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似墨,劲风卷起飞沙犹如子弹一般抽在几人脸上,打得人面皮生疼。当前开路的汪东兴,带着几人先后从一处卷起的围挡下钻进了工地里。地面上凌乱地散布者一些沙土、砖石、钢材以及破木板之类的东西,几人猫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这片建材迷宫,同时密切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心惊胆战地朝着正在兴建中的14号教学楼走去。
在接近楼体的地方,立着几间简易的活板房。汪东兴悄悄摸了上去,一一查探后,才常舒一口气,对众人摇了摇头,示意无人。其余几人也都暗自松了口气,直接进了教学楼。
抵近岁末,工人们想是早已回家过年,所以此刻,活板房中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床凌乱的被褥和衣物,证明这里曾有人居住过。既然如此,那么也就说明,这偌大的工地里,此刻并无他人。他们几个,又一次“闯了空门”。
想到这里,汪东兴的胆子似乎壮了几分,一面扒在窗户上往里看,一面呼呼啦啦地拧着门把手,浑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可惜门窗都已上锁,一时半会也不见得弄得开,于是乎,只得惺惺然住了手,跟着进了楼。
里面的情况要比外面好一些,起码看上去更加整洁、干净。虽然仍未竣工,但楼体已经成型,前期工程基本已经结束,只等着后期装潢。
四个人俱是满头大汗,与其他三人不同的是,叶宇晨并非因为疲累,更多则是由于伤痛。
经过一夜的休养,右膝盖上的伤,反倒比先前更疼了。如今又强撑着奔走了这么长的距离,饶是他身体素质过人,此时也已是强弩之末。以至于每次抬腿,都是对意志的一次莫大的考验。但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担心,他硬是咬着牙,忍住疼,不吭一声。所以一路过来,大家竟都察觉到他的异样。
直至走进了14号楼里,直到其余三人已经顺着台阶上了二楼,叶宇晨的“硬抗”,才终于到了头。
“怎么了,叶老弟?”
已经上了十几个台阶的汪东兴,见叶宇晨站在一楼没有动,不禁问道。
“没,没什么。”
叶宇晨后背几乎已被冷汗浸透,身体也因痛苦而微微发着抖。小小的一步台阶,对他而言却似天梯一般高不可攀。这一点,相信膝盖受过伤的人一定深有体会。平地腾挪,或许咬咬牙还能办到,可爬高上坡,却是难于登天。
“宇晨……”
叶宇夕感到对方的身体似乎有些战栗,这才觉得不对劲,连忙问道。
汪东兴的反应却是最快,见此情形,二话不说丢下包袱,上去一把将叶宇晨架了起来,朝楼上走去。
大楼还在修建中,楼梯侧并未安装扶手,叶宇晨一手搭着汪东兴,一手扶墙,单腿用力,跳跃着往上蹦,姿势虽然不太美观,但却十分奏效。
叶宇夕紧随其后,路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想要把汪东兴丢在地上的包袱抱起来,可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还是我来吧!”
已经上到二楼的庄子翰三两步跑了下来,一把抓过地上的包袱,哼哧哼哧地拎了上去。
叶宇夕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默默跟在后面。
上了二楼,几人直接进了楼梯口的一间教室,汪东兴松开叶宇晨,同庄子翰一道,抄起家伙,开始了例行检查——眼下这种境况,再小心也不为过。
楼体刚刚竣工,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粗糙的水泥块和凸起的钢筋条,冷风透过巨大的窗孔不断灌进楼里,刚刚还一身热汗的几人不由冻得直打哆嗦。
仔细在二楼探查了一番,汪东兴和庄子翰两人基本上便放了心,一座施工中的教学楼,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暗藏的危险。大致将其它几个楼层看了一遍,见并无任何异常,便匆匆下了楼,开始在工地上翻捡些破木板、泡沫板之类的东西回来,以备今晚落脚。
叶宇晨趴在窗口,盯着远处,观望了许久,见并无丧尸追来,心下稍安。转过头,见叶宇夕正低着头搓着自己的衣角,
叶宇晨把自己的构想简单说了一下,听得汪东兴和庄子翰眼睛直放光,随即便急吼吼地朝活板房奔去,叶宇晨则是继续趴在窗前,一面望着风,一面看着两人忙活,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毕竟人力有限,时间也仓促,所以叶宇晨的想法其实并不复杂,说白了就是充分利用工地地形复杂的特点,设置一些简单的警报装置。
汪胖子和庄子翰两人又一次犯了保守主义的低级错误,对着活板房的门锁大眼瞪小眼,让站在窗口的叶宇晨一阵无语。
“汪哥庄哥,你们把窗玻璃打破就能进去了……”
房间里工具果然不少,汪东兴和庄子翰两人就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破落户,恨不得把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搬空,除却工具,从衣服被子床褥脸盆,所有能带的东西,两人一件也没放过,叶宇晨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窗口太窄,这两人估计连床都会抬走。
太狠了,叶宇晨咧咧嘴。
不过我喜欢……
扫荡结束后,按照事先的计划,两人在工地里捡了些空的瓶瓶罐罐,用一条长绳把它们串了起来,布置在大楼入口处的位置,一旦有东西触碰到绳子,就会牵动绳上的物件,发出警报声。这个简单的报警装置,在白天用处并不大,但对于夜间防护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除此以外,从房里找出的几个空啤酒瓶和易拉罐也被派上了用场——纷纷倒扣在拐角以及楼体入口处,作为第二道警戒防线。一旦有东西越过第一道警戒线进来,不小心踢到这些瓶瓶罐罐,那么这些物件发出的脆响照样能提醒几个人——妥妥的双保险。
第二道工序就比较费劲了,几人原本计划将一些刚条钉进墙里,这样即使有丧尸上来,也会被刚条所阻。这原本没什么毛病,可实际操作起来,汪东兴和庄子翰两个人就傻眼了,因为要横向用力,又兼要估计到不砸到同伴的手,两人尝试了半天,也没钉出个样,最后只得做出调整:将七八条圆柱形的细钢条并紧,放在某一级台阶上,当人踏上去时,由于钢条的滚动,踏的人摔个狗啃泥是免不了的。当然,这样的布置也不能过多,隔三差五设计一个,以免自己人中招。折腾完这么许多,时间已经迫近中午,累到几乎脱力的两人一回到房里就直接瘫倒在地,哼哧哼哧做着牛喘。
叶宇夕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一面将汪东兴和庄子翰两人搜刮来的“战利品”搬上楼来,叶宇晨原本并不在意,等注意到时,叶宇夕已经将四床被子铺设好了。
“你……这些……”叶宇晨有些卡壳,看着急于想证明自己价值的叶宇夕,几乎有些不忍地说道:“咱们……出于安全考虑……至少,至少得住在三楼……这里,是不能呆的……对不起,刚刚我没想到你会……所以……”
叶宇夕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光彩,笑着说道:“没关系,我再去收拾就行。”说罢,便朝三楼跑了去。
“等一等,先吃点东西……”叶宇晨的话音还未落,叶宇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还是这么倔强。叶宇晨无奈地笑笑。
“叶老弟,你们俩的感情……挺好哈。”稍一空闲,胖子汪东兴话唠的本相忍不住就要现行,用一种“你懂得”口吻,对叶宇晨八卦起来。
“嗯……嗯?”糊里糊涂应了一句的叶宇晨随即觉察出汪胖子话外的意味,连忙解释道:“你们别误会,我们俩,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我们……是姐弟。”
“什么!”听到叶宇晨的话,两个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人犹如遭了雷击,猛地弹了起来!这下,可不光是汪东兴来了兴趣,连庄子翰也忍不住暗自吐槽:兄妹?我去,这也太狗血了吧!
“是真的”,叶宇晨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我叫叶宇晨,她叫叶宇夕,我们是姐弟,就这样。”
不理会两人大失所望的表情,叶宇晨心里也是一阵纠结。
姐弟,没错。虽然,两个人,并无半点血缘关系。但从法律角度而言,两人却是姐弟不假。
回忆一旦开了闸,就再难停下。往事如烟,回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叶宇晨渐渐握紧了拳。
那个女人!那个狠毒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样的人,偏偏会有叶宇夕这样善良的女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死在这场灾难中?
突然,一声尖叫从楼上传来!三人俱是一惊,那是,叶宇夕的声音!
来不及思考,叶宇晨立刻就向三楼冲去,速度甚至快过了汪东兴和庄子翰两人!然而刚到楼梯口,身体就不争气地摔在地上!身后的两人没有防备,险些被他绊倒。
可恶!叶宇晨在心底怒骂一声,刚想往上爬,就听见楼上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
这是……还有人?
三个人傻眼了!叶宇晨更是盯着汪东兴和庄子翰,那眼分明在问:你俩刚刚到底有没有认真检查大楼!
汪、庄两人眼神里俱是透着浓浓的震惊!虽然刚刚查看不是太仔细,但眼底下能漏过一个大活人这种事,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就在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叶宇夕已经从楼上跑了下来,汪东兴一把挡在她前面,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朝楼上吼道:“是谁!他奶奶的,给老子滚出来!”
几个人同时神情紧张地盯着楼梯口,庄子翰连吞几下口水。刚才跑得急,身上没带家伙,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拿把武器,就见楼梯口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任何人但凡看上一眼,就会主动卸下防备的人。
视野中出现的是一个老人。身量不高,瘦的皮包骨头,全身套在一件破旧的绿色军大衣里,露出一个小而糟的脑袋,一头卷疏的白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结成了一坨一坨的硬块。大衣的领口已经黑得发亮,胸前沾满了陈年累月的油污,两只手紧紧插在袖筒里,正朝几个人憨厚地笑着,眼睛几乎被眼屎糊住,一吊青黄的鼻涕像是过期的果冻,直接垂到了嘴角,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落进那张藏着满口烂牙的大嘴里。
我去……
几人心里同时膈应了一下,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个老家伙,别说是他们三个,就算是叶宇夕,哪怕稍微爆发一下,估计也能把他全身骨头敲散架。
“老……老师傅,你,你从哪进来的?”见来人是这幅模样,汪东兴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菜刀也藏在了背后,语气还算客气地问道。
“我?哦,我啊,是个拾破烂的……”
“……大爷,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刚刚在哪?为啥我们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你?”汪东兴耐着性子问。
“哦,刚刚嘛,我在楼顶上。”老人答道,始终保持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楼顶上?叶宇晨不禁皱起了眉,问道:“老人家,你说你在楼顶上,那里风不小吧,你不怕冷吗?你一直都在楼顶?我们刚刚在楼下忙活了半天,怎么也没见你知应一声?”
老人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后生呀,你们也别难为我一个小老头,我呀,就是个捡破烂的,这不工地停工放假,我就想到这里面拣点东西拿去卖,这不见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是工地的人回来了,我这一心虚,就躲楼顶了……哎妈呀,那风呼呼地,可把老汉我给冻惨了,我是实在受不了,才下来的啊……”
原来是这样!等等,好像还有哪里不对……
“老人家,你说你是捡破烂的,那你是什么时候来这个工地的?你捡的东西呢?”庄子翰问道。
“呃……我嘛,是前天来的,看见这里面好东西挺多,一下弄不走,我就准备先把这东西归置归置,等收拾齐了再一块带走,我的袋子还在楼下,里面装的都是我捡来的瓶子,我就放在沙堆旁……”
庄子翰和汪东兴不置可否地对视了一眼,刚刚自己两人就是在那捡了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还以为是工地里工人们专门丢在那的,原来,是这老头捡来的。便冲叶宇晨点点头,示意老头所说的,都是事实。
见几个人不说话,老头有些局促地说道:“那个,我收拾收拾马上就走,你们别撵我,里面的东西我不要了……”
“老大爷,你别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叶宇晨叹口气,看老人的打扮,应该也是个可怜人。几人心里明白,或许老人没说实话,他所以藏在工地里,也许是想等没人的时候,偷点铁或别的什么去卖,只是不忍心戳破罢了。
“大爷,现在外面太乱,您还是先呆在这吧,我慢慢和您说,您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楼顶还有你别的什么东西没?我帮你拿下来……”汪东兴心最软,见不得别人受苦。当下把菜刀丢到了一边,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见此情形,老人脸上的神色这才稍微和缓了一些。
趁汪东兴帮老人拿东西的当口,叶宇晨在叶宇夕和庄子翰的帮衬下,艰难地上了三楼,拐进楼梯口的一间教室里,另一头汪东兴扛着两个大麻袋,领着那老人也进了房。汪东兴试探着和老人讲了讲丧尸的事,老人明显没听明白,汪东兴只好作罢,反正现在有他们照应着,老人暂时还算安全,以后慢慢再和他讲吧!
本就到了饭点,几人将之前携带的食物拿出来吃,也分了老人一带卤鸡腿和一袋方便面,老人赶忙道谢,连说遇上好人了。狼吞虎咽地把一袋子方便面吃下了肚,手抓着卤鸡腿,好几次都举了起来,最后还是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小布包里。
叶宇晨注意到,那里面放着几块干得变形的饼子和小半瓶矿泉水。心里的最后一丝怀疑,也就此消散。
当下再不多想,就着火腿肠,大口吃起手里的肉茸面包来。
四个人中,只有叶宇夕心里隐隐保持着对老人的一丝戒备。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在打扫教室时,老人几乎是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房里,自己一回头,就看见他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背后。
是自己太专心,没听到脚步声吗?叶宇夕可不这么认为。自从发生了这么许多变故,她的精神几乎一直出于亢奋状态,她不相信,一个正常人的脚步声会轻到自己无法察觉。
可是,这老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是自己多心了吗?
缓缓撕着手里的面包,叶宇夕双眉紧锁,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宇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