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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珏 第四十五章 为劫佳人•事重事

这便解释得通了。

那宅子并非冯峥所有,而那宅中住的女人是不是冯峥的小妾也有待考量。但可以肯定的是,冯峥与赵德明乃至赵光义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赵光义、赵光美,这太常寺丞当真是树大好乘凉!想要不动声色地查清这背后的错综,看来还得从赵德明名下宅邸中的女人下手。

“今夜派几个影卫潜进去一趟。我要几样东西,一,府院中的兵力与人员配置位图。二,那女人的一样贴身饰物。三,那女人的肖像图样。切忌打草惊蛇!可办得到?”

那人前后审度了一番,一口应下了,屈身告退。

林卿砚轻扫着袖摆上的飘尘,踱至窗前,望着天色已近酉时。今夜将她带出来,明日便可启程回金陵——从此,汴梁相府的消息不会再肆无忌惮地搅扰她的清静,他能护好她,不惜一切。

只是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即便她愿意离开皇宫,又可会同意随他回唐国?

“你若嫌我是个女儿身,便喊我阿佑罢。不是‘赵攸怜’的攸,是‘赵佑’的佑,可好?”

纵前路千头万绪波谲云诡,他还是不由得轻笑出声。慢慢将那两个字放在嘴边反复搓捻揣摩,“阿佑……阿佑……”,或许这便是她的愿想,此后这世间再没有宰相之女赵攸怜,只有江湖游客赵佑。

不似寻常的采女,赵攸怜自入宫以来便没被安排甚么活计,一日到晚不过是待在锦绣苑的小屋中写写画画,装出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与早几年在西苑学女红女戒时并无甚么不同。但今日,又有了些不同。

先是林卿砚夜闯锦绣苑,逼她狠心说下那些重话,心烦意乱了一整日。

再是午后,颇为投缘的采女来她屋中坐了坐,说是宫人们都在议论,为何皇上召她入宫多日,却不再过问亦无册封。有些嘴碎的小婢子在说,皇上这是为了惩戒宰相,故意将他的女儿纳入宫中,是为报复。她讪讪地笑着,也不甚在意。

近晚膳时,她收到了一封二哥遣人送来的家书,信封外并无署名,展开来便知是爹的字迹。

“怜儿如晤,此信无为外人道也。为父昔闻圣意召尔入宫,想汝承母之貌,颇得圣眷而偿父过,是以欣慰。不料而今查明,圣上偏恨乃母,召尔入宫以为雪恨,每每见汝,思及乃母,必当仇恨愈盛。为父已手握晋王谋反罪证,必可将功抵罪,只苦于不得良机面圣。事到如今,唯尔佯装被劫离宫、了无踪迹,借此点引圣怒,为父方得面圣陈情。此事宜早,自有人来接应与你。切忌逃离汴梁,三年内不得归。阅后即焚。”

原来她这张像极了师父的样貌竟不能慰藉皇上怒意,反倒徒惹仇怨吗?爹既有办法偿赎此罪,不消说让她背井离乡躲个几年,便是一辈子藏在暗处不得见光又有何妨。说是早晚会有人会来接应她离开——二哥应该告诉爹了罢,她武功全失的事。既要做出“劫”的样子,若是派来的人本就自顾不暇,晾她一个人在旁……嗐,不想了,爹总会顾虑周全的。

她捏着信纸,借着火盆中的热炭点着了,见一簇火苗愈燃愈旺,快烧到纸角了,方扔进盆中,让它化为了一团灰烬。

今日的事端已经够多的了,只是她不曾料到,还剩那么一桩。

……

酉时已过,林卿砚在酒肆中无所事事地磨蹭着,静待暗夜的降临。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坐立难安,恨不能当即闯入宫去,了结这茫茫无边的心慌。

左右是要劫人,动静自然是愈大愈好,早些去却也无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个理由,当即便换了夜行衣,腰间悬了把下午从打铁铺挑买的铁剑,便大摇大摆地去了。

约莫戌时正四刻的光景,他便跃下了锦绣苑的宫墙,轻车熟路地往那一间小屋而去。苑中大多数屋子灯火尚明,她的屋子却灭了灯火,一片漆黑。他心生疑窦,却见那屋门上拴着门锁,不知这么迟她去了何处。

听到园中一处屋子起了响动,他忙闪身躲入墙后,只见两个女子一左一右端着铜盆走了出来。

“总归该有这么一日的。你也不想想她被圣上传唤进宫都多少日了。”年长些的采女道,“宽宽心罢,人家毕竟是宰相之女,又是皇上钦点的。”

“董儿也明白这个理儿,”年轻些的道,“可我们姐妹都进这锦绣苑几个年头了,连皇上的背影都没见着,心里多少有些难受罢了。”

“你自个儿难受不多时便过去了,只千万别教外人知道了,那位可是未来的充媛娘娘,今夜过去少不得荣宠加身,我们巴结还来不及,怎敢在背后嚼舌根?”

“董儿知道了。”

二人倒了盆中的水,便挽着手回屋去了。

林卿砚藏在暗处,紧握的拳头使得手心结痂的伤口重又淌出血来。他心底一阵阵地发寒,如箭一般冲了出去,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多怕赶不及。

随手挟持了一个打灯的小太监带路,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赵匡胤的寝殿福宁宫。主殿中的扇门隐隐透出昏黄的光,那象征皇权的金色此刻却格外刺目,他再给不了自己犹豫的余地,提着剑撞开了殿室的窗。

殿中的二人只闻侧窗一声响喨,折断的木格霎时散了满地。一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翻入殿中,明晃晃的白刃在他手中未染血色。

“你是何人?”着单衣端坐在龙床上的赵匡胤横眉冷对,“来人,护驾!”

而距林卿砚十尺外光洁的地面上,玉软花柔的女子穿着丝薄的一层绸衣正跪在地上,她转过的半边脸红扑扑的,眸中显出的惊恐之色恰到好处。

闻见殿外兵戈响动,林卿砚迟疑了一瞬,举剑向赵匡胤刺去,赵匡胤瞬即抄起龙床下的佩剑,“铿”地一声,剑刃在雕龙的剑鞘上擦出一道火光。

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收剑之时,便瞧那铁剑之上已然坑坑洼洼,布满了缺口。林卿砚舞剑虚晃了几招,佯装不敌,抽身急退,一手拎起赵攸怜,将刀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他的手摁在她的柔肩,隔着一层薄衣,能明显感觉到那具胴体的暖热。她的战悸演得很是到位,甚至在被提着领子拎起来的时候,吓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气力。

正此时,殿外的侍卫已然闯入了内殿,齐齐举着刀,颇为小器地将他二人围在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之中。

“不许动!”林卿砚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声音喝道,稍稍旋转手中铁剑,折射出凌厉的寒光。

赵匡胤见过他,他不能多说话以免被认出来。赵攸怜也清楚这一节,做出一副惊恐万状的可怜模样,泣声道:“陛下……救我……”

福宁殿的公公记起那刺客劫持的不过是尚无封号未曾侍寝的区区采女,急忙在后头尖声喊道:“都愣着做甚么,保护皇上要紧!”

一众侍卫本就绷紧了一根弦,乍闻此令,举着刀便冲了上去。

“住手!”内敛而沉稳的嗓音,“都给朕退下!”

“皇上……”侍卫们面面相觑,怔立当场。

赵匡胤横眉怒目:“没听见吗?都退下!”

一声令下,拥挤不堪的寝殿很快变得空空荡荡,独余三人对立僵持。

“你是何人?”赵匡胤拔剑出鞘,一步一步逼近,“为何要刺杀朕?”

林卿砚不意与之纠缠,将手中的剑收紧了一分,沉声道:“放我走!”

“你可知,你所劫之人不过一介采女?”赵匡胤将镶金的剑鞘扔到地上,发出“咣”的一声闷响,“你以为,朕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受人威胁?”

话音未落,赵匡胤便挺剑刺了过来,林卿砚运起轻功带着女子急急向后掠去,很快被逼到了墙角。他只得将女子推向一边,挥剑迎了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过了十数招。

赵匡胤早年领兵南征北伐,久负盛名,虽则这些年坐惯了龙椅,毕竟宝刀未老,手握龙骠剑强攻之下,赫斯之威迫得人寻不到丝毫喘息的余地。

林卿砚勉强接下一次次劲厉的攻势,不由得暗暗心惊——若非疏于勤练,这宋国皇帝的武功比之爹也不遑多让。他挥舞着手中这柄破剑,打量着眼下想要取胜已是不能,好在赵匡胤已年过四十,兼此强攻尤耗气力,唯有尽力缠斗百余回合,待其气力不济,再寻空将人救走。

赵匡胤倒不去计较这刺客安的是甚么心思,只道此人武功不俗,先将他困住,好让赵攸怜趁机躲到一旁去。只是眼下看来,这小姑娘的精神颇有些不济,又犯着高热,竟吓得瘫在地上不敢动,这多灾多病、胆小如鼷的身子倒真不像她。

赵匡胤皱皱眉,出招愈发狠厉,密不透风的数十招强攻之下,“唰”的一声,林卿砚的右臂被划开一道四寸长的口子,几可见骨。

见此情景,赵攸怜的心蓦然一紧,烧得昏昏沉沉的脑子有了一瞬的清明。

方才晚膳后,竟有公公传了圣旨到锦绣苑,召她今夜侍寝。她好不容易饶了一刻钟,在屋中用冰水将自己浇了个透,又打坐归气,将寒气逼进血脉。果不其然,经宫婢收拾一番将她送到福宁殿之时,恰好这高热便发了出来。待皇上处理完政务归来,她这副弱不禁风的病体自不能承受圣恩。于是她施施然跪下,声泪俱下地再为赵家求求情,尽显孝女本色。正跪着,他就闯了进来……

龙骠剑受了血气,愈发霸道,招招鸷猛。林卿砚将剑换到左手,应对起来便愈发吃力了。他右臂的黑衣不住地滴下血来,浓重的血腥气就连她发烧塞住了的鼻子都闻见了。如此下去,只怕撑不到百招。

一直以来,林卿砚都是只守不攻,如今他索性横了心,不去格挡那挟势而来的剑锋,操着那破败铁剑直逼赵匡胤的心室。赵攸怜坐在地上,视线有些模糊,以她的角度恰好只看得见龙骠剑往男子的胸口刺去。她的瞳孔倏地放大,强挣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挡在了二人中间。

“哧——”

彼时龙骠剑的剑尖距林卿砚尚有两尺余,赵匡胤猛地收剑,剑锋堪堪滑过女子的肩背,削下一绺乌黑的秀发。

但林卿砚的铁剑先他一步,早已避无可避,直直地刺入了女子的肩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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