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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实迎时雨 夜深暗打灯花落

岫云自扬州回来不过几日便到了端阳节,恰赶惜文婚期将至,孟夫人也带着小女儿惜婷进了城来,府里一时间更加热闹。

一为过节,二为给孟家太太接风,五月初五又正是岫云的生日,大太太便又设一宴,此时梅雨身体已近好,同来赴宴,众兄弟姐妹又乐一日。

午后宴席散了,众人都各自回房。

岫云回到翦彩堂,见惜文跟母亲妹妹热火朝天地聊着,她便不好去打搅,元蕙也因天长回房睡了午觉,岫云一时正烦闷无趣,忽又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信步往枫露阁来。

岫云独自一人走到枫露阁,见院中无一人,便隔着门缝往屋里瞧,见梅雨正坐在榻上看那本《剪灯新话》,一边看一边垂泪。

“祖宗,留着夜里悄悄看罢了,让老爷太太看见可不得了。”

梅雨见她来了,抬头抹了泪儿笑道:“昨儿就看完了,这《绿衣人传》当真是好故事,只是悲感。”

岫云笑嘻嘻道:“虽说伤了神,可姐姐都春上眉梢了呢。”

梅雨笑道:“少浑说了。”

“你若喜欢,我那还有些别的曲本,晚上给你拿来,过两日我再来取,只是只可看,可不敢前头说去。”

“这书虽好,终究不是女孩儿该看的,你从哪里得来这些?”梅雨问道。

“都是王家那兄弟给我的,有些是他大伯书房偷来的,还有些我也不知他从哪来的,约摸是外头悄悄买的吧。”

“今儿中午我看见他了,好个眉目俊秀的少年,生得倒风流,不知几岁了。”

“昨儿我就想跟你说他的,只是没来得及,那三小爷可是个人物,名唤王启,今年尚不满十七,不但书读得多,还会些耍枪弄剑的玩意儿,在王家那些小辈里可是出尽了风头的。”

岫云四周看看,见并无一人,又起身望院中瞧瞧,也安安静静的,便关好了房门,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小的玳瑁脂盒和一张小条,悄悄塞给梅雨看。

梅雨将那纸条扯开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上头写着:

“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

梅雨惊道:“这是那小爷给你的!”

岫云把脸涨红了起来,笑答道:“那日我本想到你这来,谁知有些醉了,正坐在那石头上醒酒,他就从假山后头溜出来,把这个塞给了我。”

“这就难怪了,他弄来这些书给你看,怕就是为了摇你的神,这字条还是烧了罢,万万留不得。”

“我自贴身收着,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一样,他给的这个妆盒虽不名贵,却甚合我的心意,我正想着该那什么回谢。”

梅雨听她此话,心里有几分明了,小声道:“你竟也有这心思?那也罢了,只是这样不成体统,倒不如和他挑明,让他自己和老爷明说去。”

“我在那王家跟他混了这些日子,我已晓得他是如何人才,若真能嫁他,我一生受用,母亲早已开始盘算我的终身大事,要说可得赶紧说去。”

梅雨道:“既是彼此有心,也不用再试探了,你自己同他说去。”

岫云却摇头道:“你不知道,我虽与他玩了这些日子,却一直是斯抬斯敬的,就连那天晚上,也没有过片刻厮缠,这话怎能由我先说呢。”想想又道:“不如我先回他一份定礼,彼此悄悄定下,大事以后再议。”

“惜文姑娘眼看要出嫁了,大太太一定眼热,你年纪又大了,不能不急啊。”

岫云道:“姨奶奶这次不叫旁人来咱家,偏叫他来,定是有些主意的,只是不能跟我说罢了。想必和父亲母亲说,或许这会儿已经说了,母亲见他也喜欢,或许不日就定了呢。”又急忙站起身走到桌前,沾了墨在纸上写道:

“兄弟既有心,奴定不能相负,热心相待,愿得红丝牢系足。然父母未察你我心意,待奴想法试探,再做定论。”遂将纸折好,塞入袖中。

岫云又道:“好姐姐,你我虽姐妹相待,然你毕竟名份上是长辈,有些话我在母亲那不便说,你却说得,你可否能去试探一番。”

梅雨心想:自己命数已定,然岫云还是闺中女儿,若是能得一个知心的如意郎君,自己也再无遗憾。便随即同意下来。

岫云走后,梅雨心中一喜一忧一怕,喜的是妹妹有了知心之人,相貌品格也都不输咱们府里的几位小爷;忧的是自己府里统共岫云、宝蓝这么两个知心之人,宝蓝虽一心为她,到底不识字,彼此言语乏味,若是岫云真的许给那王启,定要随他嫁到南边去,往后不知何时能见一面;怕的是府里规矩森严,岫云此举到底不合礼数,若只因一个知心的男子便忘了父母书礼,怎么不算离经叛道了,此时若让外人知晓,自己的脸面倒也罢了,岫云又该如何保全脸面。不禁又欲流泪。

梅雨心下暗自思量,终觉此事还要速速作定,便又盘算起来该如何在大太太那面试探。

次日一早,日上三竿,梅雨用过早饭,出色打扮一番,便往大太太的缉熙堂来。

这梅雨因病了好些日子,瘦下许多,如今气色好转,再一打扮,白绉长衫配上青短褂,发上簪上碧玉簪,纤纤弱质,有掌上轻盈之态,真如盈盈出水芙蕖一般,更加惹人怜爱。

一进屋子,大太太便拉着她坐,又命人倒茶切果子。

“你如今气色倒好了,也可多出来走走。”大太太笑道。

梅雨笑回道:“原是我有几样东西要来求大太太的。”

大太太道:“要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丫头来拿就是,若有的,一定给你。”

梅雨道:“惜文姑娘这几日都忙着备嫁,我并没什么可送的,所以一应要动用的针线我也想帮衬些,谁知宝蓝前几日将金线和绣样都借了出去,想来大太太这借几样。”

大太太笑道:“我有些年数不动针线了,那些花样儿也不是我收着,等下问问荇蔓那丫头,让她找了给你送去。”又道:“你才好没几日,还是不要做这些了,你若是想给惜文那孩子添两样礼作嫁妆,我替你备了就是,你也不用费事了。我昨日新得了两只秘色瓷净水瓶,那个就正好,我叫人替你给她送去。”

“多谢大太太。我刚没了母亲,的确有些不吉利,还是忌讳些好,太太派人替我送去更合适些。”

那大太太见梅雨小心翼翼,在她面前如履薄冰似的,笑道:“不是为这个。更何况这些原不用客气的,虽说你我年岁差的大,我长了你二十几岁,可毕竟都是服侍老爷的人,叫一声大姐也不为过,也不必大太太长大太太短的,叫人听着生分。”

梅雨自点头应着,正想着该如何将那话引出,谁知大太太先道:

“这惜文丫头眼看就要出去了,她小妹妹惜婷也看好了人家,过不一两年也要出去了,如今也该给我们家这个盘算起来了。”

大太太又笑问道梅雨:“你年轻,常跟姑娘们一处说笑,可知她有没有这个心思?”

梅雨道:“并不知小姐的心思,小姐自然一切都该听老爷太太的,太太莫是有主意了?”

“她到了年纪,我自然是日悬夜想的,我的主意自然是不让她往远了去,最好还是亲上作亲的。”大太太喝一口茶又笑道:“自然了,这些不是最要紧,性情人品才是紧要。”

梅雨答了一声是,心里暗想:“既说了亲上作亲,想必是有几分眉目的。”

大太太又道:“我拿你当个知心的人才同你说,我心里看着那元鸿就好,人品相貌都不错,有是在咱家住了这几年的,是个稳重的孩子。”

梅雨听她这样说,甚是心惊,便道:“元鸿少爷虽眼下在咱们家,日后娶了妻也是要回家去的,路途也不近呐。”

大太太笑道:“大约他不能回去,他一向爱跟着我们做生意,在生意上是一万个机灵,他老子要他念书,他却成个呆呆笨笨的了,回去又要被逼着念书,考举人进士。弄那些仕途经济的,并非他所长。况跟着老爷和他二哥哥已有了不少人脉,他岂舍得丢下这些回去。若娶了妻,不过在咱们城里另置几处房屋,各自过日子罢了。”

梅雨点头,回道:“大姐既有了主意,怎没同老爷说?”

“本想等这次云儿回来就说的,谁知有了变数,那南边老太太来信,我看出来七八分意思,怕是想把那王启跟云儿凑成一对儿。”

梅雨问道:“大姐可是觉得那位小爷有什么不妥?”

大太太叹道:“我瞧模样倒还好,只是一向听说是个不稳的,更何况现下跟咱家并没什么牵连,定是要把云儿带到南边去的。”

大太太又嘱咐道:“我当你是妹妹跟你讲这些,可不能在岫云前头提起,免得她一时害羞,无端躲避起来倒不好。”

梅雨应了话,见大太太有些厌倦了,便告辞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