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威皇的寿辰不日将至。秦淮从唐家老爷那里得了翡翠屏风的消息,自然不愿再多耽搁,打算休息一日便往南下一带去寻。
他原打算是要独身一人而去的,常备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半途又觉得不妥,最后终还是命何安假扮成了他的样子,带着他的腰佩,驭马自府中出去后,一路直奔杭州。
这事府中人自是全然不知情。等到天色全然暗下来后,秦淮换上夜行衣,准备从东院翻墙而出到秦晔那里,去探听探听郑皇后的动向。他如今的身份太过特殊,明面上不敢和朝中大臣过密的来往,怕引起怀疑。而皇后这一番设计,倒是恰巧给了他机会。
东院荒废了已有些时日,蛰伏在黑夜当中,陈旧的宛若一只睡熟的巨兽。秦淮一袭黑衣融入如墨的暗夜当中,衣角随徐徐清风而摆动。
只是本应无人的庭院中,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秦淮快走几步,藏到一棵杨树后面,只留下脑袋,微微眯起眼想要看看究竟。
那一袭煞白的裙衣在黑夜中极为显眼。来人倒是随意,甚至头发也没有绾好,任由垂在腰间,轻车熟路的穿过廊檐。若说是外人,怎会仅着里衣就潜入到王府之中,又怎会对这条路如此熟悉。这样的行为打扮分明就是久居府中之人。
然而等到那抹身影终于近到咫尺,从晦暗之地露出白皙精致的面容时,他才惊而发觉,原来这不速之客竟是唐言汐。她探头探脑的四处望着,举止谨慎的很。秦淮虽躲在树后,可若不是闪避及时,恐怕也早已被察觉出来。
秦淮心中有疑,又不知唐言汐究竟想做些什么,索性悄没声的跟着她,一直到了东院正房前。
那门上已经缚了长锁,言汐握在手中掂了掂,认为打开无望,便识趣的放弃了。她努了努嘴,目光转向两边,却看到一侧的窗子似乎未锁,扶着窗沿走过去推了推,眼瞧窗间露出一条缝隙,面上划过一丝喜色。
只是正想要翻身而上时,却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扣入怀中,后背抵到坚硬的胸膛上,刚要开口叫喊,那人却更仿佛欲知一般,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口鼻。
言汐心中一坠,以为难逃杀机。可细细一想,又觉得要是意图杀她,一开始从背后动手就好,没必要如此费劲。
正暗暗琢磨着,却听到身后之人贴在她的耳旁轻叹了一声,说道:“别出声,是我——”
秦淮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松开钳制着她的双手,待到木怔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缓缓转过身。便挽起她的手来,一路急行,直至回到北院。
“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去东院做些什么。”他横眉一立,故作冷态。心中则是暗暗担忧这会否与郑皇后有关。只是又觉得若仅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将他遣去南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言汐自知理亏,胳膊抵在桌上拄着脑袋,却是没有回答,打量了秦淮这一身穿着,反笑着问道:“殿下明明说是去了杭州,此时却穿着这身衣服在东院里,又是做些什么?”
那双一翦秋水的眼瞳中亮晶晶的,盯的秦淮直发毛。
他拂了拂袖,哼道:“本王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倒是你,行为举止奇怪的很。”
这两人一来二去的,推杯换盏了半天,却仍是没个结果。秦淮已然起了疑心,对于言汐迟迟不肯说出因由这一点更是觉得可疑。他的手指头敲了敲桌面,当当的几声响倒仿佛是给言汐泼了盆水。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终是认了输,“我若是说,在坊间听久了关于白氏王妃的传闻,觉得颇感兴趣的话,殿下信否?”
秦淮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隐隐噙有笑意。或许旁人不知,但言汐清楚极了,那神情分明是说:信你才有鬼了。
但他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秦淮将言汐送回到北院周旋了如此好一番后,才转回到东院去,将院中所有屋子的门窗锁了个干脆。
他并非未看出唐言汐那点蛊人的小心思。只是她不肯开口,他又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与她纠缠。也就只好装傻似的点点头,权当是放了她一马。
至于唐言汐到东院的目的究竟为何,现在他虽是不清楚,可他迟早会查出来的。眼下京都动荡不安,他也要给自己留点余地才是,万不能逼死了唐家。
从东院的外墙翻出去迂回了几条街道便是秦晔的府邸,他并不常来,猫着身子在院子中翻折了小半个时辰才寻到了秦晔。拉着他的手便拽进了一旁的屋子中。
秦晔起初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秦淮后,眉间轻皱,“五哥不是————”
他的话只说了半句,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的点了点秦淮,古书重重击在掌心处,笑道:“五哥这可是要唱一出好戏啊。”
秦淮明知道他是在调侃,却并不怪罪,自顾的一展衣袍坐在雕花的红木椅上,反倒接过他的话茬来,说道,“那就还请六弟陪我唱这一出戏了。”
说完,便悠然的喝起茶来,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秦晔自己瞎琢磨着他这话中的意思。
而到最后,这好面子的“军师”也只撂下一句,动郑皇后可以,但动大哥不行。便愤愤的坐在另一侧了。
“你只以为是我想做些什么,却不知这南下的一场戏原是郑皇后安排好的。我怕有不利,才想假借取翡翠屏风之名来看看究竟。”
秦淮没由来的有些恼怒。他端着茶杯在指间摩挲着,轻叹了一口气。
秦晔心中一动,自知理亏,连忙赔笑,“这不是跟五哥开个玩笑嘛,五哥何时这么小气了。”
他拍了拍秦淮的肩膀,思量间倒是想起一点什么,眉色正经起来,“不过宫中好像有些传闻,是说郑皇后找到了根治大哥法子,不知是真是假————”
太子秦煜患有顽疾,双腿无力,只得卧床休养。而这病更是一日比一日来的更加凶猛,皇宫中那么多太医治了好几年都治不好,怎么近来却突然生了这根治的流言。
秦淮略微一蹙,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只是宫中传闻罢了,当不得真的。” 秦晔摇了摇头,“你又不是没见过大哥如今的样子,续命都难,哪里来的根治一说。再说若是真得了根治的法子,那母后还不早就到处宣扬了,还能————”
意识到说错了话,他连忙捂住嘴。只是就算他不说,秦淮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真得了根治的法子,不宣扬出来,岂不是给了他顶替太子之位的机会。而如此想来,若是不宣扬却也有不宣扬的道理。
她是秦煜的生母,自然是为秦煜着想。就算她知道自己不会害秦煜,为了秦煜的安全,也自是有遮掩的必要。
“不论怎么说,如果大哥真能治好的话,我心里也是替他高兴的。”秦淮点点头。
他们几个兄弟之间血脉相连,诸多牵绊。无论是否有皇位之争,他都不会去用些卑劣的法子伤害他们。
这点,秦晔心中也是清明的很。
所以在他听到秦淮的话后,面上才多了几分笑意,“你就不要多想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郑皇后要做些什么就随她去吧。你只要乖乖的待在我这里几日,等你那冒名顶替的家伙回来就是了。”
他的眼中是灼灼星辰,看起来明亮至极。可秦淮却没由来的感觉浑身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