛,实在太像个能蛊惑人心的妖精了。这已经超出了她那颗小小心脏所能承受的范围。
幸而,徐大神可能是有点累了,跟她对视了几秒之后,慢慢靠在了沙发上,开始闭目养神。虽然,自从进了“解妙”,除了喝了几口酒,随意扯淡了几句,他们好像没有做什么耗费体力的事。
雾阳也很奇怪,来的时候打着“好好嗨一场”旗号的人是他,地点也是他挑的,现在怎么一副遇到什么可怕事件的凝重表情。
“刚刚我去卫生间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徐匪的眼睛又睁开了,不过向她放射了一道强度不小还略有些灼热的目光之后,又不紧不慢地闭上了。
嗯?这是什么情况,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路棠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雾阳,发现这位的心思似乎比徐美人的更为缥缈,神情十分严肃,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问题,思考之余,他还不时若有所思地看徐美人一眼。这两人究竟搞什么鬼?难道……很久之前有过的一个猜测慢慢从心底浮了上来,是感情问题?
“他在追求你?”徐匪突然的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他不是一个会对陌生人感兴趣的人,所以他这是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好奇刚才他和雾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她的好奇心也没有这么强烈,朋友之间总有些故事不适合说。她懂的。现在比较重要的是,他们不要继续沉浸在那个古怪的氛围里,他们是来放松的,她可是掏了钱的。
所以路棠干脆道:“哦,他是我手下一个作者的哥哥,刚刚……”刚刚的场景,她应该用什么措辞来形容比较好?
雾阳同学仍沉浸在自己的严肃世界里不可自拔,徐匪倒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一副“我很有兴趣,请你继续说”的神情。
路棠咬牙再咬牙。好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她自认坦荡且无愧,而且在她心里,确实已经把徐匪当成了真心相交的朋友。以徐美人的学识与情商,说不定还能给出自己可靠的建议。
“那个人,其实人挺不错的。可惜,”路棠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眼神不是很好。他不相信我喜欢女人,或者说即便我喜欢女人,他还是想跟我在一起试试。所以,刚刚尴尬了一把。”
她注意到,徐匪在听到她说喜欢女人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大约是之前没想到,有点猝不及防。不过以徐美人的心胸,应该不会介意她是个拉拉。主要是能让他在意的人或事,实在太稀缺。
果然接下来,徐匪并没有提及那一点,只淡声道:“你刚才的反应能力,太差了。”
路棠一愣,继而很想一拍大腿,知己。徐匪跟她的想法十分一致,她也觉得自己刚刚竟然被偷袭成功实在是逊爆了。这样的情况如果再出现个几次,她青时路公子的倜傥名声还要不要了,人人都要以为她被掰直了好吗。
“既然对他没兴趣,保持距离是最佳的做法。”这个意见,很中肯。
路棠顿时觉得今晚的徐匪特别可亲,简直跟自己想的一毛一样。他应该是真的已经认可了自己这个朋友,所以才愿意动用那颗智慧的大脑来帮她分析这种理不清剪还乱的棘手感情事。
她正在对徐匪的仗义表示十分的感动时,他开口道:“如果有必要,切断联系也未尝不可。”他的重音放在了“切断”两个字上。要断,就要断得干净。
路棠也清楚这一点。不过历雅与青时的合约还没到期,又在自己手下工作,未免造成太过尴尬的局面,对于历弦,她不得不保留一点儿余地。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比如今晚。”徐匪继续说道。
路棠陷入了纠结。一方面,要真的切断,其实并不容易,另一方面,徐美人的意见,她下意识就觉得应该认真考虑,其实也是真有道理的。
雾阳全程都陷在自己的那个小世界里,十分安静。此刻他终于从那个世界脱离了出来,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徐匪一眼,有什么话想说。不过徐匪表达完自己的意见,已经又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一般。
路棠不由为雾阳掬了一把同情泪,接着慢慢陷入了沉思。
一时之间,他们所在的这一处角落十分安静,与周遭的喧闹沸腾有些格格不入。
从“解妙”出来,雾阳开车送徐匪和路棠回惊池,路棠住的单元离入口更近,因此先下了车。
时间逐渐接近凌晨,夜色浓厚深重,清亮未现,周围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路况不好,雾阳慢慢降下了车速,一边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匪聊天,驱逐困顿。
“挺久没去‘解妙’,连dj切出来的歌听着都有些不适应了。”
徐匪但笑不语,这家伙最近被路棠拘在咖啡馆闷声赶稿,该是憋坏了,“清心寡欲,有益身心健康。”
“你当别人都是你呢,性冷淡。”雾阳笑道,想到今晚在“解妙”所见,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对我们家经纪人的私生活倒是挺关心的,还帮着出谋划策拒绝男人。”
“怎么,你吃醋了?”
“阿匪,你这样真的不好。”
“真的不好”的人轻声笑了起来。
雾阳早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没这么好套,不过他看起来是真的有点累了,眉眼间的疲乏已经若隐若现,只是神色依旧冷静。但这样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的心神松懈,对周围环境警惕减弱的时刻。
“阿匪,中肯的评价一下,我家那位经纪人,怎么样?”
“唔,不错,”他拧了拧眉让自己清醒一些,“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哦~那她提出的那个选题,你考虑得怎么样?”
选题。徐匪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收到路棠邮件时的情境,恍如昨日,不过,“不考虑。”
“真不愧是我家阿匪。路棠如果听到,说不定也要冲你抡起包。”
那个场景很好想象,淡淡的笑意一点一点在徐匪脸上晕染开。
瞥见他的笑容,雾阳也笑了,“说起来,路棠虽然长了一张俊俏的小生面孔,桃花倒是一直都很旺盛。除了历弦之外,哦对,历弦就是今晚大胆轻薄了我们路公子的那位,除了他,还有不少条件不错的男人在等着我们路公子浪子回头。”
“是吗?倒是没发现你有狗仔潜质。”
“好的狗仔也需要天赋,”雾阳继续八卦,“昨天在青时还听见jenny——她的助理抱怨,有个男人比历弦还要难缠上几分。不过,我倒觉得这样的人,反而胜算比历弦大。”
徐匪没有说话,安静地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毕竟,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雾阳说:“如果不够强势,或者不够快,根本没机会走进她心里。到了。”
徐匪睁开眼,面容冷静,淡淡的冷峭在眼底划过,“我先上去了,回去路上小心。”
“好,拜拜。”看着那道离开的清冷背影,雾阳脸上的笑容逐渐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