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明言,不过两人的确在应激性心理反应的“试验治疗”这件事上达成了微妙而一致的默契,这个过程却真的有些惨烈。路棠第一次见到了徐匪真正残酷的一面,对他自己。
一开始,他就试着把“荷包蛋”整只抱在了怀里,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他咳嗽得非常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同时小而密集的红疹一阵阵地在脸上、脖颈上和各处裸露着的肌肤上冒出来,可以说整个人面目全非。
路棠其实有点慌神,他这个模样比那次被“荷包蛋”扑倒严重太多了。那些遍布全身的红疹看起来也让人瘆得慌。她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要不还是算了?我把药拿给你。”路棠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医药包,有些慌乱地翻找抗过敏药。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么痛苦的过程,她不会想着让他尝试。而且为了克服这个心理障碍,药剂的量需要减少,症状的缓解时长全看个人的身体素质。他究竟需要多长的时间来缓解这样的痛苦,谁也不知道。更不要说,这一次之后还有再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哪里吃得消。
“咳……是不是吓到你了?”徐匪拉住她翻找着东西的手,又很快放开,面上竟然还带着笑,“我没关系的。咳咳……你早点回去吧,让那只狗留下就可以了……咳咳。”
“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丢下这个样子的你一个人。”路棠鼻子莫名一酸,转过头来看他,“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别逞强。”
路棠瞪了他一眼,“逞强的是你。”
徐匪没有再说话,凝聚心神和自己的意志对抗。
路棠也不再说话,只是尽可能压制住心里对那些小疙瘩的恐惧,轻轻拍他的背作为安抚。她希望这一切结束的那一天,尽快到来。
一切仿佛不可思议。徐匪从一开始的只要感受到荷包蛋的靠近就会嗓子持续严重的瘙痒,同时伴随着小而密集的红疹在脸上与脖颈上一颗颗冒出来,到即便他和那条柯基犬离得很近嗓子也只是微微发痒,红疹慢慢不再出现。再到即使被荷包蛋同志蹭了,也只是觉得身体有些轻微的不舒服。
直到最后,他已经可以容忍那条腿很短的柯基犬在怀里活蹦乱跳,蹭来蹭去。
这整个过程很像是一场梦,一场让人疲惫不堪的噩梦。幸而梦醒之后,会是阳光灿烂的一个又一个晴日。
看着在徐匪怀里兴高采烈蹭来蹭去的荷包蛋,路棠忍不住笑了,“它跟我们一样高兴。”徐匪揉了揉荷包蛋的脑袋,慢慢地笑了。
“徐匪,”路棠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一开始,你就要去抱荷包蛋?”
明明那样的接触方式带来的痛苦最强烈,他就不怕自己撑不下去吗?
“因为一个人最强的敌人就是自己,罩门在哪里,自己最清楚,其实一攻即破,就看敢不敢出手了。”因为面对的人是自己。
雾阳觉得,这段时间任由路棠把自己“关”在那家咖啡馆实在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因为往往等他从小黑屋里奋斗一段时间后出来一看,一些让他措手不及的事就发生了。
这天他照例来徐匪家蹭饭,主厨的手艺依旧,对他的口味照顾也一如往昔。不过,今天他为什么会看见路棠家那条短腿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晃悠。那条狗向来都是被这里的主人直接拒之门外的。
从雾阳认识徐匪,有一个认知就没有改变过。徐匪讨厌所有的狗,不管是多么可爱灵动的狗,也不管狗主人跟自己关系如何。因为他对狗的气息严重过敏,一旦靠近,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可是现在,那条名为荷包蛋的短腿柯基竟然昂首挺胸、欢脱地在向来连狗毛都不会出现一根的徐家客厅里跑来跑去,看起来还似乎对客厅的地形与布局十分熟悉?见鬼了。
接下来的一幕,他真的肯定,自己是见鬼了。从厨房施施然出来的徐匪,在路过那条短腿时,十分随意也十分自然地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随后没事人一样直起身十分淡定地走了过来。如果这个揉脑袋的动作由另外的任何人做出,他都会觉得再正常不过,但刚刚那个动作的发出者是徐匪,是自己认识了十几年也从来没碰过狗的徐匪。
“啪嗒!”他手里握着的筷子在一个晃神下跌到了地上。
正信步走过来的徐匪,以风卷残云之势飞速解决了盘中美味而刚刚放下筷子的路棠,同时惊诧地看向了他。
“徐匪,”他弯下腰捞起筷子,咳嗽了两声,指了指路棠正色道:“我是不是被这恶毒的女人关着疯狂码字太久,以至于出现幻觉了?你刚刚摸了那条狗?竟然没有一副难受到要死要活的模样?”
徐匪还没回答他,坐在他左面的女人已经飞快地出手,一掌拍掉了他虚虚指向自己的手,带了几分恶声恶气道:“说谁恶毒呢?我这是在帮你巩固自己的专业能力。他不过敏,那是因为对象是我们家荷包蛋好吗?你见过比荷包蛋更加活泼可爱又单纯的小短腿吗?”
仿佛感觉到路棠是在为自己说话,荷包蛋配合地哼唧了两声。
呵,这一人一狗的话要能信,母猪也能上树。这么瞎的话也只有路棠这个女人敢说得一副真有其事的模样。不论世事如何变迁,他家经纪人十年如一日坚定卖蠢的行径都不会有分毫改变。
“路公子,容我提醒你一句,那位短腿,从阿匪第一眼见到它到现在,除了看起来又肥了一点,并没有进行任何整容手术的痕迹。请问以前怎么不见他那么待见那位腿很短的家伙?”
“什么,整容手术?雾阳你现在是……”
“以前,我没注意到。”感觉到两个幼稚鬼即将发起一场新的幼稚大战,徐匪及时开口打断了他们。
他的音量并不高,但胜在冷静有力,成功截断了“敌对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路棠瞅了一眼徐匪的面孔,跟雾阳摆了摆手道:“算了,看在徐匪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
雾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徐匪刚刚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从桌子底下捞上来不久的筷子再度跌了回去。“啪嗒”一声,十分清脆。
徐匪微微皱起的眉,雾阳不是没有看到,这人有严重的洁癖,地板上沾了油污,可能跟别人把油污直接沾他脸上的感觉差不多。不过现在他顾不上考虑徐匪的心情,带着一分迟疑,一分不敢相信,问道:“不要告诉我,你刚刚的意思是指以前你没有注意到那条短腿的活泼可爱又单纯?”
“不然呢。”徐匪式回复,言简意赅,语调平淡。
论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他家阿匪更胜一筹。雾阳看了一眼路棠又看了一眼徐匪,自家经纪人那么瞎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信了。
“对啊,不然呢。”路棠没想到徐匪会帮着自己一起坑雾阳,心情当真是十分愉快,顺势狐假虎威,一副得意扬扬的小人嘴脸看向雾阳。
什么时候,这两人成了同一条战线。“咳咳,”雾阳收起了略带夸张的一副明显被惊吓过度的表情,玩味地笑了笑,“我说两位,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好像发生了点什么,我不知道的——有趣的事啊?”他刻意咬重了“有趣”两个字。
哟呵,挑衅呀。对于咬文嚼字模式的雾阳,路棠一向是用自己的厚脸皮来进行反击。她眨了眨眼睛,开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模式。“你经纪人我,一直都这么才高八斗风趣幽默,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待在一起的时候,分分秒秒都在发生很有趣的事,你指哪一件?”
徐匪闻言笑了,饶有兴致地看向雾阳。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雾阳看着她那张帅脸,真诚地一笑,转头对徐匪进行谆谆教导,“阿匪,你不要被她带坏了。”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徐匪看了一眼帅脸微僵的路棠,仿佛真的觉得很有道理似的,认真地点了点头。
自从帮助徐匪克服了他的应激性心理反应,两人愈加熟悉起来,路棠已经逐渐见到了徐某人越来越多的面。不过还是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变脸如此之快,明明上一秒还在跟自己一起坑雾阳,下一秒居然就倒戈了?这棵墙头草!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更僵了。
雾阳见此,笑得十分欢畅。什么叫打脸呢?嗯,这就是了。
路棠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被壁咚,壁咚自己的人,竟然是个女人。
“我说,你这是要换风格了,连我都敢壁咚?”
骆语薇深吸了一口气,她还不是被面前这人逼的。她跟路棠说话,路棠没有反应,她叫路棠的名字,路棠也不停,眼看就要这么从自己面前经过,她只好直接伸手拦人,哪知道这女人真的顶着那张纨绔公子哥的脸,这么跟自己说话。路棠的身高原本就高于她,再加上那张脸,那调笑的语气,十成十的公子哥儿模样。第一次跟路棠离得这么近,不仅没能在气势上压过对方,反而真让骆语薇有了种被调戏的感觉。这女人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
看着骆语薇脸上隐隐浮现的羞恼之意,路棠有点意外,“你这是,在脸红?”
青时的妹子她调戏过不少,不过骆语薇竟然也会对着自己的脸,有反应?
骆语薇瞪了路棠一眼,收回手,恢复状态,“叫你没反应,不就是等着人壁咚吗?”
这就是她刚才为什么直接无视了骆语薇,这女人说出来的话就是让人动肝火的。
见她又要走,骆语薇直接问道,“你跟阿匪的关系很好?”
这话问的。路棠心里莫名一阵不舒服。“你这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你觉得呢?”骆语薇说道。
得,在这个女人嘴里听到的话就没一句让她感觉愉快的,既然如此。“哦,我们也就每周一起喝一两次酒,没事呢,我去他家串串门,逗逗猫,顺带再蹭个饭。怎么了?”
看着骆语薇的脸由白变青,再由青变紫,路棠冲着她更加真诚地一笑,“作答完毕,我先走了。”
不说她现在不确定骆语薇究竟是不是徐匪的女朋友,就算是,也是人家好奇先问她的,自己只是诚恳地如实回答。骆语薇要是真跟徐匪闹起来,可不关她的事。做人要真诚嘛,少点套路,多点爱心。不过她也知道,此刻骆语薇一定看着自己的后背,恨不得用眼光把自己射成个筛子。那两道视线着实很炙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