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大堂。只见堂中摆一檀木香案,案上一应摆着惊堂木,龙毫笔,行木令,右上角则放着一座骏马奔驰的木雕,颇为扎眼。案后的悬梁之上挂着“廉正清明”的一块牌匾,字迹潇洒,力透纸背,十分倨傲。
裴容远见寒双鱼目光触及之处,便道:“这块匾是陛下亲自所写,所赐。”
寒双鱼拍马屁甚是擅长,诚恳道:“陛下赠的自是极好的。”
这时,从堂后走了两人,只见其中一人身子精瘦,尖牙露齿,眼小如豆,满脸的麻子随着他的笑意皱到一起,混着大理寺内暗淡的灯光有些骇人;另一人则身子浑圆,肚大脑肥,满脸横肉,两只眼睛在横肉之间似两条细缝,眼冒精光的盯着寒双鱼。
麻子上前道了声:“裴大人,不知这位是?”
裴容远对两位甚是礼待,介绍道:“这位是寒双寒副统,是陛下下旨来助大理寺断案。”
那横肉声如洪钟,不屑道:“看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年纪不大,到我们大理寺能做什么?莫不是你父亲哥哥不愿陪你戏耍,才将你扔到我们大理寺的吧。”
说罢,那横肉还自顾自的笑了两声。
寒双鱼面色无常,手指“啪”的一声敲了旁边的一块铭牌,冷冷道:“想必阁下是便是那‘力能拔牛,智能断案’的大理寺少卿的刘大力吧。”
那刘大力脸上横肉抖了抖,寒双鱼继续道:“曾经的刘家村几十口连环杀人案便是你破的,破了之后便被裴大人看中,破格将你一介武夫提至大理寺办案,三年之内连续七案屡立奇功,一路从狱丞升至大理寺少卿,我说的可对?”
刘大力脸上横肉又抖了抖,似有不服,“这点小事一翻看官薄便可知晓,莫不是你以为说出我的身份自己便是神捕了?”
“确实,我是闲时翻看录事薄知晓的。”寒双鱼坦然承认。
裴容远对刘大力的态度似有不满,到底是陛下亲口派下来的,怎能如此慢待。但他见寒双鱼脸色一片平静便没有开口阻止刘大力,毕竟他也很想知道寒双鱼一来如何镇住他这两个“目中无人”的手下。
“不过,当初裴大人并非是因为你破了那案子才收了你的。”
刘大力一见寒双鱼扯到案子上了,便更加不服,“你胡说!你成心找事吧,没真功夫别进我们大理寺。”
麻子见寒双鱼一提,便止住刘大力嗷嗷只喊的大嗓门问道:“哦?不知寒副统有何见解?我等愿闻其详”,毕竟裴大人也一脸配合不是。
寒双鱼冲麻子道了声谢,便继续道:“当初刘家村四十一口连环杀人案犯乃一农夫,只不过那农夫性子歪曲,喜好虐尸。那农夫也是个聪明的,利用约活之便让其来家,而后留其住宿,再趁夜将其虐杀,埋于其家后院。而那人因性子本就古怪,便住的离村中人极远,家中也无甚人来往,如此便为他提供了优良的条件。”
麻子接着道:“那人约来做活的人大都是流浪的外乡人,或者是无家可归的孤苦小儿,这些人就算失踪也是无人在意,便也长久不曾有人怀疑。”
寒双鱼点了点头,“谁料那农夫后来胆子越来越大,盯上了村里的一个寡妇,便想将其勾搭来家虐杀;他如是想,也如是办了。巧就巧在,那寡妇在村里是另有姘夫的,她失踪后,家里人报案,那农夫则一口咬定看到寡妇当时进到她姘夫的院子里,后来却也果真在她姘夫的院子里挖出了寡妇的尸体。如此人证物证俱在,那姘夫的罪责便定定了。”
“这与裴大人破格录取了我有何联系?”
“你且听我说下去,你是村里的屠夫,虽是力大,但也心细,你只觉得那农夫的嘴脸像是说慌。虽说你确实在那姘夫的院子周围见过他但却不是在寡妇失踪那日,寡妇衣服背后有刮痕,姘夫院后的层层细土也很是可疑,似是掩盖什么,如此想来你便觉得那农夫才是真正的案犯。你便胆大去了那农夫的院子细探,这不探不知道,一探才闻到他那院中浓浓的血腥味。你是屠夫,本就对动物的血敏感,而这并非动物血的味道。你便去了他的后院,果然发现地上拖拽的痕迹,这才匆匆去报了官。最后官差来竟查出那农夫后院挖了三个大坑,里面全是被掩埋的尸体,或腐或未腐,竟足足四十口人。之后案件惊动了大理寺,裴大人便提用了你。”
“确实如此,裴大人确实是因我破了当时的案子才破格提用我的。”
寒双鱼摇摇头,“你近几年的案子你是如何破的,你可记得?”
“自是记得,你兜了一大圈,快快说明缘由。”刘大力不耐烦道。
裴容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对寒双鱼的敏感颇为满意。
“七宗案子皆是因为你对于凶犯或者证人的证词有所怀疑开始,再加上你胆大心细的性子,如此才能抽丝拨茧,将一件件案子的真凶揪了出来。”
刘大力细细回想,片刻,眼露震惊。
倒是麻子面色无常,但眼中也有钦佩之色。
裴容远这当才开了尊口:“当时我确实不是因为你破了那个案子才提用了你,那案子看似复杂,实则十分简单,只需略微细心点的常人便能寻得踪迹。而我之所以提用你,是因为当初案子中,你,识破了那农夫的证词!你看得出他在说谎,而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农夫在堂上很是镇定。至于你怎么看出的,我也曾问过你,你可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
刘大力道:“我当时跟大人说,我刘大力除了杀鸡宰牛之外,别的本事没有,倒是自小察言观色厉害的很,识得人是否说慌,是否惊惧,是否情愿。大人是因为我这本事才提了我的。”
裴容远点点头,“不过不单如此,你胆子颇大,心思也细,也有一颗追求真相的心。”
刘大力蔫了下来,不再扎着膀子呼喝乱喊,只双手抱拳,对寒双鱼低声道:“寒副统,我刘大力今日服你,不会再寻你麻烦。”
刘大力本就不是什么欺软怕硬的主,只道大理寺什么地方,是严谨的刑司,与死人,与高官,与贵胄打交道的地方,一不小心便上下开罪,若是一个莽撞小子进来,破了规矩,累了兄弟们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如一开始便给他个下马威,让他小心行事。谁料到人家是个有实力的主,不曾亲历过案件,却简简单单将案件最关键的地方扯出给他至今都没想明白的问题解了疑惑,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寒双鱼莞尔,抱了一拳,回礼,“那寒某就在此多谢刘少卿高抬贵手了。”
继而寒双鱼转过身对着麻子,冲裴容远道:“这位呢?”
麻子立马摆手,上前给寒双鱼行了一礼,“我不需裴大人介绍,我自己来,下官麻六,外号‘麻溜’,我对寒副统佩服的紧,不需要寒副统为我解什么惑。”
寒双鱼笑道:“果真是‘麻溜’,我这还没说什么呢,话便被你说完了,我本来也没想为你解惑,说了半天,着实有些疲累,不知现在裴大人可否让我看看这次案件的记录薄。”
裴容远掩去嘴角勾起的笑,道:“确实该看了。”
麻六和刘大力立马将案件的卷宗拿来摆在香案之上,寒双鱼便同裴容远便一起细细查看这几日发生的血案现场记录的具体情况以及仵作验尸的结果。主要是寒双鱼在看,碰到不清楚的问题或者没有提及的细节便由裴容远为她解惑。
裴容远对于这个副统印象说好也好,说不好也没多好,起初觉得寒双江湖气颇重,身为男子有些嘴碎,但见寒双办起正事来,却比任何人还严谨,思维逻辑清楚,能快速找出事情的关键,便有些佩服和欣赏。
白帝惊案,亦称为白帝连环杀人案,从十月初二起始,短短半个月内,被害人已达五位之众。这五位分别是温柔阁花魁妙春姑娘,城北的老妪窦太婆,城中富贾刘家卧病在床多年的小公子刘昀,福源楼前任掌柜的钱吕以及兵部侍郎孙唯业,这一连串的血案使得百姓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案子的奇怪之处有两点,一则:被害人之间毫无关联,无法从被害者的关系网排查凶犯。二则:凶犯杀人的手法很特别,被害者死亡时间皆是子时,致命伤皆是额间针尖大的一个小孔,孔上附了一滴红蜡,其面上敷一方白绢。
寒双鱼觉得从表面上看有些像无差别杀人,无差别杀人即为凶犯心里状态不同常人,多有些痴狂和偏执,对于某一事物具有变态的心理,但是这个案件中,被害者除了那几个明显的特征之外,没有其他异常,难道凶犯变态偏执之处在于给别人点蜡。