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随着言汐一路蜿蜒转折,终是到了偏院。那院子中几树垂柳在风雨夹杂之中摇摆不定,有如美人赋舞,腰姿曼曼。
苏苏将热水备好后,忙不迭的施礼退去,红漆木门被重重合上,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言汐与秦淮。两人面面相觑,倒显得有些窘迫。
这局面僵持了半晌,秦淮才终究是耐不住了,开口道:“我睡在地上就好,你无需有什么顾虑。”
言汐闻言只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回话。
而今虽是春日,可天气却尚未回暖,又加上今日这场雨,就算是多备下几层床褥怕是也顶不了什么大用。别说睡上一宿,恐怕就是几个时辰这身体也是扛不住的。秦淮虽说是练武之身,终也是抵不过这天寒气冷的。
她啧了啧,明明心中想的是让他也受受苦,可话到了嘴边,却是狠不下来了。只得故作冷态道:“还是床上睡吧,你我和衣而眠,背对着睡就好。不然若是睡在地上,受了寒,我可赔不起你这皇子的身子骨。”
这话中语气虽是冷淡,可到底还是存着几分暖意。秦淮也不想与她再辩驳什么,等着她梳洗完毕,脱去鞋子上了床,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才将红烛吹灭,万分小心的只在边缘处占了一小半的地方,蜷起身子。
只是他虽是将双眼合起,心中却是久久难以平静下来,想着今日唐夫人和唐老爷的言行举止便觉得心中有如一团乱麻。他明明是想发火的,却又怒不起来,觉得自己就如同笼中猴子一般,让人家看了笑话去。
而后若有所思的,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的言汐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轻喟。她明明盖着温厚的被褥,身子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僵冷的厉害。
“秦淮——”她尝试着叫了声他的名字,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他的回应似的。在得到秦淮的微不可闻的应声后,才咽了口唾沫,问道,“你以为唐家的下场会是如何?”
秦淮皱了皱眉,黑暗之中的一双眼睛如印星河,他并不知道言汐为如此发问。虽有不解,以为这下场二字用得有些怪诞,却也只是按实回答,一字一顿道:“自是前途光明———”
这般咬牙切齿的,磨得言汐心中直发慌。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此刻她身为唐言汐,是唐家女儿,与白家毫无关系可言。却又是眼睁睁的看着唐家在重蹈白家覆辙,毫无办法。
在唐家发生的这一幕又一幕,就好像将白家的故事重新上演了一遍。她将被子掩在脑袋上隐隐啜泣,听到秦淮的话不知是触动了哪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难以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前途光明……”她轻声念着秦淮的评语,声音中带着些难言的苦楚,质问道:“何谓前途光明,莫非是同当初的白家一般吗?”
秦淮自然是没有想到唐言汐会突然提起白家来,当下心中一紧,五味杂陈,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蹭了蹭,脑海中抑不住浮出了白素欢的容貌,她的一颦一笑已经刻印在心底,是道无法抹去的伤疤。毫无音信,也迟迟未有死讯传来。没人知道她在何处,也没人知道她究竟如何。
心中一时烦躁,他缓缓闭上眼,漠然道:“别想那么多了,明日还要启程回府,早些休息吧。”
言汐听闻,暗暗攥紧了手中床被,死死咬着唇,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沾湿一扇羽睫。
这一觉终是睡的不得安宁。
临近清晨,天际隐隐泛上青灰色时,这一场阴雨才算过去了。院子中的几树柳条滴滴答答的沾着雨滴,空气中泥土的清香四溢,偶尔掺着几声清明的鸟叫。言汐揉了揉略显困顿的双眼,翻了个身。
那床的另一边已然有些冷硬的感觉,她虽没有感觉到秦淮是何时起来的,却大抵猜得出他这一宿也是没能安睡多会儿。
这时,院子中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言汐倒也没多想,好好收拾了一番才慢悠悠的推开门。却恰好,正看到云汐在同秦淮说话。
春面似桃花,隐隐泛着粉红,一袭鹅黄的长裙将身材笼的恰到好处,发间一支金盏台一晃一晃的,随着她频频点头而轻摇作响,若是再除却秦淮那张冷冰冰的脸色来,这一番景象倒甚是让人和悦。
言汐行履一顿,衣摆略过青石阶上的一地春雨,溅起的泥水落在裙上,带来的寒意有些刺骨。她无意发出一声轻呀,秦淮游离在四周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的身上,四目相对,两人心中皆是一动,慌乱错开。
云汐这时候也才转过眼来,看到言汐站在门前,脸色先是一僵,默了半晌才又牵起温温笑意,“姐姐醒了,那便一同去用早膳吧。”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言汐看的清楚。她抿了抿唇,忽而觉得若是如此任由云汐下去,还不定会惹出些什么乱子来。到时候惊动了唐夫人,更是不好。
“你先行去一步,告诉爹爹。我同你姐夫说句话,随后便到。”她缓步慢行,纤腰轻摆。携了仙气儿一般的走到秦淮跟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眼中含羞,却是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云汐顿了顿,这一回竟是连笑都笑不起来了,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那抹鹅黄色的身形犹如莺鸟一般转瞬即去,又如此悄无声息。
秦淮是而才舒了一口长气,拉起言汐拽在他袖子上的手,揉进手心当中,“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他慢然道:“这一场戏,我会陪你演到底。”
言汐点点头,抬头看着他的眉眼,又想起过往种种,却由不住的笑出声来,“为何今日却是待我如此温和?”
秦淮牵着她的手,步伐沉稳,缓缓说道,“因为觉得你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那话中似乎还有余音。他撩开挡在院门口的柳树枝条,话却没再说下去。言汐心中自是清明的很,那所谓的故人,如果说的不是白素欢,又能有谁。
她理应承认,自己在隐约之中那些难改的性子逐渐都暴露了出来,虽是并非刻意为之。但她明明清楚,却只是袒露在那里,任由别人去猜忌。她想要看看秦淮的态度是如何的,想要看一看他是否有悔过之心。
可她或许错了,或许那个白素欢在他的心中也无非就是个旧人罢了。一切是她太过自作多情了才对。
将将行至大堂时,桌上已经备好了清简的米粥素菜。云汐左挨着唐世筠,右挨着唐夫人,倒是没给她留一份余地。
唐老爷一见言汐,倒是乐呵呵的招呼了一声,全然没有昨日的尴尬之情。言汐点点头,随着秦淮坐到唐老爷身侧,拾起碗筷来,闷不做声的样子与昨日亦是截然不同。一张桌子前虽是坐满了人,一时之间却也只能听得到碗筷轻叩的声音。
直到一碗稀粥见了底,唐家老爷才似乎终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眼下瞧着将至吾皇寿辰,不知殿下可有备好寿礼?”
秦淮挑了挑眉,将筷子放下,回道:“寿礼倒是没备好,不知岳父大人有何高见。”
言汐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可脑袋依旧埋在碗里,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事实上,若是皇帝寿宴,他秦淮指定也只会带上那宫洛,与她毫无干系。而当今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尚不足以能见到林舒宛,若是想探听到白家一案,就更难了。
“高见倒是没什么,只是听说最近南方出了个有名的翡翠屏风,翡翠镶嵌,檀木为立,夜间能发出奇光。”唐老爷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笑道,“只可惜我这把老骨头是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了,若是殿下尚未备好寿礼,倒并非不是个好的选择。”
秦淮点点头,嘴角漫上一丝笑意。唐老爷说的简单。南方那处远且崎岖,这行程一路下来,估摸着怎么也要半月有余,既是要将他推往远处,便是说明皇后那边要有大动作了。
不过他并不畏惧,只因如今他大哥秦煜卧床久居,怕就算是大动,仅凭她一个皇后,还能造作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