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的男孩拿着游戏机熟练地操作不停,时而欢呼,时而叹气。女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鸡毛掸子脸色阴沉,气得脸色绯红浑身发抖。胡一乐跪在她面前,神色不卑不亢,爷爷在陪着小男孩玩游戏机,奶奶坐在一旁嗑瓜子。
“我把你送到学校去,是让你谈恋爱的吗?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我没要求你学习有多好吧,你至少在学校别给我惹事情啊,你简直丢死人了!我都替你害臊!”
爷爷把白眼抛到胡一乐身上,“她就是一身贱骨头,你们当初不听我,说了别让她读高中,就一祸害。”
胡一乐扭过头,噗嗤一笑:“是啊!我就是一祸害,你是不是现在后悔我一生下来怎么就没掐死我,胡晟才是人,我不是人,我在你眼里连畜生都不如!”
女人一扬手,一棒子挥在胡一乐身上。
“你胆子大了!敢和你爷爷这么顶嘴,错了就错了,你还顶嘴,还顶嘴,还顶嘴……”说一遍舞一道棍子,胡一乐用手挡,棍子断了,她手一大块红印。
女人并没有罢休,抓起一旁的扫帚,变本加厉地打。
“你明明就是从来不管我,我考得好考得坏你关心过吗?只要胡晟好好的,我的死活你们根本就不在乎,你打啊!打死我算了!反正所有人都盼着我去死!”她脸伏在地上,歇斯底里哭了出来,所有的委屈喷薄而出,压抑不住。
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一个女孩活得有多累一般人无法想象。这就是胡一乐啊,在所有人看起来爱笑爱跳的胡一乐却一直被冷冰冰的生活捆绑着,人前笑得多乐,人后扛得多累。
她的手僵住,这一棒,落不下。
当年以为肚子里是个男孩而生下她,多年来,一直把她作为累赘,胡晟出生后,她的存在更让家里人觉得碍眼球,谁在乎过她的想法呢?
“打不动了?我来!”爷爷抢过棍子,一棒子落在她背上,脊背像断了一根骨头一样。
算了,打死我算了,就这样死了也就清静了,反正我活着也没人喜欢。
“不要打姐姐了,不要打了!”胡晟扔下游戏机,跑过来用小身子挡住胡一乐。胡一乐推开他,棒子还是照样落在她身上。
“不许打我姐姐,不许打我姐姐。”他哭喊着,抢过爷爷手里的扫帚,爷爷咬牙,瞪了瞪胡一乐,罢了离开了,奶奶也跟着爷爷出了门。
“姐姐,你不要哭了,姐姐,以后我不会再让他们打你了,姐姐,你……你不要哭……晟晟以后不惹姐姐生气了,姐姐你不要……去死好不好?”他哭着说。
胡一乐起身,满脸的泪,轻轻替胡晟揩去眼泪,“晟晟,姐姐不怪你,姐姐不会去死的。”她抱住胡晟,泪水湿了他的肩膀。
她起身进卧室,反锁了门。
“胡一乐,你要干什么?你开门,开门!”胡一乐妈猛敲着门,里面没有一丝回应。
“先做五百个俯卧撑。”顾爵的脸上就和天空的乌云一样沉重。
“你给我翅膀硬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谈恋爱,你看看现在的你!哪里给得起人家姑娘未来?人心都会变的,你敢保证以后你一副穷酸样她还会跟着你混吗?我对你的要求一向严格,就是希望能约束好你,可是你看看你,多让人失望。”
父母和子女说出失望,是对子女最大的惩罚。
“你看看陈帆,学习成绩又好,在学校样样让人放心,你怎么就不能向他多学习?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儿子!林淋成绩虽然是不好,但是她至少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身边都是好榜样, 你怎么就偏偏去捡些坏的学!”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脖颈流下来,“三百七十一,三百七十二,……”
顾爵在顾川晨面前晃来晃去走,边晃悠边嘀咕。
“能不能给我争争气,考个好大学再说给人家未来,现在的你以后连自己恐怕都养不起,你是一个男人,男人将来是要撑起一个家的人……”
林淋一身湿漉漉地回来了,冷得发颤 。
“哎呀,林淋啊,你怎么又没带伞啊?”米姗姗替林淋卸下书包,去洗手间拿了根干毛巾递给她。
“我以后一定要随时带把伞,我搭的陈帆的顺风车回来,不然我又回不来了!”她的假发已经能滴水了,脸上的妆已经花了,揩了揩脸跑上楼。
“舅妈,我去洗澡了,今晚做面好不好哇?”她呲牙撒娇。
“好,你快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会感冒的。”
“我给你一次机会,这次五百个俯卧撑,下次再犯,别想我这么轻易就放过你!”顾爵在他面前停下,让他起来。
起来后他由衷地说了一句话:做你的儿子真累啊。
一句话,给了顾爵猛烈一击,累?
你说,儿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儿子和父亲谁更难过?
儿子承受的压力难以想象,而父亲面对的失望同样难以估量。
胡一乐打开门,手里拖着超大号的行李箱。
“你干什么!”女人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看着走向门口的胡一乐。
“你们看我不顺眼,我走就是了,我去住校,省得你们觉得我碍眼!”她头也不回重重关上门离去,她不喜欢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
顾爵敲敲门,林淋在里面喊着:等一下!
匆匆带上假发,在脸上乱抹了点东西,她打开门,“伯父,有事吗?”
他倚在门上,没有抬头,“林淋,伯父问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如果你是伯父的女儿,你觉得累不累?”
她听着就不对劲,伯父无缘无故这么问不可能,一定是顾川晨说了什么刺激了顾爵,但是既然要她好好回答,她就得认真回答。
“其实吧,我觉得还是挺累的。”她重重点头。
“说下原因。”如果真的让他的孩子感到累了,他这个父亲可以说当得相当失败了。
林淋理了理思路,一条一条和他说:“周末对我们要求太严格了,平时五天学习已经让我们很累了,周末的两天我觉得都应该给我们来好好休息才对,然后就是……嗯,学习上要求太严苛了些,不是我找借口,不是每个人在学习上光用功就行,你应该更多得鼓励哥去做他喜欢的事,而不是每天都唠叨学习怎么样怎么样,还有不要老拿我们和别人对比,特别是明明每个人都有短处,你偏偏要揭我们的短处去和别人的优势比,还有……”她声音渐渐变小,“你惩罚我们有时也太过了。”
说完了她沉默下来不敢看顾爵,顾爵抿紧嘴点点头,转头走开了,林淋好怕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伤到他自尊了,她关上门,扯下假发去洗了把脸,往床上一躺,眼睛犯困早早就睡了。
顾川晨坐在床上想他和胡一乐接下来该怎么办,顾爵走进来,坐到他旁边,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沉默着。
“顾川晨,你爸爸我想好了,你只要把学习给我认认真真搞上去,你想做什么我不反对,周末两天也全部给你们放浪形骸,前提是你要让我满意你的成绩。”他拍拍顾川晨的肩膀,语重心长。
“这是你自己说的。”顾川晨还是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
“当然,我有食过言吗?”他呼口气,出了他的卧室。
顾川晨心情复杂得又在床上坐了好久。
胡一乐去了许念家先暂时住几天,她和许念讲着自己从小到大被家里嫌弃逼迫的遭遇,边讲边不争气地哭,讲完后纸巾都用掉了一包。
伤心是语言和眼泪形容不了的,她太委屈了,她没让她妈把她生下来,没让她妈把她生成个女孩,怎么错偏偏要落在她头上?
在人间,生来没有错的人为什么要受到平白无故的指责,这不公平,你说这就是人生,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人生。
总觉得,老天爷欠了我们什么,却又找他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