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梅雨回去之后便一直忐忑不安，连晚饭也吃不下，生怕老爷突然来了。

宝蓝看出她的心事，宽慰道：“姑娘放下心吧，我下午去接姑娘的时候听见太太身边的荇蔓说老爷今天是回不来了。”

梅雨笑道：“这会子回来了也该回房里歇息了，哪里轮到我操心呢。”

宝蓝又叹一口气。

梅雨虽然刚来几天，却常常看到梅雨为自己叹气，她不知是自己说话说得太糟糕，还是宝蓝本就是个爱操心的姑娘。

宝蓝低声道：“要是咱们俩都没入府就好了，咱们俩一起在外头，就算在外头一起做针线，干农活，洗衣做饭，那也是好的。”

“就算都没进府，咱们也未必能认得，可能老天就是为了让我们在一起才让我进府的。”

“不，是我刚才说错了，咱们都该在府里......。”

宝蓝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她想说的是：你和大小姐应该是姐妹，你们一起读书认字，一起作诗作针线，我还是丫头，就服侍着你们两个，这样才是最好的。

可是她不能这样说，看到梅雨茫然地看着她，眼神单纯而清澈，她就更不能这样说了。

梅雨见她不再说什么，转过头去，对镜卸了残妆，从雕花小盒里取了一点蜂蜜口脂抹在唇上，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自己依旧是个干干净净的少女。

宝蓝端来热水，让她洗漱。然后两人一起钻进被窝，梅雨道：“好姐姐，你给我讲讲这府里的事吧。”

宝蓝冲她笑了一下，道：“我也只知道这两年的事，之前的我也不知道。”

“你就随便说说，说说这府里这两年的大事，说说这府里的人口，让我心里有点底子。”

宝蓝坐起身来，披了件外衣，又给梅雨拢了拢被子，慢慢道：

“咱们府里最大的人是老爷，老爷外头生意忙，经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有时就住在厂里，就连太太们都不常见着，更别说我这个丫头了。听王妈妈说，大太太是老爷的结发妻子，从前在乡下的时候就成亲了，大太太生过两个孩子，大小姐岫云和齐二少爷，二少爷已经成亲，少奶奶菱心是从前老太太娘家挑的姑娘。”

“怎么是二少爷，那大少爷呢？”

“大少爷的事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当年一个丫鬟生下的孩子，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当年那个丫鬟是谁，我也不知道，好像早已经不再府里了。”

宝蓝又说道：“二太太素娥进府十一年了，她父亲从前好像在京城里做个什么芝麻小官，要说二太太也真是命苦，刚生下岫溪二小姐老太爷就去世了，正巧二少爷那时也生了重病。老太太本就不喜欢二太太，硬说是他剩下的女儿不祥，克死了老太爷又要害少爷，说什么也要把二小姐送走。可那时二太太娘家已经败落，发配的发配，娘家实在没有人口能抚养这个孩子，最后只好送去了老爷的弟弟-汪忠文老爷家里养着。直到两年前老太太去世，素娥太太再三央求老爷，才把二小姐接了回来。现在汪忠文老爷家的小姐-元蕙小姐也在咱们府里住着。”

“我在家里的时候听说，老爷的弟弟汪忠文老爷是在京城里做官的，怎么他家小姐住在咱们这里？”

“姑娘不知道，那忠文老爷家只有这么一个千金，说是留在咱们这里可以和小姐们一起读书作伴，免得带去京城，让元蕙小姐一个人倒孤单。老爷的妹子－汪姨妈家的二少爷“元鸿少爷”也在咱们府里，跟老爷和二少爷学做生意。咱们这二小姐从小没养在家里，现在在府里倒还不如元蕙小姐像府里的姑娘。”

梅雨叹道：“孩子是娘的命，这二小姐襁褓中被强行抱走，还不知二太太该怎么伤心呢。”

“可不是，我听妈妈们说二太太当年因为刚生产完就伤心过度，折腾坏了身体，这些年也没能再生养。那二太太这些年老了许多，脾气也越发不好，你以后也要离她远些的好。”

宝蓝下床去喝了口水，继续道：“原先咱们府里还有一位秀清三太太，是读书人家的贵小姐，性情温和，待我们下人很好，人也漂亮，只可惜命不好，三个月前产后生病去世了，留下小少爷给大太太抚养。”

“你服侍过从前的三太太？”

“没有，我的姐妹小梨服侍过她，一直跟我说三太太待她极好，三太太去世后小梨也被赶出去了。”

宝蓝的眸子低垂下来，眼睛里尽是惆怅。

“她做错了什么，为何赶她出去？”

“大约是怕她伺候过秀清太太不吉利，我哪里知道这些呢。”

梅雨垂下眼眸，她原不知这府里的丫头和自己一样，进进出出从来是做不得主的。

梅雨又问道:“我昨天听岫云说跟她一起住的还有一位叫‘惜文’的小姐，不知她是谁？”

“是太太的侄女-孟姑娘，是来府里待嫁的，定的人家是咱们城里的，具体是哪一家我也不清楚。”

梅雨想了半天，也坐起身来，道：

“这府里人还真是多，往后一定热闹了。只是太太姑娘们都住在东边，怎么偏我一人住在西边呢，今天往回走的时候我瞧着这西南边儿人可真少，好些房屋都是空着的，这府里这么大，怎么偏偏都挤到东边去住。”

“这是因为...”宝蓝虽对梅雨一片赤诚之心，可她却不能告诉梅雨她到底为什么要住在西南边，又为什么枫露阁边上的屋子都是空着的。“何必白白说出来让她害怕呢，总得让她对这府里有个好印象才行。”宝蓝是这样想的。

宝蓝想了一会儿说道：“姑娘今天折腾得累了吧，早些睡吧。”说着扶梅雨躺下，替她掖好被子。

“宝蓝，你服侍过大小姐，大小姐她---，是个极好的人吧。”

“大小姐当然是个好人，她性子虽犟，可待下人却极好，有什么好东西还想着留给下人一份，又是个热心肠的。昨儿我也看出来了，大小姐她很喜欢你，你们年岁又差不多，日后你们在一处读书、玩笑，可真是美事。”说着，竟迷糊过去。

梅雨知她白天累了，也不再问话，细细想着昨日和岫云共处时的情景，心想：

岫云宝蓝待我一片真心，若是以后能常谈相聚，得朋友之乐，作姐妹之情，其他也就没有什么可抱怨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