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爷子拂手甩开，按住暴跳的青筋：“你懂什么，对我们这书香人家来说，名声等于命。”

知道他不会追出去了，孙氏松了口气，但一家人仍旧沉重。

温婳早就不掺和他们的闹剧，进房拿帷帽戴上，遮住脸。出去跟陶氏打了声招呼，说去去就回。

陶氏拉住她不撒手：“你去哪里？这么晚了，女孩子最好别出去。你爹他们去田里看瓜了，又没得个人陪你。”

温婳提了提帷帽：“没事的娘，这不是戴了帷帽吗，我很快回来。大房人都在屋里生闷气呢，没谁注意到我。娘，你去我屋里帮忙照看下那个孩子。”

她是非去不可的，不然那管家找了别人写祭文，二十两就飞了。

不敢告诉胆小的娘亲她只身去陆家，温婳拍拍她的手，不等她开口，就抽出手跑开了。

陆家建在依山傍水的一片密林内部，背后靠着大山，前不远有大溪分出的小溪横贯屋前，溪水潺潺鸟鸣啾啾，一座别致清雅的砖瓦房立在这林中，犹如世外桃源。

温婳问路找下来，就找到这里，敲了下绯色朱漆大门。

门开了，守门丫鬟脸色不豫：“你知道这里是谁家吗，就乱敲门。”

“我是来找福伯管家的，他说陆家老爷急着要篇祭文，我想跟他谈谈。”

丫鬟听她说得诚恳，怕耽误大事，就进去通禀了。

没一会丫鬟迎她进去，进入垂花门，穿过曲廊，来到一片布局精美的后庭院。

竹林环绕，竹叶萧萧，微风吹，沙沙声惬意响动。

青色琉璃瓦房檐挂了一排气死风灯，灯火通明，照得暗夜恍如白昼。

大理石桌案上，一金盏灯矗立。管家坐在石桌边，浏览一堆账目，见人来了，抬头看了眼：“是你？”

温婳拢了下帷帽，还以为掉了，尴尬的轻笑：“管家真是慧眼如炬，不过我不是故意隐瞒，女子这么晚出来着实不方便。”

管家明白农家人赚钱不易，开门见山：“莫非你一个小丫头也会写祭文？”

“试一试吧，想必管家不会吝啬一副纸笔的。”温婳没敢把话说满。

虚怀若谷，又能点到关键，管家即刻命仆人去取了笔墨过来，将桌案的东西腾开，给她让地儿。

温婳打了个草稿，适应下古代的笔墨。嗯，这古董东西的制造，还是古人拿手，比她前世用的都要好。

福伯往她打草稿的宣纸上一瞧，暗暗心惊，这字迹，可不像一个农家女能写出来的。

不是力透纸背，也不是涓涓秀丽，而是划圆锋润、工整方正，犹如拿雕版印刷出来的，不是很有特色，但绝挑不出错处。

拿来写祭文，是足够的。

比之温家父子的春蚓秋蛇，那是没得挑。

身后风气轻动，福伯耳尖动了下，转过头：“少——”

俊美如斯的男子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管家，怎么了？”温婳听到点动静，不过专注于写字，没回头去看。

管家沉吟了会，见女子已写了大半篇，心惊不已：“姑娘，你是从何处学得写这些的？”

“从书上看，再自己琢磨的，你放心，我不会拿村里的碑文哄骗陆家。”温婳提起这，握笔的手顿了瞬，稍稍思虑，又动了起来。

这篇虽然不是村里的，但有些句子也并不是她的创作，只是结合管家给的死者生平事迹，杂糅而成。这个时代是她印象中没有的朝代，于是就写了下来。

她真的很需要这笔银子呀。

想通了，温婳甩开犹豫，继续写。是的，她不但会画画，还写得一手好字，就喜欢摆弄这些文静的艺术。

而之所以习得这篇祭文里的词句，也是因为她字写得好，前世没少帮人写这个挣钱，光是写，不用她自己创作。

写多了，脑子里的存货就多了，应付陆家这次不成问题。

女孩儿纤细白嫩的手腕握着笔，柔软的带其转动，在白玉宣纸上落下一个个圆润的墨迹。

风乍起，吹得她碎花布裙迤逦翻飞，和那日的场景融合在一起。

背后的男人眸色渐深，迫切的，想看看她的眼睛。

写完，温婳等一会，这里不时吹过来的风，就把墨迹给风干了。

她侧身让开，小手引向桌面：“管家，你可以过来看——”

四目相对之际，温婳湿漉漉的美眸睁大，像头受惊吓的小鹿。

怎么是他？他应该不会认出自己吧？镇定，镇定温婳！画裸背这种事以后是不能再做了，古代制度严苛，没准把她当成不正经的女人浸猪笼。

诶，谁叫这男人那日太诱惑她……如今看到了正面，温婳更感慨——此乃妖孽。

管家给两人介绍：“这是我们家少爷，少爷这是……姑娘你叫什么？”

“我姓温。”哼，你不道姓名，我也不道。

管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少爷，这是温小姐。”

管家尽完职责，就走上前一睹为快。

他称奇，兀自念了出来：“兄殁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漓江。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

其声哀哀，似被感染。

“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于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念及此，声线哽咽，两泪纵横。

而这期间，温婳老觉得一双视线如影随形的黏在她身上，她垂着眼帘，不敢多瞧。

管家不知不觉就念完了，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捧起纸张：“温小姐，我家老爷就在府上，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他去过目。你可否等一会，我家老爷看满意了，二十两银子我马上奉上。”

老管家都哭成这样了，能不满意吗。温婳也想快点拿到银子，就点头说好。

待管家走了，温婳以为那个少爷也该走了，没想到那双软底轻棉皂靴，朝她走了过来。

“在下陆云琛，姑娘芳名？”

陆云琛从这个角度打量着女子翘起的琼鼻，一双丹凤眼漾起潋滟风情，沉寂了十几年的心，这一刻跳动得厉害，比在战场上面对烽火硝烟的豪情万丈，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