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的桃花彻底绽出艳色时,天气也就暖和下来了,连着几天下了点小雨,空气中润着泥土的清新,倒是令人心中畅快。
大楚今年一路顺遂,风调雨顺又国泰民安。国库的金银也算得上是颇丰,于此楚威皇的寿辰自是免不了一场大办。
宫中一切早已置办妥当,从玉楼至金殿,簇簇花团已然盛放,将整个宫苑围拢起来,与天间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如火如荼。
秦覆的马车在府前行过时,马脖子上坠的金铃铛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持一把折扇撩开鹅黄色的绉纱,他从里面探出头来,面目清秀俊雅。
他懒洋洋的玩弄着鬓边碎发,一只胳膊搭在窗边,言语中含着些许的醉意,“五弟若是不嫌弃与我一道同行可好?”
秦淮站在那里,却只摇头轻叹,“我倒是不嫌弃的,可就怕三哥这马车上容不下我家里的那尊大佛啊……”
他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秦覆起初并未理解,直到看见唐言汐穿着蜀锦长裙,慢慢悠悠的踏出府门时才恍然大悟,相视一笑。
“还是五弟有福,不像我……孤家寡人的。”他撇了撇嘴,语罢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听不出丝毫的酸意。
长袖一拂,纱帘放下后,辘辘的马车声伴着清脆的铃铛响悠悠离去,渐行渐浅。
唐言汐挑了挑眉,却是没将秦覆的话听在耳朵里,由着苏苏将她扶上马车,与宫洛面对而坐。
她倒是落落大方的坐在那里如同正主一般,可怜宫洛还以为因为摔倒那一事,误以为秦淮责难于她,所以心中有愧,微微垂下头,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马车一路行进皇城中后,外面便喧闹起来了,宫女太监成群结队的到处行走,各种山珍海味摆上宴席,数不清的珍贵珠宝在其间游走。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大楚的昌盛繁荣,在此时此刻无疑体现的淋漓尽致。
直到言汐的脚踏在城中青砖上时,竟有一瞬的失神,以为还是在白家盛世之时,几位宫女摆动着衣袂,踏着无尽春光缓缓福身,毕恭毕敬的唤她一声,素欢小姐。
只可惜,这一切也不过是她的过往罢了。
想到这里,她狠狠的咬住了牙关,尽力克制着鼻尖泛上的阵阵酸意。
秦淮下了马车时,只见她一副怔然的模样,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想发问,却被言汐转过来回以冷冰冰的眼神堵得哑口无言。
他自然是不清楚自己是哪里惹了她的不悦,只是这皇城门口人马众多,实在不好逗留。正巧这时候秦安与秦晔说说笑笑的一同而来,打破了这样难解的僵局。
兄弟三人拥挤在一起步履缓乏,笑语连篇。言汐这方也才缓过神来,收了一副冷相,与宫洛并肩走在后面。
而直到晚霞泛上天际,红艳绝然的色彩笼罩了整个天空。这一场欢宴才算正式开了场。
众人落座,鼓乐声起,徐徐夜风漫卷纱帘,罗女曼舞腰肢纤细。楚威皇坐在殿内金漆雕龙的宝座之上,端起酒樽来,满面红光。
可唐言汐的心思却一刻也没落在这满桌的珍馐之上。
她的眼神游走在宴席众人之间,看到了郑后,看到萧妃等一众妃嫔,甚至看到了苏意,却唯独没有见到林舒宛的身影。
这样重大的场合都不露面,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行。思及此,她的心中猛然揪紧,正想转过头向秦淮探探消息,却见他的目光深邃,脸色难堪。
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惊而发觉,那位原本该卧病在床的太子秦煜此时正坐在显位上,觥筹交错,言欢意兴,毫无半分病态。
楚威皇同郑后一番耳语过后,显然也是注意到了秦煜,他掩着唇不知说些什么,其间眼睛不断的向秦煜看去,不乏频频点头。
秦淮显然是觉察到了。
他没有去追问秦晔为何暗自隐瞒,也或许是更愿意相信他原本就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所以只是不断的斟酒饮下,重复如此,宛若垂死行僵。
宫洛显然并未注意到他不悦的脸色,一边陪着笑,一边帮着添上酒,夹着菜,乐哉乐哉的沉溺于秦淮不作为的温柔之中。
可言汐已然看不下去了。
至少在她当初嫁给秦淮的那三年之中。他温润谦谦,无欲无求。与秦覆一般,活的洒脱自然。何曾有过这等狼狈的模样。
“你若是想要发疯,也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败坏了门楣。”她端直了身子,眉头微微一皱。
那声音不大不小的正好传进了秦淮的耳朵里。他看向言汐,那双星眸之中满含的厌恶之情如同针扎一般狠狠刺入他的心底。
宫洛的脸色也是一僵,没想到她这话说到这般难听,手指一时发软,玉质的筷子便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哆哆嗦嗦想要认错,却被秦淮冷冷的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他冷哼了一声,却是连看都没看言汐一眼,就漫不经心的嘲讽道:“这丢人现眼的却还不知是谁呢……”
唐言汐只当他是喝的糊涂了,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转过头去继续欣赏那些舞乐弦音,悠长婉转的音调灌进耳朵里,开始还好,可没过多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乏味起来。看着眼前的美味,亦是怎么也再下不去嘴了。
“我胸口有些发闷,出去走走便回……”
她说着福了福身,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就被秦淮拽住了袖子,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迫的她不得不俯下身。
秦淮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这好戏马上就要上场了,怎么有不欣赏的道理?”
而后,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便硬生生的将她压回到位子上。
言汐被压得肩膀疼痛,回头正欲破口大骂,却见秦晔和秦安那边听到了响动,好奇的看过来,于此,只得作罢。
什么好戏不好戏的,此时此刻就算是再好的绝色,怕也是难以入了她的眼。这般想着,她懒散的打了个哈欠,胳膊拄在桌上强撑着眼皮,想要看看这秦淮卖的到底是什么关子。
只瞧那楚威皇贴身的公公站在大殿之上,朗声道:“唐家次女唐云汐,奉惊华舞一曲——”
她本还倦怠的神色,因为这一句话霎时清醒过来,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甚至在唐云汐出现的前一刻,她还在心底默默祈祷,想着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可那样温软的身形,那样娇俏的容貌展在眼前时,唐言汐只觉得似有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自己的心头上。叫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秦淮话中的意思。
她冷冷的甩过脸,眸间寒意更甚凛冬。
“这就是你所说的丢人现眼……”她忽而冷笑起来,眼中却满含苦楚:“你只恨我、恨郑后就罢了,而今竟连我的妹妹都不肯放过吗!”
那眼眶中已是禁不住的落下泪来,羽睫湿润,颇惹人爱怜。
可她也只是生生咬紧了牙关,怒火在胸口翻腾,恨不得此刻将秦淮的骨血都吸干饮尽一般的神色令人不由生畏。
“你简直就是无药可救!”
她怎么会不知道,今夜唐云汐跳的这一曲惊华舞,到底会搏了谁的欢心。若是楚威皇当真看上她的青春美貌,那唐云汐还有什么未来可讲。秦淮这么做,分明是要毁了她。
而秦淮听到她的话也丝毫没有退色,他探过身去,两指将她的下巴钳在掌中,恶声道:“你以为这便是我想做的了吗,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高官在位的父亲,问问他到底是想讨谁的欢心!”
明明是她唐家为了巴结郑后而甘愿将女儿送来,他不过是成人所愿罢了,何错之有?
唐言汐已然再听不进他的话了。
她的目光锁在那大殿正中,锁在唐云汐的一姿一态之上。看着她一舞水袖,腰肢纤纤,踏尽万千芳华。虽并非是何等的绝色容颜,可此时此刻,在灯火的映照下,她清颜白衫,若灵若仙,足以比得过这世间千千万的女子。
言汐终是坐不住了,她颤巍巍站起身,踉踉跄跄逃一般的跑出了殿门。而这回,秦淮只是看着,没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