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初,广陵的天气还未还暖,当早晨的阳光照射在雾气缭绕的广陵城,透射着烟雾朦胧、寒气逼人的景象,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虫鸣鸟叫,溪流间鱼儿跃出水面,风过竹林,沙沙声中竹鼠钻出地面吸吮着竹叶上点缀的露珠。这座城市已有几百年历史,给人清朗中又带丝丝肃穆之感。
阳光照射许久,雾气渐散,广陵城门开启,生意人和练兵的带刀侍卫进出城门,络绎不绝,“刚出炉的包子哟,刚出炉的包子哟……”包子店何老板扯着嗓门喊,比那癞蛤蟆还烦人,此刻在床上睡觉的人们也被吵得翻来覆去,堵着耳朵;打渔的人正在路边摆摊,突然一条鱼挣脱草线,鱼在地上活蹦乱跳,打渔人四下抓鱼引得路人哈哈大笑;有个卖风筝的老头正襟危坐,手上拿着毛笔在风筝上题字,看得出来曾经也是个读书人。
广陵城南部的徐府,黄瓦铺顶,鎏金粉墙,画栋雕梁,丝毫不逊色于皇城的金碧辉煌,整座府邸虽不及皇城高低错落,绵延几里的建筑规模和面积,但是这装潢绝对可以说是平起平坐,布局谨严,秩序井然,门前两个守门壮汉相对而站,府邸前的石头狮子张牙舞爪,大气恢弘的建筑体现了家族显赫的地位和权威。
“公子,岑夫子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你赶紧起床洗漱呀。”一旁的绿衣小丫鬟夏恬端着脸盆毛巾唤道。
“我今天不想去,你就说我生病了不能起床,让他先回去。”徐曦不耐烦说道。
夏恬打量着徐曦,徐曦被子蒙着头部,言语中带有着些许不情愿。夏恬猜公子多半是“懒惰病”又发作了,只好去书房汇报。
徐曦听着远去的脚步,待门关闭之后探出头来偷笑。
“夫子,公子说今天身体身体不适,不能来读书,你今天先回去吧。”夏恬说道。
徐曦走进书房,大声嚷道:“是谁说我身体不好的?还在夫子面前撒谎?”边说边大枝招展着,挥舞着胳膊,一副调戏的嘴脸。
夏恬脸红了一半:“你!你没事!!!”说完,扭捏着溜走了。
这时徐家老爷徐潮阳出门和友人孔德明下棋,走之前吩咐府上管家李璇:“今天别跟我了,看好四公子,别让他出去捣乱。”
李璇年龄和徐潮阳相仿,头发比起徐潮阳还不显白,身材魁梧,曾经他和徐老爷征战沙场,是徐老爷的得力助手。后来国家安定,他跟着徐潮阳后面做了大管家,生活过得很安逸。可是这个人脾气暴躁,做了管家之后变得贪图富贵,欺负老实人,见风使舵,总之缺点一大堆。
这时仆人为徐曦泡早茶,还是他爹的江南客人送的桂花茶,开水缓缓倒上,泡开后,挂花香扑鼻而来,香气弥漫整个房屋,屋内人顿觉秋意浓厚。
徐曦从小被书画熏陶,岑夫子的一身本事被徐曦学得差不多了,文学造诣上可以说是不分伯仲。徐曦认为他书上学到的君子品行也就是装腔做调,虚伪的东西。所以他为人处世上没有学到岑夫子一斤半两,倒是沾染了李璇大管家的油腔滑调。
早上三个时辰的读书写字把徐曦憋得脑袋都炸了,徐曦回到自己房间,夏恬看好时间把饭菜端了过来。
从来不多看夏恬一眼的徐曦突然看到她眼角有泪斑,像哭过似的,楚楚动人的样子惹人心生怜悯之情。
饭菜上好之后,夏恬正准备要走,徐曦一把抓住夏恬的手,吓得她手忙脚乱,脸上红晕涌了上来,手上的托盘掉在了地上。
夏恬焦急说道:“公子,我……是……我不小心,公子不要这样。”
徐曦放开了手,说:“受委屈了?”
夏恬泪水泛滥,豆大的泪珠滑落眼眶,女孩子家内心的世界只有她自己知道。
徐曦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哭?”
夏恬扭捏摇着头。
“你告诉我,公子我肯定为你做主,欺负我的丫鬟,除非他活的不耐烦了。”
听了这话,小丫鬟哭的更难受,徐曦安慰的话是在打脸骂自己,但是他完全不知情。
“不要哭了,好不?”徐曦怎么劝都没用,他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只有别人讨好他。
徐曦体会到夏恬伤心,心里不太好过。
他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欺负她了。李璇,不会的,大管家李璇一般不来他这边。爹娘,也不对……
徐曦最后才想到到这个欺负人是他,这两年来一直欺负人家,不是吃饭时候挑食,就是嫌弃洗脚水太烫。他觉得有点对不起,说:“对不起啊,夏恬,这两年你来我们家一直照顾我,我还这么对你,我给你道歉,你不要哭了嘛……”
听了徐曦的一番话,夏恬真的就不哭了,心理平衡了好多,眼看她要走,徐曦死活拉住夏恬和他坐一起吃了午饭。
下午徐曦练武功,身为徐潮阳之后不会点武功怎么行,强身健体才是这世道不被欺负的资本,而且作为名门家族之人武功更要出类拔萃。为了弥补夏恬的委屈,徐曦请了城里最著名的琴师在院子里教夏恬弹古筝,而徐曦在一旁跳来跳去的,时不时树枝摇曳,不知道是掌风撼动还是风儿吹动。
许久,徐曦练完武功,站在一旁,两手撇在两肩看着夏恬,风吹起徐曦长长的头发,飘得老高老高。
夏恬风髻露鬓,穿着绿色的丫鬟服饰,小家子的脸蛋没有千金大小姐的雍容华贵,眼眸清澈如婴儿般水灵,皮肤白暂宛若北国春雪,似乎青山绿水都不及她唇畔吻过桃花。
夏恬悟性不错,琴声已经弹出来一点了,略显生涩,此刻她发现徐曦正在一旁目不斜视看着她,顿时害羞地转移开目光,徐曦有一种隐约的错觉,这错觉又或许是真实的感觉:小丫鬟变漂亮了,他要好好待她。
夕阳照射在斑驳的院落围墙上,随着夜幕降临,影子也在缩短,缩短。
大管家李璇把徐家四公子喊齐了:“四位公子,孔大人诚邀你们去府上聚餐,老爷早上去和孔大人下棋,两人畅谈到现在没回来,晚上说是要请四位公子玩玩。”
徐曦听完,终于有机会出门玩耍了,一直受限于家门,心里嘀咕着晚上溜去夜市上逛逛还要带上夏恬。
暮色降临,月光如流水般泻在徐府门前官道上。
徐家一行人在李璇带领下前往孔家,四位公子乘坐着羊车,家丁牵引着羊。
最前排的大公子徐昌,已经三十出头,体型偏胖,皮肤黝黑,早年也在外面打过仗,是大房夫人所生,后面二公子徐颜和三公子徐舒二房夫人所生,他们两个双胞胎,一个高一个矮,智商都不太正常,而二夫人还育有一女徐敏嫁给梁朝大将王琳儿子。最小的四公子徐曦,十七岁,天生调皮捣蛋,是妾室刘氏所生。
羊车走到永兴桥大树下,徐曦下了车,一手牵着夏恬的手就要跑,说时迟那时快,李管家看到这一幕追了上去,留了话给身后几位公子:“你们先去孔家,我去追。”
夜凉如水,不过街市上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徐曦和夏恬两个小鬼躲在桥下窃窃私语。
“李管家没看到我们两个吧?”夏恬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是趁他不注意下的车。”徐曦回道。
“你这个臭丫头,净会带坏公子。”李管家狠狠抓住夏恬的手:“老爷说了今晚一起吃饭,你还带着公子往外跑,看我回去怎么罚你!”
夏恬手被抓着疼得叫出声来,徐曦大喊到:“李管家,你快放开她的手,我自己要出来玩的。”说着,就去拨李璇的手指。
李璇没有松开的意思:“公子你不能只想着和她玩,这丫头明天我就让她收拾东西走。我还要给老爷告状说你最近一直不好好读书全是因为她,小小年纪谁教你勾引男人的?”李璇眼睛狠狠瞪着夏恬。
“放肆,李璇你胆子也太大了吧,我说的话不算数吗?我让你松开她的手,我要告诉我爹你打我!”
李璇见情景不对劲,四公子是老爷最疼爱的儿子,万一告了状,自己没好果子吃,赶紧道歉:“公子是我不对,我陷害别人,别告状……”
夏恬看到李管作为长辈在给晚辈道歉,有点心疼说:“算了吧,公子,李管家不找你他不好给老爷交代,就这样吧。”
徐曦对着李璇说:“那好,你和我爹说我今天肚子吃坏了不能陪哥哥们去了,在家休息。”说着偷偷往李管家手里塞了一张银票。
李管家眼睛都直了,左右为难,心里觉得不去也没什么,生病的事不是自己的能做主的,说道:“那,那……好吧,我去和老爷汇报,你要出去玩可以但是要在老爷回去之前到家,不然被老叶知道了我就要受到惩罚了。”
徐曦听着说道:“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话音刚完,李管家行走如飞,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徐曦和夏恬从桥上走了上来,夏恬从衣袖里拿出手帕帮徐曦拂去身上灰尘,然后跟着他后面往街市上走去。
“卖冰糖葫芦喽,糖葫芦哦。”夏恬看着糖葫芦流口水。
“这有什么好吃的,老板拿两个。”徐曦看着夏恬流口水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路边有个卖灯笼的人在做一个兔子灯笼,夏恬又被迷人的造型吸引住了,自己主动走了上去。
徐曦准备去古字画店转转,到了门口,店老板脸上泛出光彩:“这位公子,这边请,一看你这身装束,肯定是个大公子,公子一定是个识货之人,我这里都是名家之作,最近刚得到一副字,东晋名臣王珣的《伯远帖》,这边是前朝谢赫的《古画名录》,曹仲达的几副梵画……”
徐曦身着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还缀着一枚大玉佩,一般的人看到都会想在他身上捞上一笔油水。
徐曦年纪小,入世不深,对于古字古画不是太在行,正当琢磨欣赏时候,有一位身材魁梧,相貌俊美的男子走了进来,年龄大概二十有三五。
“周老板,你可真会忽悠人啊,上次想欺骗我,这些赝品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怎么?你今天又来骗人家小孩子啦?”
“唐兄,别来无恙,你怎么能说赝品呢,我这不都是货真价实的名作嘛,就算是赝品,我可以说当代能有如此临摹能力的屈指可数,你要是能,你给我画几幅我给你钱。”
“不敢当,不敢当,我虽然爱好书画,这识别的能力还是有的,周老板,临摹本事没有,这欺诈的手段我也没有。”姓唐的这位男子肆无忌惮地嘲讽着。
周老板越听越难受:“唐兄,你是来捣我生意还是怎么着?你爹不也就是个开茶馆的,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按理说还是同道中人,既然做生意你爹没教你懂规矩吗?”
姓唐男子脸色不屑一顾:“你要是真的拿出什么名作真品,我就堵住我这张臭嘴。没有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买赝品骗人,我还真要捣你生意。”
周老板气打一处来朝着杂役怒吼道:“三德子,给我把我房间床下的盒子拿出来,让这位唐公子的狗眼见识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大家真迹。”
“好的,老板。”
三德子递上盒子,周老板拆开盒子里面纸里包着纸,层层包裹,拿出字画后往桌上缓慢铺开:“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黄纸黑墨的字跃然纸上,起笔与收笔,钩挑波撇都不露锋芒,由横转竖也多为圆转的笔法,结体匀整安稳,显现当时创作人气定神闲,不疾不徐的情态,字迹清晰,其平和简静,从容中道而以韵胜的书风体现出晋人之书的特色。
徐曦和姓唐男子哑口无言,此乃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外面隐约传来女声:“四公子,你去哪里啦?”徐曦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这才意识到夏恬还在外面,立马应道:“我在这里。”
夏恬拿着兔子灯笼,蹦蹦跳跳跑过来了。“公子,我们回家吧。”夏恬问道。
徐曦应道:“不不不,我要买下这字。”
夏恬道:“公子,我们家不差这几副字画。”
徐曦又不理,又问:“周老板,这《快雪时晴帖》多少钱?”
周老板看徐曦断然要买下的意思斩钉截铁回道:“五百两,少一分不卖。”
夏恬一旁看着,怕公子受欺负:“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当朝大将徐潮阳的四公子,你要是敢诈一分钱我就告诉我们家老爷。”
周老板惊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夏恬,心理嘀咕道看着小丫头说话的底气不像说谎的样子立马露出殷勤的表情:“四公子,四公子,您要是真买,出三百两我卖给您,这字绝对是真品,我反复看过无数遍,我再怎么大胆子也不敢骗徐老爷啊。”
姓唐男子在旁也拍起马屁来:“四公子,依我我唐某多年行走江湖看,是王羲之真迹。”
徐曦:“老板这字你先给我,钱我让我家管家隔日送过来,王羲之的字值五百两,我一分不少送你,以表我对王羲之的尊敬。”
周老板感觉能巴结上徐家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立马让三德子换用金丝檀香木盒子给徐曦包装完毕,走之前还说:“四公子,常来玩啊,我收到好东西肯定为您留着。”
夏恬右手提着个兔子灯笼左手拿着盒子在走前面,到了永兴桥边,准备往回家路走,徐曦一把拽住夏恬,说:“我们不回去,去孔府找我爹爹,我把字送给他,他一定会开心的。”
两人朝孔府走去……
“孔大人,外面徐老爷家四公子求见。”孔家家丁在通报。
“快快,让他进来,赶紧再备一份餐。”坐在厅室大堂的孔德明说道。
坐在厅室最左的是徐潮阳,他很惊讶听到小儿子来了,小声对李管家说:“你不是说生病了,怎么回事?”
“这……奴才实在不知呀,四公子跟我说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的。”李管家紧张起来,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
这时徐曦快步迈入厅室,夏恬则在门口等待。“孔大人久等了,我路上贪玩在街上买了个宝贝,今日你诚邀为我徐氏一家,在此表示万分感谢。”
“公子,客气了,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吃个饭增进我们徐孔两家的情感。”孔德明摸了摸胡子,微笑说道。
“爹,我今天在街市上给你捡了个宝贝,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我拿给出来给大家看看,夏恬快呈上来。”
夏恬缓步递上《快雪时晴帖》,字迹清晰,笔法婉转,给人洒脱轻快之感,在场所有人都说好书法好书法。
徐大公子徐昌突然说道:“爹,这是我当年在北方打仗从梁文帝手上所夺的字,后来我们返家途中丢弃了,今天四弟找回来了,这字实在是与我们家有缘啊。”
徐潮阳语气深长地说:“那就送给孔大人吧,孔大人是文人,老夫一介莽夫玩字画的话要被贻笑大方的。”
孔德明嘴上不说内心欣喜若狂:“那我就收下了,有机会定会亲自登门拜谢,顺便帮帮四公子补补功课。”
徐曦一听,脸色愈发难看,心想:收了我的字,还要来帮我补功课,我才不要,他要是来我就躲起来。
下人为徐曦准备好了酒菜,徐潮阳和孔德明又继续谈起往事。
月上柳梢,已是深夜,徐家一家准备起身回去,突然听到门外急促马蹄声,官道上四名黑衣人风驰电掣般从孔府掠过,从街边一客栈经过时,店小二悄悄探出了脑袋张望着。
别说是大半夜就算白天也没人这么大胆,从孔大人府前骑马留下如此大的马蹄声,黑衣人远去,客栈店小二这才把头缩了回去,赶紧把窗户和门关的严严实实,这架势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客栈里还有人在吃饭,谈论道:“不会是建业(当时京都)出事了吧。”
“你忘了孔老爷儿子孔天霸了吗?在建业是个隐患,在就听闻他有谋权念想,孔老爷当年随皇上做了大概有十几年官,他儿子没回来,搞不好已经被抓了!这次难道是来抓孔老爷的?”
……
(书中的货币当时是天嘉五铢、太货六铢,这个有点繁琐,我暂且用银子银票取代,当时陈王朝控制的广陵也就是今天的扬州,下一章徐家有变故,主人公徐曦何去何从,我们接着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