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嫁衣的男子随意瞥了眼走廊两边漆黑一片的客房,说道:“都住满人了,怎么连鼾声、打呼噜声都听不到,你这里的客人睡觉倒还真是老实的很。”
账房先生无言以对,端着灯将嫁衣男子领进一间空房里,点了屋里的灯,说道:“客人您先坐。”
账房先生揉揉鼻子,从方才起他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下了楼,账房先生小声嘀咕道:“怪人年年有,还没见过这么怪的,一个大男人穿什么霞帔,带什么凤冠。”
店小二从马棚回来,见账房先生嘀嘀咕咕,就问道:“账房先生,你在瞎嘀咕什么呢?”
账房先生没留神他过来,店小二冷不丁伸过来的脑袋,吓了账房先生一跳。
看清是店小二后,账房先生气愤的捂着胸口怒道:“豆子,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被叫做豆子的店小二劈头挨了顿责骂,委屈的说道:“我哪里故意吓唬你了,是你自己走路不用心,我都到你跟前了你还没看到。”
“你去厨房让厨子起来随便做顿饭,给刚才来的那个怪人送去,楼上亮灯的那间就是。”
“怪人?刚才来的那人我也没看太清,怪在哪里?”豆子奇怪的问道。
账房先生皱眉:“一个大男人瘦瘦弱弱的还穿着一身红嫁衣,画着死人妆,不是怪人是什么?而且……”
“而且什么?”
“豆子,你有没有闻到他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豆子摇头:“没有。”
账房先生道:“算了,你去厨房吧。”
“好嘞。”
账房先生回到柜台后面,不多一会儿,门口又来了一个肚大如箩的少女。
少女撑着一把伞进来,账房先生见她行动不便,请她先坐下,问道:“客官,您一个人?打尖还是住店?”
肚大如箩的少女脸色苍白,不住的咳嗽,账房先生倒了杯热茶给她,关切道:“先喝杯热茶缓缓吧,这么大雨天的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多危险啊。”
少女接过热茶,低头怯声:“谢谢,我住店。”
账房先生道:“我送您上楼,过会儿给您送些饭菜过去。”
少女眼睛红红的,怯怯的跟着账房先生上了楼,进了一间客房,说道:“先生,我想求您一件事。”
账房先生道:“请说。”
少女抚摸着大肚子道:“今天夜里要是有人来打听有没有怀孕的女子在这里住店,恳请您替我瞒一瞒,说没有。”
见账房先生有些迟疑,少女噙着眼泪嘶哑着嗓子说道:“不瞒先生说,我是一个富贵家的婢女,与主人家的公子暗结珠胎,主人家说先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再成亲。我偷听到他们商量着孩子一生下,就留下孩子,把我赶走,所以我就偷偷逃了出来。我怕后面有人追过来,还请先生照应一下我。”
账房先生叹息道:“好,你尽管放心的住着。”
账房先生下楼,见夜色已是深重,又算了几笔账,就收起账目。正要去关门打烊,外面又有人进来:“店家,等等。”
进来的是一对抱着孩子的小夫妻,男的文质彬彬,一身书生式的青衣长衫,大概是一路上都把伞撑给他的妻子和孩子。因此他的衣服大半都湿透了,她的妻子抱着一个裹得紧紧的襁褓,时不时的还低声安慰着襁褓中的孩子。
账房先生见女人怀里的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孩子的脸都没有露出来,劝道:“快让孩子出来透透气吧,别闷坏了。”
女人迅速的向丈夫身后躲去,惊慌失措的不停念叨道:“别碰我的孩子,别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事,没有事。”
书生样的丈夫满脸歉意的说道:“店家,不好意思,我妻子太担心孩子了,您别见怪,先给我们找间客房吧,送些饭菜来。”
“好,还有最后一间房,你们跟我来。”账房先生见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一直警惕的提防着他,就不再多言, 提灯带着他们上了楼。
不多时,豆子就给新住的几人都送去了饭菜和汤食,账房先生上去问了这几人的名字,一一登记在住店名册上就回去了。几位客人用过餐后,也熄灯休息了。
今晚,客又满店了。
豆子从厨房端来一碗热汤,殷勤的送给账房先生:“先生,您也累了,客人您都登记完了吧?来,喝点热汤早点休息吧。”
账房先生收好笔和住店名册,喝着汤道:“都登记好了。”
喝到一半,账房先生问道:“豆子,我来这儿有一段时间了,就没见过掌柜的,怎么每次他回来都是深更半夜,我睡的最香的时候能。我来时你告诉我掌柜的不经常在店里,可掌柜的这对店里也太放松了吧,整个店里平时就你和我两个人。”
豆子笑道:“过阵子就回来了。”
账房先生喝完汤后困倦的厉害,一回屋里就睡着了。
豆子打开客栈大门,取下屋檐下的那盏灯笼,那灯笼上画着一个暴雨中的客栈,他在灯笼上敲了三下,然后提着灯笼回了客栈里。
客栈里,凭空出现了两个身形伟岸的人,这两人长得相貌非凡、与众不同,一个生着牛头,一个长着马面。
豆子将灯笼和住店名册交给这两人,道:“这批又齐活了,明儿一早别忘了把引魂灯还挂在客栈门外。”
牛头和马面满意的接过灯笼和住店名册,上了二楼。
次日晌午,天大晴,账房先生睡到中午才醒来,他出来后,见店小二豆子在擦桌椅。
账房先生伸着懒腰到柜台后面,说道:“一觉睡过头了,豆子,你去问问客人们中午吃什么?”
豆子笑嘻嘻道:“账房先生,您睡的太香了,客人们都走了,一个人都没了。”
“咦,怎么又一夜之间全走光了?哎?豆子,咱店里的登记账册呢?”
豆子从怀里掏出一本崭新的账册本,放在柜台上,笑道:“昨晚咱掌柜的回来了,把账册拿走了,又换了一本新账册。您看,在这儿呢。”
“嘿!我怎么又在掌柜回来的时候睡过去了。”
豆子道:“别急,以后掌柜的还会回来的。”
豆子拖拖门外檐下的地,拄着拖把仰头看着门口挂着的灯笼。
账房先生当然不知道,门口那盏灯笼是一盏引魂灯,专门吸引那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孤魂野鬼们。
账房先生也不知道,昨晚那个凤冠霞帔的嫁衣男子,他自幼就是某位权贵豢养的娈童,那位权贵还有不少家妓。而这个男子与其中的一个小家妓产生了感情,两人逃离了权贵的府邸,想要成亲在一起过普通人的日子。
就在两人成亲那天,权贵找到了他们,将他们抓了回去。小家妓恐惧之下,将一切都推在他身上,自言是被他蛊惑了,还脱下凤冠霞帔砸在了他的脸上。
权贵放了小家妓一条生路,将男子刀刮鱼鳞,凡是衣服能遮住的地方都削得血肉模糊,为了羞辱男子,还将那套凤冠霞帔套在他身上,将惨死的男子丢出去扔了。
男子死后,不知道自己已死,每天披着凤冠霞帔流连人世,直到被豆子的引魂灯吸引来。账房先生永远都不会想到,他问到的血腥味就是嫁衣男子身上的,他的嫁衣下面是血肉模糊、隐见白骨的身体。
而那个怀孕的少女,在生孩子时难产,一尸两命。那对抱孩子的小夫妻,则是出门时粗心大意,把孩子的被褥捂得太严实了,闷死了孩子,两人伤心抑郁之下,也双双寻了死路。
天下游荡在凡间的游魂多如沙砾,豆子是死后不想投胎,做了帮牛头马面引渡孤魂野鬼的引路人,豆子给客人的饭菜里都有下了孟婆汤。
而账房先生,虽然是个活人,但家中遭遇瘟疫,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许是心中有寻死之念,不知怎么的就能看到豆子的黄泉客栈了,还进来了,豆子常年没见过活人,就额外申请需要个助手,牛头马面就允许他把账房先生留下了。
讲完这些,阿魅讲得口干舌燥,陈探花屠户外表虽是彪悍,胆子确实极小的,他听得浑身直打颤,牙齿都在咯吱吱作响。
阿魅笑道:“你该不会是害怕了,不敢买这盏灯笼了吧?”
美人面前,怎能丢面子,陈探花屠户打肿脸充胖子:“不……不怕,这怎么可能吓得住我,我……该回去了。”
陈探花屠户丢下银钱,拿着美人提灯的灯笼就往外走,唐清树帮他拿起勾勒着暴雨客栈的灯笼,追出门外道:“你忘了拿这盏灯笼了!”
陈探花屠户腿脚跑得贼快,声音越来越远:“留给你了……我不要了……”
唐清树轴劲上来,继续追上去:“这怎么能行?您银钱都付了,还付了那么多!我帮您送回家去!”
阿紫和阿魅站在门口,阿魅单手搭在阿紫肩上,哈哈大笑:“还有这么胆小的人……”
阿紫:“你跟地府的人也打过交道?”
阿魅:“打交道倒是算不上,就是见过牛头马面的客栈。”
阿紫:“你没偷走人家的引魂灯来玩吧?”
阿魅笑而不语,阿紫一看她表情,马上冲出门外去:“唐呆子!把灯笼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