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崇出身国公府,因其太祖父助南月太祖皇帝开国,享从龙之功,特赐异姓世袭爵位。
之后,夏侯家出了一位奇女子,令太祖皇帝之子文献帝倾慕不已,多次求娶并许诺三代后位必出自夏侯家,终抱得美人归。
自此南月立国上百年,代代皇后皆出自国公府。
如今,虽已过三代,但那些自古以来的既定规则,令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默认夏侯家依旧会延续以往的隆宠。
可无巧不成书,这一代的月皇月仁,在还是太子时,便与魏氏之女魏沫年少得缘,加之天净寺主持批字谏言,此后魏沫成了太子妃,便是如今的魏皇后。
原本只是男欢女爱,却因身份特殊,天子之事,干系天下,朝堂之上长期保持的平衡被打破,为了快速稳固朝纲,同时安抚夏侯家,当年还是太子的月仁接受了自己父皇的建议,纳了夏侯家嫡长女夏侯兰为侧妃,也就是如今的兰贵妃。
如今魏氏与夏侯氏朝野看似平分秋色,实则天平早已倾斜。
只因魏皇后于十五年前产下大皇子月天喻后再无所出,待其满月后更以大皇子身体孱弱为由,不接受太子册封,令南月国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而魏氏门阀对此,却并无异议,只是下面门客及朝堂魏氏一派多有不平,虽不敢当众放肆,却私下暗暗讽刺魏皇后妇人之见,辱没其贤德之名,魏皇后对此,一向不予理睬,只一心教导儿子。
大皇子月天喻自小乖巧懂事,样貌出色,却因体质欠佳每每都令月皇心疼,在魏后代替其拒绝太子册封后,更是独得偏宠,未成年时赐封“南王”,心爱程度可见一斑。
随着封号而来的,是朝中风向的变更,因月皇此举,众人已笃定魏氏将来必定无所依仗,大部分人的目标已转向兰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月瞾和四皇子月峥。
其中,月曌从其名更可见月皇对其给予厚望,如果说月天喻独得月皇父爱偏宠,那月曌便是按照继承人来培养,因而备受重视。
果不其然,他不负众望,幼时便彰显过人聪慧,三岁能吟,五岁能赋,八岁能武,十二岁便主动请缨随着他舅父、表兄出征边陲历练,如今两年有余。
夏侯崇就是与月曌一同征战的表兄弟之一,长其四岁。
因在近一次边境战役中,为了救月曌受伤,虽经救治已无大碍,但留下可能影响终生的隐疾尚未治愈,月曌一直对他敬重有加。
原本夏侯崇伤愈后应回边关与父亲兄弟汇合,但月皇念及他隐疾未愈,且护主有功,命他在京好生疗养,又欣赏他的豁达勇猛,特将他暂调至京中,任职殿前都指挥使。
此时,这位年轻的殿前都指挥使大人,身着黑色骑行便装,浅麦色的面目,轮廓清晰却不显锋利,若不是他毫无自觉的对着所有人释放周身冷气,冷面冷眼的端起茶汤,单看样貌很难将他与百战沙场碎铁衣的边关大将联系在一起。
另一边,长公主月芸初眉飞色舞的向他讲述,关于她如何私自带一群小辈躲开京中的眼线,偷跑来这山沟里。
原本她神情悠哉的嫌弃着前任殿前都指挥使的暗线和布防,又眉飞色舞的讲述沿途趣事,直至说起昨日夏侯淳在阴山中了蛇毒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夏侯崇。
当下便有些愧疚之意,这次‘出逃’不但给了这位新指挥使一个下马威,还连带着人家弟弟出门一趟受了伤,确实也怪她这个做长辈的照顾不周,为了偷偷去见白冉,丢下他们自己玩耍。
而听见弟弟中毒受伤,夏侯崇也只是抬眼撇了月芸初一下,并无其他反应,倒是一旁的知州严星歌眉宇间淡淡隆起川子纹,眼神在月芸初与夏侯崇之间徘徊,却也并未插嘴。
片刻后,夏侯崇起身,月芸初赶忙跟上,同他一起向内院走去。
被晾在一旁的知州大人,边走边苦笑的想,他这是倒了什么霉,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也能招惹上这群作天作地的天潢贵胄,之后还有的忙了。
此刻,月天喻、月曌、月峥等人正聚在夏侯淳休息的房内。
月曌半躺在靠窗的卧榻之上,右手支头,左手持书,静静品读,俊朗的眉目与窗外桃花相映成画;
另一边,月天喻同魏氏的嫡长子魏无忌在对弈,月峥与魏无忌的妹妹魏雪妍在一旁观棋。
可怜受了伤的夏侯淳,一个人吊着手臂,病恹恹的靠在床榻上,眼神哀怨的瞅着这群伙伴。
明明说好的来陪他解闷,怎么最后一个个的找到乐子,他却依然独自寂寞的在床上发呆。
夏侯淳刚想发火,只见月曌突然起身,看向房门,其余几人也纷纷停下工作视线一致的望去。
屋子中的几人,除了魏雪妍与夏侯淳,其余均是自小习武,何况月曌在沙场历练过,更是耳聪目明。
“淳哥哥,你看谁来了”房门自外向内打开,随即传来严宝晶雀跃的声音。
夏侯崇、月芸初、严星歌鱼贯而入,原本温度适宜的四月天,在夏侯崇进门的一瞬间,居然渐寒起来……
月曌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起身,颔首道:“表哥,你来了。”
“殿前都指挥使—夏侯崇,见过南王殿下、二殿下、四殿下”因在座都是沾亲带故,且身着便服,夏侯崇的见礼也相对简单。
严星歌见此,也跟着一同上前见礼。
月天喻、月峥等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起身,想到他们现在是偷溜出来的情况,还稍有青涩的少年少女们,面上略带几分尴尬。
“咳……出门在外,夏指挥使、严知州不必多礼”这里月天喻最大,虽此情景令他面有涩意,但顶着“南月王”的名号,也是要做足身份。
“好啦,好啦,见过礼,自家人就不必见外了”月芸初上前挥了辉手说道,她平日闲散,最看不惯这类繁文缛节。
“淳儿,你兄长特地来看你,这次出来也是给他和星歌添了不少麻烦。你这伤救治及时,再休息两日,我们便回皇城,你们兄弟有些日子未见,先慢聊,其他人别在这里碍事。”
月芸初话落,便示意其他人撤离,刚收到信号的众人还未挪动身子,只听夏侯崇说:“明日启程。”
“哈?”月芸初转身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晚收拾好东西,明日卯时启程。”此时,天潢贵胄众多,夏侯崇便稍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会不会太赶了……这,淳儿还……”
月芸初来为来的说完话,便被月曌打断。
“好的,都先回去,明早出发”月曌替众人应下,随后推着月芸初转身向外走去。
“不是,唉,你推我干嘛……你们怎么……”
被众人一起拱着推出门外的月芸初,此时正黑着脸坐在屋外不远处的石凳上,看着眼前正在小声讨论着回程事宜的少年少女们。
严星歌站在他们身后,柔和的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月芸初长发垂顺,身姿曼妙的背影,一时间耳根发烫,垂在袖中的指尖微动,随后悄悄的移开视线。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月峥不满道
“刚刚你又不说,还跟你皇兄一起推我出来,你们这群猴崽子,真是……”
“皇姑姑莫气,刚刚皇弟应该只是瞧准了夏指挥使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要大家赶回去,否则他不可能不顾及小淳的伤。”月天喻出面解释,月芸初稍稍平复,又转向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严星歌。
“你今天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话,你是憋着有什么话不好当他面说,还是见到我不想说?”
被点名的严星歌,愣了一下,看着月芸初笑道“长公主殿下言重了,下官无不可说,也无话可说。”
“你!”月芸初刚压下的火,听见他这淡漠疏离的话,又是一阵气闷。
“当真无话可说?”
“当真”严星歌收起笑容,双手作辑头微微低下,不再看她。
“那行吧,跟你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月芸初作为先太皇唯一的女儿,长公主的身份让她从小备受父亲、母亲、兄弟的宠爱,活的无拘无束。
但南月皇家子嗣单薄,她又是最小的女儿,与其他兄长年岁差异过大,七岁岁以前也是孤孤单单,后来因与夏侯氏的亲眷关系,偶尔见到带着夏侯崇、严星歌进攻探望的外祖母。
三个孩子年岁相仿,相处融洽,夏侯皇太后看她日渐活泼,便允许嬷嬷常带她去国公府玩耍,三人最喜欢的就是坐在一起,听老国公讲故事,也算是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缘分。
只是逐渐长大,夏侯崇随父亲去了边关,严星歌作为夏侯家的姻亲子弟关系,也不便与月芸初交往过多,为了避嫌便鲜少露面,偶尔碰到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月芸初开始不懂,气不过,次次只要见到就找麻烦。
后来夏侯家的大夫人也就是她舅母,实在看不下去,便提点了一下,月芸初这才恍然,之后再来便带着侄儿们一起,严星歌偶尔会同他们一起骑马射箭,同游泛舟,可随着月芸初及笄之年过去,而越发变得淡漠疏离直至他离京。
月芸初百思不得其解,作为青鸟,她活了也至少上百年,看不懂神性的仲伯然当初的执迷不悔,令自己陷入三世轮回;也不能理解作为凡人的严星歌,从青梅竹马走向形同陌路,这般刻意的疏离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月芸初在他离京的第一个晚上一直在脑海中纠缠的问题,也是她百年间第一次对一个凡人,确切的说是对一个男人产生烦躁的心思,但至今这问题她仍旧不愿主动问出口。
“皇姑姑,从现在到明日启程也不过个把时辰了,回去兴许还要受罚,咱们还是好好想想今晚的活动,别可惜了这趟出游”
“对啊,对啊,想到回去后面的事,我就觉得今晚要玩个开心”
“难出趟远门,皇姑姑莫气”
“长公主莫气,我哥哥长大后就这么个性子,他并无恶意”
眼见这些小少年少女,一言一语的哄着她,月芸初顿时将那不爽的人和事丢在一旁,面带微笑,听着他们雀跃的建议者今晚的行程安排。
这些年来来回回,小辈们的队伍日渐庞大,最后魏氏、夏侯氏、月氏的小一辈竟然铁成一个圈子。
月芸初看着他们还有些稚嫩的面容,也只在心中微叹,望将来他们长大后,千万不要变成他们这样,从熟悉到陌生,有些事想问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夏侯崇与夏侯淳就受伤的事情聊完,出了房门。听到不远处雀跃声,看了眼坐在石凳上的月芸初,眼神又移向站在一旁的严星歌,也正巧严星歌转头,两人视线碰上,一个不屑中带着审视,一个无奈中暗藏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