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倒，再过来一点，停，停！好！”

上吉村村口，阿吉指挥着两辆面包车横停在道口，两辆车的车头各朝一边，车身紧靠着内墙，车尾也贴得非常近，仅留下寸许宽窄，将整个村口封了个严实。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路对面与东大相连的铁门正被人缓缓关上，铁门外，两辆皮卡车正冒着尾气，沿着商业街的方向逐渐远去。

看了一眼远去的皮卡，阿吉从口袋里摸了包烟，弹了一支夹到手上，一旁的韩园长赶忙讨好地凑上前，掏火给他点上，谄媚道：“吉哥，村口也封好了，咱们接下来干点啥？”

阿吉吐了口烟，眯眼看着对方，半晌，才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能干啥？等着呗！”

昨天夜里，在处理完满院子的丧尸后，李小豪就以上位者的身份，正式接管了上吉村的一切。虽然李小豪和他手底下的几个小弟，相较于人数近百人的幸存者而言，无疑是很小的一个群体，但在这群老实巴交、几乎被丧尸吓破了胆的村民面前，李小豪这几个敢打敢杀、出手狠辣的“恶人”，此刻却无疑是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

一条牧羊犬就足以号令整个羊群，更何况是四头恶狼呢？

给上吉村的这帮土老帽们简单科普了一下丧尸的知识后，李小豪随即对全员进行了分组。一共82名幸存者，除去13个伤号，其余人按照不同的分工被分成了4组，分别由他指定的人担任组长。人数最多的是后勤组，主要由老人、妇女和孩子组成，由飞机仔带领，主要负责看管伤员。虽然被咬的人暂时没有变异的迹象，但为了以防万一，李小豪还是下令暂时先将他们隔离。隔离的地点就选在那家拉面馆——李小豪既然当了家，再拿哈里木的老窝作大本营当然就不合适了，所以这个地方，就交给飞机仔当隔离间使用。

听说伤员可能发生变异，所有人看向他们的眼神立刻就变得不太友好起来，伤员们的待遇也随之一落千丈。说是看管，倒不如说是监视。出于安全考虑，所有伤员都被反绑了双手，几个重伤待毙的更是被重点关照，大半个身子都被套在麻袋里，连嘴都被粗麻绳扎了个结实，每个重伤员身边都有一名手持砍刀的看守，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奄奄一息的可怜人，只等他们身上出现一星半点变异的征兆，那些大刀便会毫不犹豫地斩下，及时收割他们的性命。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藏着一个恶魔。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在心房上筑起道德和法律的高塔，将这恶魔镇压在塔底。平日里，被禁锢在塔底的恶魔总是安分守己，以至于许多人经常会忽略它的存在。然而一旦处于暴力、恐惧、死亡的多重压迫下，原本的道德高线便会降低，法律对人的威慑也越来越有限，这时，平日里安分守己的恶魔便会伺机挣脱枷锁，逃出束缚自己高塔，而到了那一步，再无半点压制的恶魔就会毫不费力地占据人的心灵。把一个原本正常的人，变得多疑、贪婪、自私、狭隘，甚至残忍。

而此时，大多数的幸存者手上，都已沾过了血。他们心中的高塔，又能坚持多久？

与人数众多的后勤组相比，物资组无疑是最吃香的。根据末世惯有的套路，李小豪等人自然做好了长期坚守的准备。经过一夜的搜刮，全村的燃油、吃喝用品、各类工具都被搜罗、集中到了一起，由李小豪统一调配。出乎意料的是，李小豪并未将这一重要的位置交给自己的几个心腹去管理，而是让王俊掌了权。这个老家伙自从亲手击毙了自己的“儿子”后，对李小豪几乎是言听计从，单看恭顺程度，竟然比阿吉猴子等老牌小弟还要显得听话不少。李小豪也不怀疑，配了五六个人、两辆面包车给他，以拉面馆对面的超市作为物资仓库，王俊就正式成为了上吉村的大总管。

有意思的是，对李小豪做出这一决定意见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韩园长。这条老狐狸本想混进物资组，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可李小豪偏偏把他安排在阿吉手里，成了防卫组的一个苦力。一大清早就被阿吉连拉带踹地拽了起来，又是搬又是抬的，折腾了大半天，心里早就把这几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眼下布置停当，得了个空，立马发挥自己的专长，拍起了阿吉的马屁。

“吉哥说的是啊！那个……吉哥，弟兄们累了一早上了，是不是能去王所长那要点吃的啥啊……”

话音未落，阿吉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下来，打得韩园长原地转了一圈，心里更是诧异不已：难道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你他娘的干了啥？一早上就运了几块烂砖，还敢要东西吃？再敢废话，看爷削不死你！”说完，阿吉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手里的烟蒂像一道火箭弹了出去，直接崩在韩园长锃光瓦亮的秃脑门上，烫得他一阵吱哇乱叫，赶忙逃也似的窜出去老远。

“老屁/眼，呸”，阿吉啐了一口，转身招呼旁边的一个年轻小伙道：“强子，去，到老王那提十袋平遥牛肉，一件啤酒，再拿一条烟，就说是我让取的，拿回来给大伙分分，不能让爷们儿白出力不是！诶，韩老狗可没份啊！”话一出口，自己先大笑起来。听到有东西分，周围的七八个汉子哪里管他说的是什么，也都附和着傻笑起来。强子欢快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就往超市跑去。

不远处一间小饭馆门口，韩园长正恶毒地盯着阿吉，镜子里，韩园长原本光亮的脑袋上被烫了个丑陋的黑疤，顶在寸草不生的脑袋中央，显得格外滑稽。韩园长一对眯缝的三角眼里，犹如毒蛇吐出的信子一般，透出一股危险的寒意。

等着吧，小子，早晚有一天，让你死在爷爷手里！

不过，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怎么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他当然不会想到，阿吉所以对他这样，只是因为昨晚挨个宰杀院里的丧尸时，自己好死不死地，偏偏挑了阿吉的“老爹”！原本，阿吉心里虽然难过，倒也并没太在意。毕竟，自己的老爹在变成丧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算是挂了，所以并未阻止，李小豪等人知道他心里难过，便拉他出门一起抽烟。但坏就坏在这个韩园长，为了在李小豪面前好好表现，竟然自作聪明地“虐”了阿吉“老爹”一顿，一把砍刀来回在非要害的地方招呼，等李小豪阿吉几人从外面回来时，阿吉“老爹”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整肉了。

阿吉当时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若非李小豪拦着，当场就能宰了这老狗！所以李小豪在分配人手时，有意将他调到了阿吉手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人我交给你了，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阿吉也心领神会，强忍着直接把这孙子剁成肉泥的冲动，心里盘算着各种恶毒的法子。嘿嘿，落在老子手里，你就后悔吧！老杂种！

两个彼此怀有深深恶意的人，就这样，在心里交上战了。

除了以上三组，最后一个组为搜寻组，共辖两辆皮卡车和10个青壮，由李小豪亲自带领，负责在村外活动，打探情况。除了他和猴子，其余人都是他亲自从人堆里挑选出来的、那些他认为比较有“前途”的幸存者。其中，就包括那个田文广。

李小豪坐在打头一辆皮卡车的副驾上，枪口探出了窗外，眼神不断在四方游弋。开车的是猴子，虽然李小豪一再叮咛让他慢些，可这小子的心里，都在ktv里的张盼盼身上，全身血液早就集中到了下半身，哪里还听得进去！昨晚如果不是李小豪镇着，估计昨晚他就已经溜了回去！

俗话说，女人对于爱情，总是盲目的；其实，男人对于爱情，也理智不到哪去！

田老师和另外两个中年人挤在后座上，浑身上下抖得像筛糠。作为一名小学语文教师，田文广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有着很清醒的认识。一般而言，语文教师这个职业，其猛男产生率是比较低的，保守估计，可能不足十分之一。很遗憾，田老师并不在那稀有的“一”里，不仅归在“九”里，还牢牢占据着前排。如果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他，完全可以把“鸡”，换成“小鸡”。自己这么一个废人，怎么不被分到后勤什么的地方，而是偏偏被分到了搜寻组？！

不等他想明白，车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田文广神游天外，根本没听到猴子说的那句“到了”，脑袋直接磕在了座椅上，差点没把眼镜怼碎。

“狗日的，你小子精虫上脑了！”李小豪笑骂了一句，猴子咧嘴一笑，拉开车门就准备往对面的学子ktv里跑，然而第一眼看到ktv玻璃门的时候，猴子的脸色就变了！

门里原本插着的u型锁，不见了！

“盼盼！”猴子大吼一声，推门就进去了！

“猴子！”李小豪见来不及阻止，便朝其他几个人交代：“田老师、谢叔、丁叔，你们三个跟我进来，你们几个，在门口守着！”

说完，端着枪就进了ktv，心里把猴子的祖宗十八代都操了一遍，这个王八蛋，还真他妈是精虫上脑了！一个“不堪大用”的标签，已经牢牢打在猴子身上！

挨个检查房间，一楼，安全；二楼，也安全。在经过二楼的一间房时，李小豪身后的三个人都瞪大了惊恐的双眼！摆在他们眼前的，是将近二十具尸体，单看那些惨白的眼眸就能知道，这些，都是丧尸！李小豪既然能把活人安排在这里，说明这里的丧尸，都是他和他的手下们清理的，他们一共才几个苗人啊！想到这里，三人心里对李小豪的畏惧不禁又多了几分。

三楼，正对楼体口的一间包房里，猴子颓然地坐在地上。房间里狼藉一片，像是被人恶意摔打过。李小豪的脸色也很难看，不知是因为张盼盼的消失，还是因为猴子的造次。

“豪，豪哥，三楼安全！”田文广有些哆嗦地对李小豪说道。

“嗯，知道了。”李小豪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眼睛始终盯着猴子。

“豪哥，盼盼她……”猴子抬起头，刚想对李小豪说些什么，对方的一记耳光，已经重重甩在他脸上！

“啪！”猴子的脸立刻红了，嘴角渗出一道血痕。

“疯什么疯？知不知道，刚刚你这么做，会让大家全栽进去！”李小豪怒不可遏，“你猴子要是个男人，就给老子站起来！”

猴子自知理亏，也不作声，默默站起了身。其余三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猴子可是李小豪的心腹之一，谁能想到李小豪能对自己人下这么狠的手，而且说打就打，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很好，就是这样！三人的表情落在李小豪眼里，令他非常满意。

“你们三个，先下楼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猴子谈一谈。”李小豪缓缓说道，三人如蒙大赦，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窜下楼去，房里只剩下李小豪和猴子两个人。

“猴子”，李小豪语气一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拭着猴子嘴角的血迹，“你、我、阿吉和飞机仔，咱们几个从小一块玩到大，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李小豪宁愿自己挨刀，也不愿看到兄弟受伤……这两天我情绪不大好，一方面是因为这该死的丧尸，搞得跟世界末日一样，让人睡觉都睡不踏实；还有就是好些个弟兄，像小飞、长毛、老铁他们几个，都他娘的点背，没逃过这一劫，变成了该死的丧尸……”

李小豪说到这的时候，猴子也不禁听得心里发酸。小飞、长毛、老铁等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谁能想到，隔夜再见，几人竟已经变成了丧尸，昨晚，还是李小豪亲自动手，送他们上了路。向来以硬汉自居的豪哥，昨晚也洒了几滴英雄泪。

“豪哥……”猴子也动了感情，想到自己老娘和一众哥们儿，心中发苦，眼里的泪就打起了转。

“昨天动手打阿吉，我心里就很后悔，没想到今天，又对你动了手……我心里急啊兄弟！你也别怪哥哥我心狠！”

“豪哥！我错了……”

“猴子，听兄弟一句，现在是乱世，保不齐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什么最重要？是你自己的命！我身边只有你和阿吉、飞机仔这几个弟兄了，算当哥的我求求你，好好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自己弟兄的血！”

这些话，李小豪发自肺腑，说得情真意切，并无半点造作，猴子听在耳中，暖在心里，哪还会生半点气？

“张盼盼不见了，你也别急着往坏处想。大门没有被破坏，说明是她自己打开的锁。兴许，是她等的不耐烦，自己出去了，我们四处找找看，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李小豪的话像一剂强心针，直接让猴子满血复活。嗷嗷叫着奔下楼去，一个打火，发动了汽车，朝李小豪喊道：“豪哥，上车！”

李小豪故作高傲地扬了扬头，二话不说上了副驾。其他几人，尤其是同车的田文广，简直惊呆了！李小豪这家伙，不简单啊！也不知给了猴子一个什么枣，愣是把这个巴掌给抵消了！

汽车缓缓地向前驶去，排气管里喷出一股冷凝水，在地上留下一排浅浅的水迹，慢慢消失不见。

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刚刚还空无一物的ktv楼顶，忽然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一袭黑衣，如漆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