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台阶，楚牧胳膊的衣袖早已磨破，血迹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那是他上山之路的印证。

後面跟着一个小女孩，棉衣裹身，小手冻得发红，托着一把长剑。楚家的习惯男以长剑女以短剑，楚牧背着爬山不便，因由楚萱拿着。

有一人低声呵斥道：“楚牧，你这样做给谁看！给谁要可怜，想让谁同情！莫非你以为这样楚府的人就会对你网开一面了吗！”

楚珩并未理会，楚峻已经几个纵身跳过去拦住他，“你有什么资格，在前两场不参加的情况下直接参与第三项考核！”

楚牧咬着牙盘坐下来，理了理衣袖，平静道：“我是来参加明天的第二轮考核的，现在有这样难得的机会锻炼一下我的意志，怎么会错过。”

什么？这小子竟然是想锻炼一下自己的意志。

楚珩向场边楚岗看了一眼，後者向他点了点头。于是楚珩心中了然，原来他就是那个违反楚家乡纪律把楚天背下山的人。不过这样看来，似乎太过有“心机”，明明可以让他人把自己架上来，或者用真气以手为脚登上山来，而他偏偏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爬上山来，是想做给谁看呢？

“既然不参与三等奖项的竞争，那么可以入场锻炼！”楚珩允许了，他想看看这个少年的意志有多坚定！

楚峻让开一条路，楚牧继续开始向前爬去。

四十丈，一百米，四百下，楚牧神色平静仿佛在观赏风景。

广场众人安静下来，没人明白这个少年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除却他身後紧紧跟随的妹妹。

楚萱想起了哥哥的回答，当他的伙伴问他为什么不要他们的帮助或者用真气登山时楚牧的回答，“这是我自己的路，我要用行为让自己理解，什么是上山路，上山路多么艰难，有这么好的机会磨练自己的意志，我怎么会错过呢。”

人是很别扭的存在，有些事情不以行为就没法上升为意志。

看到那少年一点一点向前挪动，楚天感觉自己的意识受到了挑战。他太低估了这个少年的意志，以为他不过是个投机取巧之人。

他人赠我以李，我还之以桃；投我以匕首，还之以大刀，这是楚天的道义。而现在少年是以自己的行为告诉我，他比我想象的要强大。越强大的人利用价值越高，这样的人的恩惠价值越高。即便是随手之忙，一脉修为的人能和三脉修为的人价值一样吗；即便是救命之恩，于施救者来说，凡人与仙人的价值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人的收入、修为就是他的价值；一脉修为的人一年10金，他花费一年的时间帮助你，价值也就10金；三脉修为的人一年四百金，他帮助你一年的价值就是四百金。十金和四百金是一样的吗？

譬如楚天，他认为自己最大的价值是未来，最珍贵的东西是时间。他不想分丝毫的时间花在别人身上，对于别人的帮助他会根据价值来对等金钱回报，但不会用自己相同的时间来回报、那样不等价。

楚牧终于来到场中央，盘腿坐下。令人吃惊的是，他身後的妹妹竟然没有离开，而是学他那样盘腿坐下。长剑摆放在两人面前，这是他们父亲的遗留。

“这小子疯了吗！他竟然让他妹妹也跟着！楚萱又没有修为，哪里能够承受凶兽虎的啸声呢，一声过去恐怕就得吓昏！”

“是也，没有修为的人意志能坚定到什么程度呢，没见到方才一个二脉高阶修为的人都忍受不住而逃跑了吗！”

有人担忧，有人幸灾乐祸想要再看到有人出丑。

意志考核，体现的是人在面临极大恐惧的时候意志的状态，一点不动摇是不大可能的差别是动摇多少。凶兽是人的几十倍大，无论是力量、声响、气势都不是同等实力的人多比拟的，这是先天优势。譬如初阶凶兽，实力相当于人类四脉修行者，但人类四脉修行者未必能够在初阶凶兽面前有搏斗的念想。

意志多种多样，有生死不惧的胆量，有一往无前的气量。楚珩之所以用虎音螺来考校诸人意志在于，在低阶修为者身上最重要的是武道的能力。

不畏惧、不恐惧，即便与自己强多的敌人对战仍旧不怂，这是武道必备的！

“吼、吼、吼、吼！”四条凶兽虎跳入场内！

楚牧神色一变，手脚忍不住轻微晃动。不怕死和不畏惧死亡是不一样的！前者是一口气，後者是一种状态。

而场中方才的两人脸色大变，冷汗冒出，支撑不住向场外逃去！

楚珩心中暗叹一口气，楚家宗族仍是没有杰出的子弟，单这四条凶兽虎都把人吓跑了，若是凶兽潮起，几十头凶兽到来，恐怕这些人脚都站不稳吧。如此，即便有四脉修为又能如何，完全不能抵抗！

“咦，怎么那个小女孩没有一点变化！”

场外众人纷纷惊叫出声。本来场中的四人，逃了两个，楚牧神色变换显然也是勉强支撑，而楚萱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她是不是耳聋听不到？”有不知情者疑问道。

立即有那修为者驳斥道：“你以为只是声音啊，凶兽虎音是有气势的！就算你听不到也能感受到那种恐怖的气息！”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点修为都没有，竟然在四条凶兽虎的环视下声色不变安然不动！这种情形就是楚珩也没听说过。

不要说场内了，四十丈外的场外众人已经纷纷倒退开来，让有修为的人在前面挡着这种气势，仍旧感觉腿脚发软！

周围众人纷纷猜测楚萱是什么情况。有说她已经吓傻了所以动弹不了，立即有人反驳说只要看下她的神色就知晓她现在正常得很；有说她灵魂出窍了，所以空有一身皮囊感受不到外界丝毫，接着有人反驳说她是人类又不是鬼魂哪来的灵魂出窍。

“这是怎么回事？”楚缘非常惊讶，她估计以现在自己的修为都不能在四条虎啸的场中支撑住，这个小女孩竟然能够承受、而且是没有修为！

楚天没有回答，他已经隐约猜到一二，但是在这样的场合是不好说出的。于是他只好摇了摇头。忽然他有个想法，要是创造一个新的语言就好了，可以和楚缘随时随地交流而不用防备他人。

“请国士大人继续增加难度！”楚牧大声说道。

众人纷纷惊呆，这已经是足够强势的展现了，楚牧还不罢休？以楚牧的修为以及现在的表现，只要在下一轮不差太多，基本能够获得二等奖励。为什么还要请求增加测试难度？意志测试非同小可，若是不小心有重大後遗症，修为再高也会胆怯无比！

楚珩神情郑重，“你确定要如此吗？我必须警告你，以你现在的修为若是一不小心过量，有可能你的意志之石从此崩碎！我不知晓你的妹妹什么情况，即便她能抵御过去你也能承受得住吗？”

楚牧淡然一笑，“是，请国士大人增加难度。”来此之时他已做好了准备，只要能够让妹妹从此一战成名，即便意志有所损伤又如何。

这下楚珩有些纠结了，他看中了这少年的天资，即便这少年心机多些，也不是太大的问题。若是不小心，这少年的前途可能就被毁了。

心中一动，楚天有了新的想法，他决定近前观察。因为接下来楚珩势必要制造真气屏障，以减弱虎音螺的啸声对周围的众人产生冲击，他在楚珩身边不会危险。

“等下，我也要过去！”楚缘紧紧跟着楚天的步伐。

楚珩走到二人一丈外，弯身拿起那把长剑，“哧”的一声拔出，剑身上写着楚璜二字，“这是你俩祖父的遗留吧。听说你父亲并没有修为，难得了，你在这样的环境十五岁已经二脉中阶修为。”

盘坐在地上的楚牧不方便行礼，简单答以垂首之礼，“是的，国士大人。”他身旁的楚萱从那种淡漠状态出离，看了一眼长剑的配饰，眼神红了。她想起了父亲临死之前把长剑交给哥哥时的话语，“把你的妹妹养大，保护她不受欺负。”

修士易得，武士难求。修为高的人有许多，在武道上的杰出者聊聊。修为者同阶一般实力相差不大，但是能力差别很大，有人擅长文道，有人擅长武道。擅长文道者自然在战斗、杀伐之事上弱于擅长武道者。楚珩知晓现在的楚府最缺的就是武道修士，楚府以文道起家，武道方面一直是弱势的。

“你说要参加明日的第二轮考校，若是今日有失，岂不是两下皆空？今日你如此行为，必定是有所求。我猜你想为你的妹妹赢得一个表现的机会。她或许某种原因没有修行，你是想可以找到令其修行的方法，是不是？若如此，你不必再坚持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楚府聘请你为武士；你妹妹，楚府会认真解决她的修行问题的。”

楚珩温声温言，似乎出于惜才之心不忍出现意外。

场外众人听後一致称赞楚珩宽宏大量、不计楚牧小节过失，又求贤若渴、不忍错失一个优秀的楚氏子女。

而疾步走来的楚天知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若是楚牧就此答应了，恐怕他的人生也就止步于楚府了。你认为你是谁，你才能接受你是谁。

这是一个陷阱。若楚牧答应，在楚珩心中只会得到一个“不过如此”的评价，肯定得不到多少楚府的培养，随便一个武士职位如楚秆那样的；而若是继续接受凶兽虎啸的考验，会有危险，可能就此武道之魂破裂。

楚萱乞求的神色看着哥哥。她不知晓後果会怎样，对于修行她也不懂，就是不想哥哥为她冒险。

楚牧心中万千个念头转动，忽然他看到了那个一两岁的孩子快步走来。为什么他会过来呢，因为他想；为什么他想他就可以入场，没人阻拦呢，他才一岁多的孩子；因为他是楚府的嫡系子孙。可是即便如此，他为何能够不着孝服呢？为什么？

因为他意志坚定，极其坚定。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能够做到的事情，凭什么我楚牧不能做到！

“谢国士大人的好意，我还是想要继续锻炼自己的意志，我也想知晓自己的意志极限在哪里。请国士大人成全！”

楚珩不动声色，心中欣慰。只是，接下来的事情不是欣慰可以影响的了。

真气运转，顿时三人三丈范围笼罩一个真气屏障，仿佛透明的玻璃把这里和外面的空气阻隔。

虎音螺在手，真气灌入，六声虎啸骤然而至！

“吼、吼！”左两只，“吼、吼！”右两只，“吼、吼！”後两只。向哪里逃？

楚牧顿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一片荒野，六条三丈长的凶兽虎出现在自己身边，凶残的眼神，暴虐的啸声，犹如小山一般压来的气势！每一条凶兽虎都撕咬过不下万人，先是围着他转动几下，然後猛然扑了过来！

“吼吼！”凶兽虎近了，张开巨口仿佛要把楚牧吃掉，吼声如雷鸣般直把耳朵震得发麻，那长剑般大小的门牙似乎就要咬在他身上。

现在的他神经近乎麻木，不能动弹，就如同大部分见到凶兽的人那样。不行！他心底一个声音呐喊，我要动弹，不然我会死的！

眼见楚牧身体就要倒在地上，忽然莫名的一股力气出现，楚牧又坐直了身体，仿佛在那荒野之中开始从凶兽虎口逃窜。

再见那楚萱，仍旧一副平淡的神色，似乎意识遨游九天之上，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凶兽威胁似的。楚天确定了心中的判断，这种资质应该就是《洛溪笔记》上所说的缥缈虚魂天赋，只是不知是哪种等阶的。

“可惜啊可惜，在繁花这个第三世界，许多资质出众者都被埋没了，大家根本不知晓这种天赋，以为体质不能修行其它出众之处也没有多少价值。”

十分钟已过，楚珩收了虎音螺。

楚牧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小孩子正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仿佛为自己妹妹的美貌所迷住，顿时不喜。

结束了，意志力测试结束了。

“之前所说的条件同样有效。我再赠送你两样东西：其一是万药阁筋骨丹，服用之後一夜你的断骨就会愈合；其二是赠送你一枚灵气丹，希望你尽快服用。”楚珩边说边命楚岩上前来把物品交付。

楚萱感激不尽地道谢，起身拜了几下。楚牧仍旧盯着那个小孩子，似乎想从那孩子的脸上看出什么。

“你叫楚萱是吧，我听他们议论时这样说。认识一下，我是楚天！”楚天有些兴奋，今日本打算荒废这一天，没想到能够遇到这么一个天资卓越的人！同样是又繁花世界的人不懂的天资，无形中亲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