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的妈呀!”李当瘫软在地上。就这样李当刚刚找见人的生命源泉,还没来得及探寻个究竟,就在结婚当天被捕,后因团伙盗窃罪被判有期徒刑15年。他在h看羁押了三年,比我早到监狱一年,看样子还混得不错,仅袖子上的红袖标就够人羡慕的了。
我下了楼,见过面。李当得意的小眼睛都眉飞色舞:“林峰啊,你要在h看当大学习委员,把好事大耽误了,你看看我早来一年,不仅在看守队里站岗,混了个改造积极分子,而且也不像他们收工就得憋在这院里。我能随便出去,监狱里头哪都能随便跑。自由着哩。”说着,李当掏出一盒阿诗玛,他抽出一支,然后把烟塞我裤兜里:“拿去抽吧,没烟了,尽管吭气,多得很。”
李当小眼睛一忽闪一忽闪,抽口烟故意仰起脖子往天上吐,一手叉腰装出很伟大的样子。这时,我看院墙上有两块黑板写着两篇像是散文的文章。文章里都是口号式的语言:我们一定要好好改造,一定要脱胎换骨,一定要早日新生,一定要……等,让人一看就是为喊口号而喊口号,没有什么文学功底。
李当问这文章写的有水平吗?我说:“”没有,充其量只是小学生三年级的水平。”李当的小眼睛使大劲看我:“林峰,这可都是社会上的老师,后来管不了‘二弟’犯事进来的,他们也有事没事哼哼几句诗的,看起来可有学问了。”我不以为然:“有学问不代表就一定爱文学、会写作。你看这个文章仅仅不到一千字,一会写河,一会写鱼,一会又写树,一会有写草,大都是囫囵吞枣,没有描写部分,叙述太散,到最后就是喊口号,实在牵强附会。”李当也就是初中水平,听我这么一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接着说:“作为老师,一定读过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背影》,茅盾的散文《白杨礼赞》,冰心的散文《我们把春天吵醒了》等,散文分为记叙散文,抒情散文,议论散文三种,因侧重点不同而各分秋色。但都是要通过或事、或景、或物,直抒胸臆或委婉比喻,最终达到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地抒发自己的真实情感……”
我越说越带劲,直截了当发话:“黑板上的这篇文章只是小学生一篇不合格的作文罢了”我有点骄傲地乱说一气。这时我猛一回头,后面站了两个老犯人,一个就是前面提到的刘猛,在外是个小学语文老师,肚子上像扣口锅,另一个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挺斯文,这时刘猛肚子像用气管子往肚子里打了气似得越发鼓了,起伏也不均匀,或者是严重的鼻炎,能听到他“呼呲呼呲”地喘着粗气。另一个戴着眼镜,好似对我的话有点兴趣,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他拍了拍刘猛的肩膀:“刘猛呀,是这个新来的犯人不知道你这个大学士才口吐狂言呢,还是你写的就不照球。”刘猛不好意思挠挠头的前门子,嘴怒个圈:“或许这小子真他妈有两下子,还没有人这样敢把我刘猛文章糟蹋成这样子的。”我一看锨把打到“狗”身上了,觉得不妙,再不走老犯人说不定要吃我“乱锅饭”了,赶紧问李当:“找个地方,拉达拉达去?”李当见我把老犯人的文章说得狗屁不是,假装自己也听懂行的样子:“你是h县有名的笔杆子,h看的大学习委员,他们一般般的水平不上档次的”说着,有点小瞧地瞥了那两个老犯人一眼,说:“地方?有的是,出了中队门,就是我的地方,走。”
到了门口,看监房门的拦住了:“新犯人不能出门,干部见了吵我。”李当把眼皮往下一闪,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叨叨球里,你不串队?哪天老子逮住你罚你2分。”接着说:“就在门外,我放号的地方,有啥事你喊一下。”看门的犯人不太愿意,李当已开了门。出了门隔条路,正对着的有个一间小屋。进了门,李当给我倒了杯水,让我坐下。房子里也没什么物件,就两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的黑红色的漆皮脱落的斑斑驳驳的,露出一块块鼓起的像稻草压实的一样的桌面,椅子也哥窑哥窑的,一个暖瓶,两个不一般大的玻璃水杯。桌子上放一个老式录音机。录音机里有一盘磁带。李当说这就是他的放号室。放号就是到晚上收风时拧开录音机,便会把收风号的曲子播放的监狱的大喇叭里,各队就开始收风,到熄灯时,再通过录音机放熄灯号的曲子,然后他就回队里睡觉,他住的监号再院子里的老西边,再往西就是犯人放衣服等的库房,一个人一个大灰色提包,上面有个方方的塑料皮小兜,兜里写着每一个人的名字,要没名字,一样的提包谁也认不出是谁的,再往西就是一个水泥渠式旱厕,水泥渠被横向隔板隔开,就是大便池,进门靠墙的地方是个小水泥渠式尿槽。过道往南就是茶楼房,接水的水龙头在院前墙对应的茶楼上。茶炉室内有一两个淋浴头和一个小澡堂,各队都有,是犯人清洁身体卫生的地方。
我和李当点着烟,冒着喷着拉达着。李当说,他哥的战友在这里是武警的头儿。他哥打过招呼,找了个关系干了分美差,一般犯人干不上。我看他也挺美得。反正不出力,没危险。他说这个队除几个关系,其他的都是凭本事,有技术、有文化,要不就是乐理特长,反正是要不是能写会画,要不是吹拉弹唱。他说的这些和靳汐说的基本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要到收风的时间了。李当说又丢给我一根烟点着:“林峰,我估摸着里留下的可能性大,你要有准备,监狱缺少写写画画的,你有真本事,会留下来的。”
他又吸了一口烟,起身说:“走,进去见见h县剧团的两个,还有一个你也见过了准下队到剧团的崔四。教员队里没我们h县的。”我把烟掐灭。他笑笑说:“没事的,活动时间烟是公开抽的。和干部谈话、集合点名,集体开会不能抽,而且站姿、坐姿都有明确要求,下队前都要严格训练的,一切都是军事化管理,说白了比军事化更严格。”
走进中队院里,因为快收风。端着脸盆洗脸的、刷牙的居多,到了一楼楼梯口的监号,李当说:“这两个监号就是教员监号。”我往门里一看不得了了。刚才那个叫刘猛的犯人正在半躺在被子上高谈阔论:“我不是给你们瞎咧咧,新犯人里来了一个高人,我刚又到h看来的老犯人里问了,那个叫林峰的笔杆子有两下,耍的大着哩,都敢说我的文章狗屁不是。”他说的时候有点不服,又有点嫉妒。所以摇头瞪眼的。监号里的其他犯人也没在意,只是笑笑而已。
我跟李当见过h看送来在剧团里服刑的。一个叫冯琪,块40岁了,在剧团是团长。他的乐理知识在这里是全面的,二胡、笛子、风琴,样样拿得起。浓眉大眼,就是个子有点单薄。还有一个丁可。原来在工商局工作,因收费问题与屠户发生争执,因对方是父子俩都提个锋利杀猪刀,所以他收费屡屡受挫。最后他以毒攻毒,扛了杆猎枪,致对方重伤,被判15年有期徒刑,丁克个子不高,脸盘中等,眼睛、鼻子、嘴巴搭配基本周正。
在看守所,我到劳动号担任大学习委员时他们已经送监狱服刑,见面不多,也没啥交情,见过面打个招呼,就上楼了。赶紧拿起牙缸、脸盆一路小跑,急急忙忙洗完脸,李当放的收风号就响了。
收风的就是那会看打饭的干部,还有汪民和猴子脸殷正。挂锁落铺。我把褥子和厚厚的被窝铺好,就脱掉所有的衣服,钻进了被窝。我知道囚犯的日子刚刚开始,路还很长,一切都得按照《罪犯行为规范》严格要求,但晚上也只能是晚上,我脱了个精光,好让身子自由一下,给自己已经囚牢的肉体找个自由放松的空间,一切万般无奈,一切顺其自然。
见另几个铺的犯人都不老实地滚来滚去,或小声叹气。或低低窃语,我和他们都陌生,再说也没有什么无话找话的闲工夫,我就点了支烟,想着以后能留了监还是送走,会遇到什么意外等。在烟雾的作用下,我的神智开始迷离,好像又看到家乡的那条小河,还有小时和女同伴好奇脱了裤子问对方长得不一样的问题。只有在梦里我是自由的,只有在梦里我有亲人,有同伴,有女人,有渴望已久的欲望,在梦里那里可以毫不畏惧地搭起帐篷……
“咚,啪!”我的梦被被剧烈的声音惊醒:“岳噗、房江、青穹、甘溪四人收拾自己东西出号,蹲在院里两手抱头,准备上路!”我的妈呀,我惊醒过来,往门口一看,两个武警手握半自动长枪,枪上明晃晃的刺刀闪着寒光,让人精神陡然坍塌。我一听抱头,我也顾不上脱得精光的身子,因两腿发软,“噗通”,脸朝墙一屁股坐在那抱住头。那个汪民认出是我:“林峰,躺下睡觉。”四个点名的犯人提着洗嗽用品和被子押下去了,紧接着2号、3号、4号,所有监房都有提走“上路”的。
我惊吓之中在想,在看守所提人“上路”执行死刑,都是白天,赖好还要宣读个判决、命令什么的。在这咋提前没一点兆头,说“上路”就“上路”了呢。
没想到啊,一会这么多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