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和小红小青成了朋友。说是朋友,他们倒更像我的孩子,自从能听懂它们说话以来,每天为他们换水喂食、闲暇时聊天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乐事。我把它们单独放在一只花型的小玻璃缸内,便于我在屋内移动时带上它们解闷。小红活泼可爱,对人类世界充满好奇,总是问东问西地打听各种事情,而小青总是一言不发地看我和小红一问一答,像沉默早熟的少年。金鱼的寿命只有六七年,如果我能活到六七十岁,它们的成长速度相当于我的十倍。我今年已经35了,它们俩鱼龄一岁半,相当于人类十五六岁的少年。
“小红小青如果是人类,也快到成家的年龄了。”
“老板是想卖掉我们吗?”小红鼓起原本就大的双眼使劲瞪我。
“当然不是。只是如果将来有人选中了你们,你们愿意离开吗?”
“唔……”小红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转头看了看小青。
“小青愿意去吗?”
“无所谓。”小青隐在水草里瓮瓮地答。
“无所谓?小青难道不会舍不得我,舍不得老板吗?”
“舍不得有什么用,该分别的时候自然只能分别。”
“呜呜呜。小青这个笨蛋!”
我笑着抓了把饲料投进他们俩专用的玻璃缸中,当然也没忘了其他缸里的鱼儿。
分别的这一天很快到来了。
半年后,小红被一位颇有名气的老作家看中,带着好奇和雀跃随他走了。听说那位老先生特别喜爱金鱼,也写过关于金鱼的诗文,不知他是否能听懂小红的语言?
小红走后,家里只剩小青陪我。小青话少,也不像小红那么活泼有趣,刚开始我们总是无法找到交谈的话题而相对无言。直到某个夜里从梦中惊醒,摸到身旁空无一人,想起逝去的妻子,沉痛之感急剧涌来。我摸黑到厨房拿出一壶酒,就着瓶口咕咚咕咚灌下喉头,醉意朦胧间,发现夜色中的鱼缸里有什么东西发出淡淡的光。
是小青。我走到鱼缸边坐下,开始向缸里的小青倾诉心事。但酒劲上头,口齿模糊不清,说的和想的并不是一回事,但它只是默默听着,并不打断我乱七八糟的说话。待我将胸中苦闷一股脑倒空,人也如蝉蜕后的空壳般,轻飘飘地倒向一边。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鱼缸旁,头有些痛,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爽。我揉着太阳穴坐起身,小青的声音从玻璃缸中响起:感觉好些了?
“恩。我昨天说什么了吗?”
“恩。”
“没吓到你吧。”
“没。”
小青还是那么惜字如金。但他想必还是关切我的,紧接着说了句:“老板以后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我说说,虽然我不像小红那么会聊天,但可以当老板的忠实听众。”
我笑着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倒也觉得自然惬意。小青虽然话不多,却惊人地聪明,我渐渐发现,他的智慧远远超出一尾鱼的极限。他对我说,一直待在这小地方卖金鱼只会白白浪费时间,胸无大志,只能一辈子吃馒头咸菜。趁眼下年富力壮,不如到东京去谋出路,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我本想拒绝,脑中却电光火石般闪过阿南那句“人和鱼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人所处的鱼缸更大就是了”,阿南太过悲观,我应该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给她看:即便自由如同鱼缸般有限,也要尽力去扩大活动的空间,人和鱼不同,我们能做的事一定还有很多。
我听从小青的建议处理了金鱼摊,将屋子卖给一家富户换了盘缠。整理好行李,在住了十几年的屋子里恋恋不舍地走了最后一圈,过往记忆如走马灯跑过脑海,阿南的气息在穿堂而过的风中消散。第二天,我带着灵牌和小青离开了金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