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安钰久违的到来,叶岚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不仅把前段时间因忙碌的工作而脏乱的屋子打扫了一遍,还推掉了今天诊所所有的预约,在家里正襟危坐,专心等待安钰的到来。
不怪叶岚如此严阵以待,毕竟在他们相识的这六年里,虽然他曾无数次地在安钰生气的边缘试探,虽然安钰看上去冷漠无情,但实际上真正动怒的时候少之又少。然而这次事关安镜,以安钰弟控的程度,会生气几乎就是必然。舍不得对安镜撒气,自己这个知情不报的共犯肯定是不会被放过的。
叶岚在家忐忑了一个上午,一直到了中午,门锁转动的声音终于让他回过神来,他“唰”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心里默默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叹了口气。
【都用钥匙开门了,这回真是药丸了。】
明明紧张的要命,这种时候还能有这种想法,叶岚也觉得自己大概无药可救了。
他们两个各自都有对方家里的钥匙,这事要说出去,估计没人会相信。毕竟安镜作为安钰最疼爱的弟弟,至今还得敲门才能进去。而说起这事,还得追溯到半年以前。
安钰向来是工作起来不要命的那种,再加上是个生活白痴,大学毕业后独自在外生活,没了叶岚的投喂和提醒,生活质量急转直下。直到半年前叶岚偶然有事去他家找他,发现他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家里也没什么人气,一气之下以“怕他哪天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这种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话的理由配了他家的钥匙,事后把自己家钥匙也给了安钰,还美其名曰“等价交换”。
也不知是因为当时生着病脑袋不清醒,还是叶岚生气的脸太有震慑性,安钰稀里糊涂地就被拽进了坑里,事后清醒过来,肠子都快悔青了,手里的那把钥匙也是从来没派上过用场,倒是叶岚时不时地去他家打扫卫生,做做饭什么的。安钰敌不过他的死皮赖脸,加上对自己也确实是没什么损失,于是就默许了这种行为,同时偷偷把手机里叶岚的备注改成了“田螺姑娘”。
此时安钰终于第一次用了钥匙,然而却是在这种情况下,“田螺姑娘”叶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高兴还是郁闷。
门终于开了,叶岚连忙立正站好,扬起笑脸,摆出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却还是在看到门口安钰的脸色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安钰手里还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样子,看上去略微有些疲色,却也挡不住比外边的天气还要阴沉的神色。叶岚甚至有种错觉,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把手里的箱子摔到自己身上。
然而安钰却比想象中平静得多。他看也没看叶岚一眼,径自提着行李箱进了屋,自然地完全不像是只来过两次的人。叶岚这种时候当然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只好屁颠屁颠地跟上,见他坐下还殷勤地给倒了一杯水,然后就一副听候差遣的样子端坐在一旁,乖巧地仿佛是另一个人。
安钰也没拒绝,端起水来喝了一口,轻吐出一口气,脸色却依旧没有缓和。叶岚在一旁提着一口气,突然听到安钰说话时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到!”。
“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
安钰的声音很平静,可不知为何却让叶岚感受到一丝寒意,他抖了一下,赶忙一五一十地把安镜来找他的全过程交代给了安钰,速度之快、态度之谄媚真真是应了安镜的那句评价——“一遇到安钰就完全没有所谓的原则了”。
谁知安钰听完了他的解释反倒笑了,只不过是冷到牙根发颤的那种,搞的叶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提心吊胆了起来。然而笑过之后安钰却又没了下文,叶岚没忍住,悄悄看了眼他的脸色,虽然依旧阴沉,却似乎多了许多莫名的情绪(别问他是怎么从面瘫脸上看出来的)。他心里一跳,忍不住率先开口:
“你别太担心了,安镜没那么脆弱,这个病也不是全无治愈的可能。”
这话终于让安钰有了点反应,他转头看向叶岚,明明是狂风暴雨般可怖的神情,却让叶岚蓦地心里一痛。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安钰哑着嗓子,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然而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这件事我直到他……”,安钰一哽,不忍心说出那个词。“直到那个时候,我都会被蒙在鼓里。”
说着说着,安钰的语气有些自嘲:“看来我真的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兄长。”
眼见安钰就这么三言两语陷入了自我厌恶,叶岚不知怎的,突然特别想抱一抱他,然而理智让他收回了这个念头。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迎来的可能会是一顿暴打,外加不知多久的冷战,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安钰有多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所以最终,他只是拍了拍安钰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你是一个很好的哥哥,只是感情上的事,自己都不一定看的清楚,更遑论旁人了。这种事情,就算是告诉了你,实际上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我想安镜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你不需要这么自责。”
听了他的话,安钰的脸色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看样子,你比我更适合当哥哥。”
叶岚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明白过来,安钰一直纠结的点究竟在哪。感情这是觉得安镜先告诉了自己,结果吃醋了是吗?叶岚不禁扶额叹息。
【这么多年来,安钰弟控的程度还真是有增无减。】
“他会先告诉我只是因为我是医生而已,而且他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叶岚无奈地解释,他现在总有种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叶岚一方面自己母性光辉爆棚的同时,另一方面又觉得能看见安钰难得孩子气的一面也算不赖。
安钰看着叶岚的表情千变万化,心里颇为无语。该问的问完了,他便也不再停留,起身准备告辞。叶岚这才如梦初醒,惊讶道:“这么快就走,不多坐会儿吗?”
“公司还有事,”安钰摇摇头,起身去拿箱子,“你不是也得去上班?”
“今天诊所休息。”叶岚阻止了他的动作,先他一步提起了行李箱,“我送你下去。”
安钰眉头一皱,想要谢绝,却被叶岚一句话堵了回去:“一看你就是又没休息好,拎这么大的箱子也不怕半路摔倒。”
安钰拗不过他,只好作罢。原本他想说,首先,自己没那么弱不禁风;其次,叶岚怕是忘了他家住的是电梯楼,他只需要把箱子拎进电梯再拎出去就可以。不过后来想想,还是不要打击叶岚的自尊心了,于是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哪里知道叶岚的小心思,说来说去那么多理由,最终不过只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罢了。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叶岚一直不停地在他耳边嘱咐这嘱咐那,什么“看到吐出来的花瓣不要碰会传染”“不要责怪安镜,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太着急,身体要紧”等等一系列的话,安钰听得烦,到了门口直接接过箱子,说了句“再见”便转身就走,想要赶紧逃离叶岚的碎碎念地狱。然而他才刚转过身没走几步,便又被叶岚叫住了,安钰叹了口气,一边想着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一边转过身去看着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稍微有点儿远,叶岚的头发也有些长了,刘海遮住了一半眼睛,加上阴沉的天气,安钰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的有些心慌。
“阿钰,问你个问题。”
落在耳中的语气还是惯常的轻快跳脱,这让安钰一瞬间觉得方才的心慌似乎是某种错觉。
“如果有一天,我也得了这个病,你说我该怎么办?”
安钰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倒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语气却有些揶揄:
“当年的医学院‘情圣’也会有这种烦恼吗?”
叶岚一愣,也笑道:“难说啊,谁还没暗恋过不是?”
安钰没说什么,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他懒得和叶岚贫嘴,挥了挥手,坐出租车离开了。
叶岚眼见着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慢慢敛起了笑容,转身往家走。他想起刚刚安钰说的话,表情有些无奈。
那是他上大学时进学生会之后的事了。有一次学校举行大型活动,他那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和安钰见面的机会都少了很多,加上t大女生众多,学生会更是女生聚集地,于是总被别人看见和不同的女生在一块,传来传去就传出了个医学院“情圣”的名号,而且还传到了安钰耳朵里,搞得他悔不当初。
只是安钰不知道的是,他所以为的玩笑话,却恰巧是叶岚的真心。
他从前一直觉得,已经熬过了这么多年,就这样藏在心里一辈子好像也没什么。然而经过安镜的事后,他却突然感到了害怕。他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再也撑不下去,最后落到这个地步,或是选择放弃,这两种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满腔的爱意囤积在身体里,光是控制它不要爆发就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只是等安钰自己开窍,怕是还要好久。
叶岚想到这里,突然笑了出来。
无所谓了,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自己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安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