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翎看见谢星此时一脸猜疑,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奇怪的神色,再想到自己刚刚提及了俞仙榭,忽然明白了什么,拍了拍谢星的肩膀,坚定道:“别乱想,我相信俞大哥。”
谢星被他一拍,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了看他,跟他一时间对上了眼神,只看见了易翎眼神中的坚定与清澈,虽然不明白这个易翎哪里来的信任,但还是不由得道:“好,不乱想。可是如果只有俞公子知道,那到底这个行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
说到这里,易翎也默然了。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忽然谢星道:“羽毛,你会不会觉得。方才在仓一山,在第一驿站,那里有些奇怪吗?”
易翎闻言,歪歪头,想了起来。按理说仓一山是沧周山脉上的一个驿站,而且是出了姜都附近大繁华之地,与茫茫沧周山脉相连接的第一个驿站;不可能那般荒凉的。而按照那个周仰芃说的,仓一山驿站之所以荒凉,是因为前线战事开启了。白郦军把这个驿站的所有物资带走了,而其他驿站的留守人员就去第二驿站进行补给。这初听起来似乎也对,但是此时两人细想起来,却觉得有些荒谬了。
首先是只有周仰芃一人留守,这明显就不对,他说他是个灶兵,但是既然这仓一山驿站这般偏僻,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年轻的灶兵呢?若是个老兵子,那反倒才对劲。其次是周仰芃说的,其他人都去第二驿站补充物资了,这更加不符合常理。前线既然开始了,那么第二驿站往沧周边境过去,哪里还能补充到物资?要补充物资,不是应该回姜都、荀城等繁华大都进行补充才对吗?更何况,只留下周仰芃一人留守,更加荒谬,他一个小灶兵,怎么做好驿站往来的交接?
当真是越想越奇怪,两人把各自的想法一提,拼凑出一番推测来。谢星想得比较多,继续道:“而且,我们刚离开仓一山驿站,就遇到埋伏了。这不得不让人觉得这仓一山驿站,有问题。”
易翎眉头微微紧着,道:“那照你说的,这个周仰芃,会是什么人?”
谢星想了想,道:“这个还不好说。但是方才截杀我们那人也说了,就是不想让我们出使到百城部。而如果我们原来的路线已经被人提前知道了,那么这一路,只怕是危险重重。”
易翎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要按计划走了,另寻它径?”
谢星却不回答,反而问道:“羽毛,你跟我说说,我们队伍里这另外的八个人,是什么来历。”
易翎心下一惊,心想这谢星星莫不是怀疑到自己人身上了?但还是压低声音道:“王自良和王世逢两位大哥,是俞大哥找来的人,而且临行前一天陛下还找我谈过话,说这两个是以前肃匡军的旧人,足以信任。另外六个,是从白郦军挑出来的,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
谢星点了点头,道:“这个暂且不想。我现在怕的是,这第二驿站,第三、第四驿站,还能不能去?要不要去?”
易翎看了看谢星,又低头想了想,却是点头道:“去!为何不去!我倒是要看看,我堂堂沧周国境,谁人敢对这边关驿站动手脚!”
易翎此话说得铿锵有力,整个人透出一股自信的气息。谢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是拍拍易翎的肩膀。
连绵起伏的山中传来簌簌的树叶吹动的声音,一行人无言以对。然而此时还这是三更,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众人也没别的办法,依旧得继续休息。当下易翎就安排好众人的值班顺序,其余人便利索地靠下休息了。
远方去往边关方向的地方,阴沉沉地的天空下掩盖着层层漆黑的密林,谢星入睡前往那边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林木之中,浩瀚的山脉之中,仿佛是一张巨大的虎口,即将把众人吞进去一般。
“羽毛啊,说起来你跟魏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天蒙蒙亮,谢星一行人便已经上马出发了。谢星和易翎两人依旧在前方并排行进,赶路有些无趣,谢星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八卦问题。
听到谢星的问话,易翎先是一愣,眼神忽地有些朦胧了,似乎是想起了那魏芷姑娘的笑颜。过了一会儿,易翎才悠悠一叹,看着谢星道:“谢星星,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我觉得你很合我眼缘。那,你算是我的朋友吗?”
谢星拉着缰绳的手一停,脑海中莫名地出现了第一次见到易翎的场景。那天的易翎,仅仅跟谢星只是初识,就带他到姜都,给他安排住宿,还带他逛城。在设计抓刺客的事情上,易翎更是无视那所谓的佟家权势,说抓就抓;在袖纷楼上,对于魏芷也是敢爱敢恨。这样的易翎,如何教自己不生出相近之意呢?谢星早就把易翎当做自己在沧周的第一个朋友了。
想到这,谢星坚定道:“那当然了,我们就是朋友。”
易翎顿时嘻嘻一笑,大力拍了谢星的肩膀,道:“谁是你朋友了!你这个被人贩子拐卖来的苦孩子,我只是看你可怜才勉强带你。”
被人贩子拐卖?这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易翎说的吗?谢星顿时笑了笑。
易翎又拉着马儿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远方天空渐渐升起的太阳,过了好一会儿才失神道:“我出生的时候是难产,我娘为了生我,气血大伤,险些死去。但那个时候永汶书院的温恒亭温先生路过,看中了刚出生的我,并告知了我爹妈他的身份,表示想带我到永汶书院。我家里穷,家在穷山恶水中,爹娘平日饭都吃不饱。有了我生活只会更艰难,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会同意,也只能同意,不然只怕我会夭折。当然了,我娘还是喂了我几个月的奶水,才让温先生带了我离开。
永汶书院里的日子很好,我吃得好,睡得足,还能学文学武。为此我很感谢温先生。等到我长大了,温先生也就慢慢告诉了我的家世。可我那会还小,懵懵懂懂的,在永汶书院里又住得那么开心,对父母也没有印象,因此也就没有回去看到他们。直到我十二岁了才第一次回家见到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不是孤儿,原来自己也是有父母的。” 说到这里,易翎右手抬起,在自己脸上抹了抹。谢星在他背后跟着,一时间也没看出易翎是怎么了。
“可我终究才十二岁,又懂什么呢?温先生想让我爹妈到姜都去生活,他们却不愿意,生怕这样安排会影响到我。甚至温先生给他们钱,他们也不拿,反而是跟温先生说,这些钱拿去给我自己用。温先生那时跟我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所以他们才会让我跟着温先生去永汶书院,可我那时不懂。后来我们回去了。温先生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些,再接他们去姜都也可以。我对爹妈的印象不深,感情自然也还没有那般深厚。因此也就懵懵懂懂地听从温先生的话。
可是等到十六岁那年。” 谢星正听得入神,却没想到易翎说到这里时,语气变得深沉了,沉得,如同一片深渊。
“那天我像往年一样回家去看爹妈,但是我刚到达那个山村,就感觉到不对劲。在村口处停着十几匹马黑马,那些黑马脖下有些还挂着刀剑。我不敢再多想,径直回了家。”
“可当我到家门口时,” 易翎说到这里时,双手猛地攥紧了马绳,眼神中竟然出现了一丝狰狞,“一群人拿着刀逼近了我家,我爹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腰间被人砍了好几刀。而我娘,哭喊着举着家中的砍柴斧,一步步往里屋退去,在她身后,却还护着另一个女子,一个约摸跟我同龄的女子。那个人,就是魏芷。”
易翎语气平静了下来,紧握缰绳的双手也缓缓放松,此时前方的骄阳已经升起,一轮日光照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耀眼。只听他继续道:“那些人看见我,顿时有些紧张了,可能是害怕他们已经暴露。他们留下几个人继续向里屋进去,而剩余的人全都向我过来了。然后我便把他们全杀了。可是我娘却在混乱中被人用刀背砸了头,后来我带她回永汶书院医治,伤口治好了,却没有醒过来。医师说她脑部受创,淤血成块,加之经脉受损,需要慢慢调理。可是她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易翎说话时很平淡,仿佛诉说的是一段普通的故事,但故事道来时,却透着一股冰凉。然而易翎接下来语调一转,语气又回归自然,只听他道:“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见魏芷了。后来报案以后,她就去了姜都,也来看望过我娘几次。据她说,那伙人是来追杀她的,她的随从都死了,而恰巧到了我爹妈的村子里。我爹妈收留了她,这才有了那样的惨祸。再后来魏芷就去了长雪街,成了袖纷楼的大行首,名动姜都。对于她的身世和背景,以及为什么被人追杀这些问题,我从来没问过。后来她也不时请人来给我娘化淤医疗,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只是没想到,尽是我一厢情愿了。” 说到这里,易翎微微叹了口气,透出一股惆怅,透出少年失恋的苦涩,又隐隐夹杂着对家庭祸事的悲切。
谢星早已听得失神了,原本只是好奇地想问问易翎和魏芷的感情事,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也没想到易翎的身世竟然这般曲折。只是十六岁的易翎,如何得以一人杀死十数人呢?不过谢星倒是没有问出来,只是跃马上前,拍了拍易翎的肩膀,以示宽慰。
易翎看了看谢星,笑了一下,转开话题道:“其实魏芷的身世还真是神秘。枔儿就跟我说过,魏芷贴身的玉佩和发簪,都是前朝柱梁上流世族所用的。而魏芷所擅长的几曲歌舞,亦是当年柱梁的皇家乐舞。姜都不少人也都猜测她是当年柱梁某位皇室留下的孤女,但柱梁王朝早已灰飞烟灭,如今也只能独居在长雪街上了。”
谢星也附和道:“谁能想到呢?柱梁王朝,那么鼎盛的一个王朝,竟也是说灭就灭。中云十三州转眼易主,昔日皇族沦落长雪街。不过不是还有北胄君王孟知焦吗?他不是一向以柱梁遗军自称吗,那看来柱梁王朝倒也不能完全说是灰飞烟灭吧。”
没想到易翎听到这个,却是冷笑了几声,道:“那个云北刀王?他若还是所谓的柱梁遗臣,这二十年就不会无所作为了。在我看来,如今的孟君王,也只不过是自己北胄的孟君王了。”
谢星却是听得困惑了,北胄立国时自称柱梁北境,尚有甲胄;自称是柱梁遗臣,后来更是在数年之内从各路反王手中抢夺下五州之地。而且二十年来也从未自立为王,从来都是以柱梁镇关使自居。在中云向来有忠臣之名,更有无数文人墨客以他为本,写就无数故事。可这样的人,在易翎看来,却有些不屑。到底是易翎对他有意见,还是易翎身为沧周府员、永汶子弟,知道不为人知的事情?
谢星还没来得及问出来,那易翎却是已经跃马前去,朝着前方太阳升起的方向驰骋而去。而后方众人也开始缓缓加速,因为,下一座山的山道,已然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