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靳汐打过招呼,刚进监号,站在八床下铺,干警已经进了号门。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打饭的两个犯人分饭,然后又到2号、3号、4号,挨个进去。
原来有新犯举报,有人多吃多占。这个管教干警值班,在打饭时专门进来抓多吃多占的。好悬,要是一念之差,没有拒绝靳汐的好意,这回可把事惹大了,刚到监狱就成了批斗的靶子,留监下队的事绝对不会有希望了,等待的就是下煤窑了。我知道我不会犯这多吃多占的一念之差,但还是头上惊出一身冷汗,好悬啊。
干部走了,我们几个嫌号里挤,就搬上马扎坐在楼道 里吃。靳汐这时也有点后怕:“林峰,你真神了,咋算出来的?” 我笑笑:“不是算,是天意!多吃多占必遭天谴。不是今天,以后也是,我们都是犯人,一个‘囚’字被禁锢,如果咱多吃一口,别人就会少吃一口,把咱这口让给别人,别人就能多吃两口。”“那你还说给哑巴多打点?”靳汐反问。我说:“哑巴肚子大,又是残疾人,在社会上坐公交车还有专座呢。特殊事情特殊对待,当然,不行就算了。”号里人多,打到菜盆里的菜只能遮住盆底,但菜比看守所好的多,看守所是菜汤,也没有一滴油,这里最起码有点油腥味,而且菜叶子也多,我从我盆里夹了一筷子给了哑巴。靳汐、程鑫也夹了一小筷子给了哑巴。哑巴端着他的菜十分感动,能在已亮起来的灯光下看见哑巴眼里有泪。
吃过饭,我们相跟着到院西的茶楼边的水龙头上洗饭盘,完后相跟着上去生怕丢了谁,其实这种想法是多余的,在四道高墙、电网,加上武警岗哨林立,巡逻密集,“丢”人是不可能的。放好碗筷,号里虽然暖和点,但杂味俱全,我们还是坐在楼道里看着院子里,能看到得最远也就这里了。这时老犯人有来回在院里走动的,也有搬马扎坐对面楼墙根的。但在监狱里这些犯人就是拽,戴眼镜像教授一样背着手来回走动,一看就是墨水不少。靳汐说:“他们都是老师,都有学问,但都犯罪了。主要类型强奸、杀人、伤害罪。”正说着剧团里的人回来了。他们都是一身囚服,但队列不够整齐,邋里邋遢的,纯属散兵游勇,身上的乐器各异,有背萨克斯管的,有拿长号的,有手里拿笛子的,人也有廋的、胖的,也有高的、低的。这时靳汐忽然对我说:“林峰,你看后头的两个穿便服的就是准留监下队的。那个低个子就是h看来的崔四,会打架子鼓,高一点的背个手风琴的就是一号号长戚中。”靳汐说:“林峰,你先进号里,盘腿坐在铺上,我引见一下,先给你‘垫个底’。”“好吧”我答应着转身回到监号上了上铺,盘腿坐下,拿本监规装模作样。这时戚中已经进号。他有30岁年纪,不知从哪弄了顶囚帽,这使我想起电影里跟在日本人身后的汉奸,戴一顶黄鼠皮“皇军”帽子,耀武扬威出卖祖宗的坏蛋,再看他长的一张上宽下窄的漏斗脸,下眼睑下坠睁不圆闭不严,又往外凸的鳄鱼眼,上唇像兔子但不分两半翻翻嘴,一看就是偷鸡摸狗的小把戏。他进号脸上还挂着几分得意,靳汐见他把背着的手风琴放在了上铺,这才前搭言:“哈哈,戚号长,出工辛苦。来抽烟。”说着,递过一直红豆烟,对方也没客气,接住就叼在嘴里,好像别人就欠他似的。这时靳汐赶忙点上火,笑嘻嘻地说:“戚号长,你厉害啊,你猛男啊,你往剧团队伍里一站,一看就是行家呀。”我都觉得靳汐太肉麻了。这时靳汐说:“你看上铺八床来了一个大人物,h看的大学习委员,现任你的助理,被‘汪教头’任命的副号长林峰,哈哈,认识一下,见过?”谁知这个叫戚中的心不在这儿,也没咋理会,就说了一句:“什么烂大学习委员,什么副号长,这个山头我是老大,别让他找刺受!再说我留监了,他呢,下煤窑的命,过三五天就送走了,有期徒刑留下来难。可我有的是硬关系,偏偏留下来了。”他自鸣得意,一看就是假洋鬼子。说话的时候好像瞥了我一眼,也不知看到没看到。这时他吸了两口烟,装作很拽的样子,把一大截烟随意都在地上踩了一脚。然后爬到上铺中间,把他的手风琴平放,也不再和靳汐说话,盘腿坐下。便弹起了《我和我的祖国》。他可能乐理知识欠缺,弹得时候老摸不着调,就像五音不全还喜欢吼两嗓子的人,让人听起来就像杀鸡一般难受。这时靳汐上来和我坐在上铺空着的地方上。戚中一看外号的人都欣赏他弹琴就更来劲了。他把很宽的土黄色中山服的扣子解开,接着把里面的黑色棉袄的扣子也解开,露出里面已经很脏都黑油明光的白衬衣,更起劲地弹着不着调的音乐,只有头像是音乐家弹得时候左右来回摆动。
要是在音乐厅,我看他早挨板砖了,但这是监狱,一切只能让他噪音污染耳目。
谁来救我脱离这噪音“苦海”?正想着,忽然程鑫站在门口:“林峰,楼下有人叫你。”我赶忙下床,靳汐也跟着下来。我问谁,程鑫说:“尖嘴猴腮,不像啥好人。”我的妈呀,真是动物扎堆了,不是猴子脸,就是鳄鱼眼,现在又来个尖嘴猴腮?
我来到门口透过灯光一看,院里站着一个个子不算高,但身材偏瘦,猪腰子脸,小眼睛,长鼻子,小眼睛的人,李当?他也在这个队?他穿着一身灰色囚服,带了个监督岗红袖标,我来的时候路上没见他。他看见我把右手举过头顶,做个往里凹的手势,是让我下去。他来了半年了,一看红袖标,我心里想这个小眼睛和肖安是敬一路神仙的主儿还留监了,不简单啊。我向靳汐、程鑫,包括一起来的哑巴仇德打过招呼就下楼了。
李当20多岁,结婚那天入了洞房。闹洞房的伙伴刚刚散去。已经疲惫的他端起一杯水咕咚咕咚倒进已经干渴冒火的喉咙。这时小伴已把他折腾的衣衫不整,粉红色衬衫上的蓝色领带也提提啦啦地悬在领子底下,新娘子穿着一件大红旗袍,前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金色凤凰。旗袍上面的扣子掉落一个,能看见雪白的半壁山峰,随着呼气一起一伏,就像一个白粉的馒头要滑落一般,半躺在床上还没从有些粗野的闹洞房的情景里摆脱出来。脚上袜子丢了一只,一节玉藕般的小腿和白白嫩嫩的小脚露在外面,脚指甲上染成了粉色,就像五朵粉色的小花白色长形的花盆里摇摆,吐着淡淡的芬芳。李当转过脸见新娘子这么诱人仰躺在那里。他的身上忽然着起一团火……新娘子喘着娇气……
“恸!恸!恸!”这时,门口传出沉重的、剧烈的、不容商量的敲门上。这声音听着就让人胆颤哆嗦。
“抢劫?”李刚不安,顺手摸了条小凳往门口哆哆嗦嗦地走去。门刚打开:“不许动,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